这些下人自家用是用,却没有人想过她们要像别人家的下人一样,等到主人家吃完饭了才能吃饭。
王氏今日胃口极好,李妈妈包的包子个头并不算小,她却吃了六七个加上一碗粥才住嘴。吃完之后擦擦嘴,她便展开一张单子。
见她展开这张单子,所有人便什么都清楚了——这张单子并不是什么随便的东西,这是赵蓉蓉的嫁妆单子!
赵蓉蓉的嫁妆四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这几年家里境况越来越好,上面的东西自然是越添越多。到现在已经是拉拉杂杂一大堆,赵莺莺这个从来不嫌麻烦的见到了也只有咋舌的。
这纯粹是一个见识问题,上辈子她没机会晓得民间嫁娶的时候女孩子有什么嫁妆。这辈子倒是有机会了,但是大家的嫁妆都是装在红杠箱里头抬走的,她家一没嫁过人二没娶过媳妇,她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昨天老刘家儿子把蓉姐儿的棉被送来了,这就又可以勾掉一样了。”王氏十分满意地道。
老刘家是太平巷子弹棉花的人家,而嫁出去的姑娘有一个很重要的陪嫁,那就是铺盖。这当然得用新棉花新棉被——当然,也有没有力量的人家置办不起,那就不用说了。
这铺盖也是有说法的,最简的就是一铺一盖,而最隆重的呢,则是八铺八盖。铺盖用的棉花需要用去过籽的棉胎,然后请弹棉花的工匠弹蓬松了做成。这样的棉被轻的是春天盖的五六斤,重的冬天盖的□□斤。
这样算起来,一铺一盖连料带工的应该是七八钱银子才能到手,八铺八盖的也就是六两银子上下了。六两银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很多女孩子的全副嫁妆也就是这么多。而这样的嫁妆在市井人家看来,也不是过不去。
“棉被送来了,被单和床单就要做起来了。之前我买了几匹布料收在箱子里,有棉布的又有绸缎的,都是红色的,就是为了这个。蓉姐儿,你待会儿来我房里抱走,仔细做好。”王氏心满意足地吩咐。
这些将来小家庭用得上的女红活计,大多数都要女孩子自己动手。倒是听说那些有钱人家大都是针线娘和丫头帮着做,她们这种普通人家的话,也就是做母亲的和做姐妹的偶尔能搭把手,但也不能插手太多。
“知道了。”赵蓉蓉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小,显然是害羞了。
王氏见她这样便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过半月你就要出嫁了,这个时候还害羞?”
是的,赵蓉蓉离婚期还有半个月,家里如今都在围着她的嫁妆转。
吃过饭之后赵蓉蓉从王氏房里抱出了几匹布料,赵莺莺特意去看了看,果然都是红通通的料子,图的就是热闹喜庆!
赵蓉蓉现在新婚要用的针线活,譬如给丈夫家亲戚的鞋子、荷包等都已经做完了。至于她的嫁衣、盖头、枕巾等更是不用说,最早准备的就是这些。现在的她是无事可做,得了这些床单、被单的活儿就赶紧剪裁了起来。
赵莺莺见了便道:“大姐,我替你量尺寸划线。”
女红做久了对于布料的长短都会有感觉,只不过有的人感觉准,有的人没有那么准。赵蓉蓉做床单被单的还要拿尺子来量,赵莺莺则是顺着不了边缘捋一捋就晓得该从哪里到哪里了。
也正是因为她有这个本事,能减少不少麻烦,这才主动要求做这个的。
这边姐妹两个做针线,赵芹芹这个最小的却没有那个耐心,干脆跑到堂屋里听王氏和方婆子商量事情去——这时候多说的是赵蓉蓉婚事上的事情,她觉得有意思极了,常常没事就过来听。
王氏见到赵芹芹过来瞪了她一眼:“十岁的姑娘了,怎么还这么没个正形?你娘我生了三个姑娘,就是最忧心你。看看你两个姐姐吧,不要说十岁了,就是七八岁的时候也比你能干懂事。”
方婆子倒是给孙女儿说好话:“这时候和以前可不同了,以前家里的境况让蓉姐儿必须得那般。至于说莺姐儿,那是她天性那般,只不过有那种天性的又有几个。要我来说,芹姐儿这样的已经很好了。”
王氏也不是真看不上赵芹芹,这可是亲生的女儿!只不过见她不做正事的时候总是想要说一说的。这时候又方婆子这般说话,她也就顺势不再说话,随便赵芹芹去了。
而她自己则是依旧拿出赵蓉蓉的嫁妆单子计较:“娘,嫁妆里的那些家常东西都好说,盆儿碗儿坛儿罐儿的,加在一起也费不了几两银子。最耗钱的还是那几样,家具、首饰和压箱银。”
王氏眉头蹙着:“家具早就备下了,这不必说,一整套榉木家具,内房家伙和外房家伙都齐全了!那可是真正的上等榉木,又是蓉姐儿她大伯加工细做的,我看也十分体面的。首饰也是去年冬天就和毛银匠说过了的,两对银簪、一对银耳环、一对银手镯、一件银三事、两个银戒指,这是一整套银的。然后就是金的——前头龙家下小定的时候已经有了金钗金镯,我们在添上金项圈、金戒指也就够了。”
“以后她出门走动有这些打扮门面,脸上该有的光彩都是有的。”
王氏说到这里有了一些为难:“只是不知道这压箱银该有多少,我有心给她多一些。只不过也该考虑到后头有蒙哥儿讨媳妇,莺姐儿芹姐儿嫁人,一碗水端平才是道理。这样一想,一时定不下数目来。”
王氏这就是当局者迷了,方婆子这个旁观的头脑清楚,一下就给她说清楚了。
“之前龙家下聘礼,除了牲酒果品尺头之外,就是金银了,我记得是一对银元宝,总共有六十两银子。算上当初小定时候的,你再添一些,凑成个二百两。二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了,还有什么不足的——就是真有不足,咱们家也只有这样的力量。”
赵家这几年钱赚的多了,但是底子薄是真的。前头给赵蓉蓉办嫁妆花了不少,如今要想凑出更多,的确也是艰难。
第93章
“大侄子, 这一次又得劳烦你!”
赵家上下都在为了赵蓉蓉的婚事忙碌,赵吉就被王氏分派出来定下厨管师傅。要知道这几日都是好日子, 做酒席的厨子不早早定下来, 到时候弄不好就找不到厨子了!
这种事做生不如做熟,自然都是找熟人来的。之前赵家有什么需要请厨子做酒席的,找的都是崔家大儿子崔仁, 对于崔仁的手艺和为人赵吉也一直很满意。既然是这样,现在有了什么事儿, 当然还是找他。
崔仁最近的确接了几个做宴席的单子,不过赵蓉蓉成亲那一日却没有定出去。这种情况下他当然答应的十分爽快, 而这个答应却不只是答应去做酒席, 还包括了自家会上门吃酒。
说起来赵家和崔家在赵莺莺她爷爷那一带也是有很大的交情的, 现在走动的越发多了。赵家有婚姻嫁娶这样的大事, 上门吃酒本就是应该的。
“到时候我没空, 要么是五弟要么是七弟, 总之会有一个过去的。”崔仁笑呵呵道。
这里必须要说一下崔家这一代实在是人丁兴旺极了,赵吉该喊崔大哥的崔厨子到他为止崔家还是三代单传, 谁能想到他后来能讨上一个极能生的老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连生了八个, 而且除了第二个,其他的个个都是儿子。
而这其中除了老六崔信没站住脚,其他的崔仁、崔义、崔礼、崔智、崔信、崔本、崔源,以及唯一的女儿崔小月,全都长大成人。
崔厨子的老婆确实能生, 不过她去世的很早,十年前就生病死了。如今的崔家就是崔厨子一个人当家,他也不觉得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所以每个儿子一结婚他就会把人分出去。
如今崔家自崔仁起,崔义、崔礼都已经成亲了,自然就被分出去单过了。所以崔仁才会说,到时候要么老五崔智,要么老七崔本过来——至于说崔源,不过是个十二岁的毛孩子,还不能代表家里出门吃酒。
赵蓉蓉成亲的日子越临近,就过的越快。好像一眨眼前还是半个月以前,这时候就到了要出门的前一天。今天王氏专门陪赵蓉蓉一起睡,母女两个说些私密话。这里的话当然不是教导如何和夫家相处的,这些在平常能说的都说了。
“...到时候你不要害怕,我看姑爷是个文雅人,必定不难熬,你只要...”随着王氏的教导,赵蓉蓉已经脸蛋羞的通红。
王氏自然是在教导夫妻房中之事,这种事平常难以开口,非得是到了这成亲的前一夜,做母亲的才能教导女儿——再羞也不能躲,谁都要过这一关的。
等到第二天,应该说才过半夜,赵家上下九忙碌起来了。就连赵芹芹也被强迫着睁眼,洗漱之后就坐到了赵蓉蓉的闺房里。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睡眼朦胧道:“这才什么时候啊,怎么就开始了?我们在这里干坐着么?”
赵莺莺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大姐平常待你多好,今日她就要出门了,这时候不尽早来陪着,以后你想陪着都没有机会了!”
赵蓉蓉才十岁,她又懂什么呢。只能懵懂道:“怎么会没有机会?我都打听清楚了,日后有三朝回门。另外逢年过节的,大姐回来的机会还少?堂子巷离家里又不远,买菜顺路还能来一趟呢。”
赵莺莺见她说的振振有词,就只能摇头:“那是不一样的,出嫁之后大姐就算再回来和出嫁之前也不同了。那时候...那时候她就不只是我们的大姐,爹娘的女儿。她更是别人的老婆,别人家的媳妇。很多事情都不同了——算了,现在和你说你也不明白。”
赵芹芹听到赵莺莺结尾这一句撇了撇嘴,她最讨厌这一句了。每一次母亲他们有什么事懒得和自己解释就会这么敷衍,反正‘现在和你说你也不明白’么。只是二姐只比她大两岁,凭什么家里的事情她都能知道都能参与,她就不行了!
赵莺莺当然不知道小妹赵芹芹的忿忿,这时候她只看着有梳头娘摆弄大姐。
梳头娘,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给小娘子梳头化妆的人。她们平常也会提着家伙走街串巷,叫卖梳头化妆。只不过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哪有那个闲钱招她们进门消遣,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是等到了成亲这一日,才有家里人专门请一个梳头娘来梳头绞面。
那梳头娘先是把熟鸡蛋在赵蓉蓉脸上滚了滚,然后就开始嘴里咬着一个线头,手上牵着两外两个线头,细细地绞去赵蓉蓉脸上的汗毛。汗毛绞过之后赵蓉蓉脸上看上去确实光滑了很多,不过也红成了一片。
赵莺莺小声问道:“大姐姐,疼吗?”
还不待赵蓉蓉回答,旁边的梳头娘便道:“看着厉害,其实是不疼的。现在莺姐儿你还不知道,等到将来轮到你自己的时候,就都知道了。”
这话说给别的十二三的小姑娘怕是要脸红,但是赵莺莺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臊的慌。于是不慌不忙地看了看赵蓉蓉的脸,道:“大姐,你等着,我去问问有什么吃的,你待会儿化完妆恐怕不能吃东西了。这还有一整天呢,一定要垫一垫肚子。”
说着就去了厨房,厨房这时候已经不是平常宽敞的样子了,崔仁带着徒弟在处理食材。到处都是大盆子,里面则是一整盆堆尖的猪蹄、鸡块、冬瓜排骨之类。赵莺莺小心地提着裙子进去,用了一个没人使的小炭炉给做了一碗糖水鸡蛋。
崔仁本来正在斩排骨,见赵莺莺做糖水鸡蛋,擦擦手便道:“莺姐儿可是起早饿了?大哥给你下碗面吃。”
现在满厨房都是食材,鸡鸭鱼肉可不少,做一碗面吃更是简单。赵莺莺却是摆摆手:“崔大哥你别忙了,是我大姐姐。我看她正在上妆,想着上妆之后就不能随便吃东西了,想给她做些支撑体力的。”
崔仁听了摸摸头笑道:“那是糖水鸡蛋好些,要顶得住一整日的劳累哩!”
赵莺莺煮完了一碗糖水鸡蛋,便装在了一个白瓷碗里头,用小茶盘端着去到东厢房。赵蓉蓉这时候脸上还没上妆,赵莺莺赶紧抓紧时间喂她,一碗四个的糖水鸡蛋下肚,赵蓉蓉也觉得腹内暖和起来了。
“到时候我再让杏儿带些点心在荷包,汤汤水水的东西不方便,点心总不怕的。”赵莺莺小声道。
梳头娘趁这个时候给赵蓉蓉擦粉上胭脂画眉,笑着道:“莺姐儿和蓉姐儿到底是亲姊妹,亲密的紧呢!别的人再交好也想不到这些细处。”
对此赵莺莺只是淡淡一笑,她和赵蓉蓉的姐妹感情自然不用多说。
正在这时,东厢房的门打开了,来的人是赵萱萱赵苓苓姐妹。赵萱萱只比赵蓉蓉小两岁,今年也是十六岁的姑娘了。而赵苓苓和赵莺莺同岁,只不过月份比赵莺莺小,还得叫她一声姐姐。
“恭喜大姐姐了。”赵萱萱先是和赵蓉蓉说了这句话,这才带着赵苓苓坐到赵莺莺赵芹芹这边。
赵家虽然分家了,但是赵家三兄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已经是很近的亲缘了。如今赵吉的女儿出嫁,赵贵和赵福家自然要来帮衬。这个帮衬分为内外,外面是赵贵赵福要帮着赵吉待客。
内里则是女人们的事情,宋氏和孙氏要和王氏一起陪伴女客,操持喜宴流程。而赵萱萱赵苓苓这些小姑娘这是要来东厢房。作为女伴陪着赵蓉蓉这个即将出嫁的堂姐。
赵莺莺瞟了瞟赵萱萱她们身后,奇怪道:“只有你们?蕙蕙姐她们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赵贵一家和赵福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那么来赶赵莺莺家这件喜事就应该是一起来才是。不然后面到的可尴尬了——说说吧,明明是弟弟家的大喜事,怎么也迟到了。
赵萱萱翻了翻白眼,也不压低声音,直接便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和二婶关系越来越僵。前两天又大吵了一架,我娘气不过,已经两三日没有和二婶说过话了。今日早上起来的时候见二婶家没动窝,也没有等他们。”
在以前,赵莺莺家也住在赵家小院。那时候孙氏和宋氏、王氏都不对付,只不过这里面还要分一个先后。宋氏和王氏二选一的话,她肯定是要选王氏得罪的。所谓柿子要捡软的捏,总是王氏并不是软柿子,但她相比宋氏弱点还是多得多——譬如说守规矩,又譬如说更容易心软。
而自从赵莺莺一家搬离了赵家小院,不论孙氏怎么想,她如果还想和人作对的话,那就只能是宋氏了。至于王氏,不在一个院子里可不方便,她总不能每天站在赵莺莺家墙根底下偷窥,好等着有机会挑事儿吧。
这样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宋氏和孙氏之间变得非常‘激烈’,甚至比当年孙氏和王氏之间还要势同水火。
赵萱萱随口回答了赵莺莺之后就去看赵蓉蓉房里的‘摆设’,这些摆设可不是指的赵蓉蓉房里的家具什么,而是指的用红箱子转起来,贴着喜封,缠着红绸带的红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