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夏天的绿
时间:2018-09-03 08:50:43

  听到这里曾月娥呜呜哭声缓了缓, 抬头问:“真...真能那样?可是我看了莺姐儿的手艺, 实在是从没见过的好——比在镇上绣庄里见过的还好不知道多少倍呢!我以后能做成那样?”
  曾月娥因为从小手巧,学针线快, 又有一个扬州出来的娘亲教导,比身边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女红实在是强的多了。镇上绣庄的掌柜的看过她的活计, 还说她过两个做的东西怕就够格在绣庄里卖了。
  绣庄里卖的东西可不便宜,自己家做的荷包几乎不用钱,但是绣庄里的最便宜的也要几钱银子,这个价格足够让普通庄户人家咋舌了。她的活计要是绣庄肯收,那绝对是十里八乡独一份儿的荣耀, 同时银钱上面的实惠也不用说。
  因为有这一件事,她没回去镇上都要让绣庄的掌柜看看自己新做活计,要是能提前认可她的手艺,那自然是更好的了。去的多了,见的自然也多。绣娘绣的佛经也不是没有,她不认字,去晓得看绣艺的好坏。
  差的太远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赶得上。
  赵嘉大包大揽道:“有什么不成的,你吃亏就吃亏在小时候没在扬州长大!”
  赵嘉根本没见过赵莺莺的活计,在她眼里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的手艺,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自己的女儿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心灵手巧了,再巧的话,当是织女下凡么?
  至于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为十二岁的赵莺莺比现在十四岁的曾月娥强找理由,虽说当年私奔的时候她并不在意丈夫是哪里的人,但是她是扬州人啊!扬州人除了看得起苏州人杭州人以外,就连京城人也不见得多看得上呢,有这种想法实属寻常。
  她话里话外这样安慰,曾月娥未必不知道这话有些经不起推敲,毕竟她是亲眼见过赵莺莺活计的。但是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需要的就是一个念想而已——对,我现在不如她不是我比她差,是她会投胎而已。不管怎么说,让人承认自己天生天赋不如人这是很难的,特别是自己原来也是人人称颂的。
  曾月娥总算不再多想,晚间母女三人睡下无话。
  不过赵嘉心里是记着这件事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便一直在看赵莺莺。好容易放了碗,清了清嗓子,满脸带笑道:“莺姐儿,小姑有个事情托你——昨日我听你表姐和表妹说你手艺实在出众,活计鲜亮的不得了。我这里想做一条汗巾子,有实在是刚来扬州,什么事儿都要处理,忙的脚跟打后脑勺,不然你就替我做了吧。”
  赵嘉做这件事并不是一时兴起,她是有心试探呢。她安安生生在赵家呆了几天之后,总算找回了一点儿住自己家的感觉,没有那么拘束了。但是现实告诉她,她其实还是在寄人篱下。
  她有心做些什么明确她在这个家庭的地位,但是又怕不小心过火了引得赵吉和王氏的不快。这么一想很快就把目标定在了几个侄儿侄女身上,都是晚辈么,王氏和赵吉就是心里不满也不能因此让她下不来台。
  然后看赵茂,一团孩子气,没事可找。再看赵蒙,今年已经十六岁的半大小伙子,又是这个家的长子。想到自己以后说不定还要靠她供养,也不能得罪。最后就只剩下赵莺莺和赵芹芹了,所以说还是丫头好,反正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得罪了也不怕。
  而赵莺莺和赵芹芹之间,当然是当姐姐的赵莺莺更像是一个靶子。所以今天的事情看着只是长辈支使小辈做一件绣活儿,顺理成章,其实中间的意思深着呢。
  赵嘉要是使唤上了赵莺莺这个侄女儿,基本上也就确定了她在这个家的地位,仅仅低于方婆子赵吉王氏三人,是这个家的‘正头主子’,而不是什么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还需要步步小心!
  只不过赵嘉想的很美,却没有事先打探清楚。现在的赵莺莺除了三节两寿的时候孝敬长辈一些针线活,一般来说王氏和赵吉的东西她都不粘手了。不是她懒惰,而是王氏不让她沾手。
  “你要表孝心,三节两寿的时候就已经尽了心意了,平常你少给家里人做东西。你做那些东西的时间能赚绣庄多少银子了——家里以前的时候没有李妈妈,你和你大姐又没有上手,那时候为什么我这个当主妇的都不怎么沾手家务,全是你奶打理。为的不过是想让我多织几尺绸罢了,你别再管这些了。”
  王氏当初就是这么和她说的,说的明白一些,就是王氏认为她的时间宝贵,应该专注在做女红上。这么说或许会觉得太市侩,毕竟这是给家里帮忙。但是在扬州这个商业城市,升斗小民们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现在赵嘉让赵莺莺给她做一条汗巾子——汗巾子本身只是用来束腰的,只不过它也有装饰性,这装饰性就要靠绣花。所以绣庄里面汗巾子虽然属于小件,东西却并不便宜,至少比一件成衣贵得多了。
  绣花等于耗费工时,这是王氏都不支使女儿做的事情了,现在赵嘉这个才回门的小姑便这般支使。说实在的,王氏有点儿不舒服。只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因为赵嘉身为赵莺莺的姑姑,让赵莺莺做个活计本身无可厚非。再加上她也不知道赵莺莺如今在绣庄到底是个什么身价,不知者无罪么,就连责怪也不能够了。
  赵莺莺正好也放下筷子,笑着道:“汗巾子自然没有妨碍的,只不过小姑是不急着使呢,还是急着用?我这里有绣庄的一个订单要做,到明天开春空闲都不会多,那就只能夹杂着时候给小姑做了——恐怕拖拖拉拉,至少要等到过年。”
  赵莺莺说话间又看了看曾月娥和曾雪梅一眼,笑着道:“小姑要是等的急,我这里恐怕......不过小姑也不用多想啊,月娥表姐和雪梅表妹女红都不错,冬日无事的话,自可以孝敬小姑哩!”
  赵莺莺从赵嘉开始说话就觉得奇怪了,这并不是说她看穿了赵嘉所有的想法,只不过一瞬间就觉出了她的心思不简单而已。说白了一条汗巾子,为什么偏偏要让赵莺莺来做?就算她自己没空,她可是有两个女儿的,大的十四岁,小的十二岁,都是已经开始扎花了的!
  这么一想,不管她是什么打算,总之不会是赵莺莺喜欢的那种打算。
  赵嘉听了赵莺莺的回答,尴尬一笑。她真没料到,她一个长辈只不过是让做一点儿女红活计而已,赵莺莺会不利利索索地应下来。可是要说什么呢,又说不出来。毕竟赵莺莺没说不肯做,只不过要做的慢一些。
  她难道还能扯着赵莺莺耳朵叫‘手这么慢?一条汗巾子要做到明年去,你当你是千金大小姐啊!你给我做,先做我的,或者自己点灯熬油来做’,她想是这么想的,可是能这么说么?
  看看自己两个女儿,她只得道:“既然是侄女儿事儿忙,那便让你表姐做吧,反正她空闲的很——我是听说侄女儿的手艺好,本想脸上贴金,以后也好显摆显摆...如此便算了吧。”
  赵吉在一旁听着,他是看不出这些女人家的小心思,也不知道自己女儿已经和自己妹妹过了一招了。只不过语重心长道:“用素净一些的颜色,虽说你如今已经出了孝了,但是新守寡的,年纪也不大,不好惹人是非。”
  赵吉绝对是好心好意说这些话,并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赵嘉确实是一个还算年轻的寡妇,虽然也不是什么少女嫩妇,但是狠狠心还是能再嫁出去的。而寡妇门前是非多,这都是老生常谈的道理了。
  无论是为她的两个女儿着想,还是为了赵家的名声,她都应该做的谨慎一些。至于说显摆显摆汗巾子的鲜亮,这种事难道不是大姑娘小媳妇才能做的吗?实在是太不庄重了。
  听哥哥这么说,赵嘉觉得颇为难为情,然而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因为赵吉说的也是实情。
  吃过早饭,赵家上上下下又重新进入到忙碌当中。曾月娥曾雪梅两姐妹也不是真的空闲,她们还要忙着做出新活计,好托王氏送到王家,让王家外婆看一看呢。
  又过了两日,赵莺莺再去向王家外婆请教女红功课,王氏也一起去的。手上则拿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置曾月娥和曾雪梅各自的活计。
  其实让王氏打心底里说的话,这活计实在寻常。或许在普通小姑娘那里算是不错了,但是离真正的老天爷赏饭吃还差得远呢!若是绣庄专门教人做针线的老师也就罢了,他们并不大挑剔学生,稍有天赋的都教。反正关于小绣女的出路,绣庄会按照能力不同有不同的安排。
  而王家外婆是什么情况,她可不指着教人针线赚钱,纯粹是舍不得外孙女一块良材美质却得不到好的雕琢。只要想想就知道,她绝不会收下曾雪梅曾月娥这两个学生的。不过王氏并不会直说,那样赵嘉信不信是一回事,就算信了,那也很得罪人的。
  让自己娘亲看一看,到时候就说自己娘不愿意收学生,就算怨也怨不到自己身上了,这只能说是非战之罪!
  王氏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带着赵莺莺到了小三巷巷子口娘家这边,才敲门就有王家舅妈来开门,满脸笑眯眯道:“我之前就想着莺姐儿今日该来了,只不过没想到大姑今日也来了——是什么好日子哟!进来坐进来坐,我出去再买只鸡来添菜!”
  这几年王恒做大夫医术越发好了,说不得什么神医,但是来药铺的客人都是颇为认可他的。所以家里孩子有个什么事情也愿意请他出诊,出诊费多了,药铺给的月钱也多了,王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只不过他家红火的程度还是比不上赵家,如今王家舅妈想要把女儿玉姐儿嫁给赵蒙,因此格外殷勤于王氏。至于说事情最后能不能成,王家舅妈的算盘精着呢!就算不成也不打紧,自家大姑家里越来越好,本就应该交好来着。
  王氏拉住自己这个弟媳妇,笑着道:“买什么菜!我要是难得来一趟的保准不拦你。只不过我回家忒容易了,隔些日子就要走一回的。你这势头每次都忙里忙外,我如何过意的去!”
  就这样王氏和王家舅妈亲亲热热挽着手臂一起去见王家外婆,之后王家舅妈就去忙饭,赵莺莺和王玉儿说话,王氏则是留下把包袱打开给自己娘亲看:“娘,你看看这手艺如何。”
  王家外婆首先拿起的是曾雪梅做的鞋垫,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看到曾月娥做的荷包微微点了点头,但也就是这样了而已。
  “这是两个小姐儿做的,还算用功,看得出来也是有些天资的。不过这种天资不说遍地都是,整条巷子找个三五个却也不难。再说说用功,这世上多得是懒姑娘,但同样也多的是精心的。那些在女红上面用心的,谁不是五六岁起向学,每日不离手的......说的也远了,还是你告诉我让我看着个做什么吧。”
  王氏微微一笑:“娘也知道了,我那嫁到鲁地的小姑前些日子回来了,还带回了两个姐儿。这两个姐儿一个叫月娥,今年十四岁了,一个叫雪梅,今年也十二岁了。我那小姑听说您是绣娘出身,便想让您教一教我那两个外甥女儿,这是她们的手艺,让你看一看。”
  王氏说的很委婉,赵嘉当年可是跟人私奔走的,如今却能被她说成是出嫁。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大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都是过去的事情,要不是有深仇大恨,谁又会揪着不放?
  王家外婆也是无奈,她是真心不想教人的,特别是年纪大了,越发没有精力做这些事。玉姐儿一个人就够让她劳心费神了,幸亏莺姐儿十分轻省。但是现在王氏东西都送来了,她只得又看了看。
  依旧没有改变主意。
  “还是算了吧,这两个姐儿多练练,靠针线补贴补贴家用不成问题,但是想靠着这个糊口,那就十分难了。”
  王氏重新把两件活计包好,她并不意外这个后果。笑着对自己娘亲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回去便与我那小姑照实说了。”
  王家外婆知道自己是被女儿拿去做挡箭牌了,隔空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不过也没说什么。反正她又不需要和赵家一个回来住的出嫁女搞好关系,而王氏到底和人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关系还是缓和一些的好。
  只不过不收学生是小事,王家外婆由这件事想起了另一件事,拉过王氏的手在她耳边道:“你那回家来的小姑如何,是个省事的,还是一个磨人的?”
  说实在话,遇到赵嘉这种小姑子,绝对死妇人们都不想的。想想看,平白无故要养活一个小姑子,这算什么事儿呢。养活是一回事,家里多了一口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须知道小姑大姑在娘家地位都颇高,嫁进来的嫂子、弟妹等都需要格外迁就!
  虽说赵嘉是带着女儿过来寄人篱下,不比那些只是回门的出嫁小姑,但是太慢待了也不行啊。
  本来要多养几口人就不会高兴了,若是这还是一个磨人精,不省事的,那日子可就要鸡飞狗跳了。
  王氏想到前几日早间的事情,当时她没有想明白,事后倒是回过神来了。对着自家娘亲苦笑道:“现在看着还算老实,只不过她心里有许多小心思,将来怕是无法省事了。”
  不管怎么说,新人初到总是会安分一段时间的。而等到站稳了脚跟,那时候才是看一个人本质的时候。
  王家外婆叹了一口气,却也无话可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又能说什么呢?
  赵莺莺过了一会儿进来让外婆看自己对上次所讲的功课的练习,虽然这些是她早就会了的,但要合理的拿出来,走外婆这边的过场是很有必要的。
  王家外婆自然对外孙女儿的悟性赞不绝口——都说的赵莺莺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这也是沾了上辈子的光。虽然她上辈子就算是很有悟性的,但怎么可能比得上这辈子的表现!
  完事之后王氏和赵莺莺回家,赵莺莺自回了房间。王氏则去了方婆子的我是寻赵嘉,将包着绣活儿的小包放在桌上。赵嘉连忙满脸堆笑道:“三嫂回来了?事情如何了,伯母有没有应承下来——要是应承下来了,以后我就日日让月娥和雪梅过去学。他们在鲁地那边长大,底子本就不如莺姐儿好,可要更加勤勉才是。”
  王氏等她说完才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道:“这件事对不住小姑了,我娘她年纪大了,实在没有精力再教导两个女孩子。因此让我把绣活儿带回来,还让好好和你道歉。这件事儿吧...实在是对不住。”
  赵嘉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她不是没有想过王氏的娘会不愿意收月娥和雪梅做学生。毕竟人家的手艺顶了天了传给自己外孙女,至于说自己的女儿,说是亲戚,其实已经毫无血缘了。
  但是她更多的是带着一种希望,要知道她该是娘家尊贵的姑娘啊,嫂子不都该格外照顾她么?亲家伯母怎么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她平日里听的见的可都是嫂子如何迁就小姑,连同嫂子的娘及都如何珍贵小姑啊!
  她争辩道:“真的让伯母好生看了我们月娥和雪梅的活计了吗?她们可是十里八乡都称赞的心灵手巧,伯母喜欢收聪明学生,说的正是她们这样的啊!要是月娥和雪梅都不要,伯母还想要怎样的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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