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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中,倪胭拿起小食盒里的点心来吃。她瞧一眼扶阙,知道他自从来了夷香河情绪就不太高。
倪胭悠闲地吃着点心,也不主动与扶阙说话。
不多时,马车忽然一阵剧烈地晃动,车夫尖叫一声,从马车上滚落下去。
倪胭暗中一笑,面上却是一副惊慌的模样。她求助似地望向扶阙,扶阙眼中亦浮现惊讶,不过他这种连自己的寿命都不在意的人,早已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惊慌失措。
他推开车门,眯起眼睛望向外面。车夫已经被射伤滚落,马车如今无人驾驶,马儿受了惊,正发了疯一样朝前狂奔。
夷香河附近山峦起伏、沟壑不断,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落下去,就是一段不低的悬崖峭壁。
此时此刻,马车狂奔的方向似乎就是一段悬崖峭壁。
远处的黑衣人正在朝这边射箭。
扶阙只是一扫,将情况收入眼底,而后平静地将一侧的倪胭拉过来,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带着她从马车跳出去,沿着一旁倾斜向下的草地滚落下去。
他一手紧紧揽住倪胭的细腰将她整个娇软的身子贴在怀中,另一只手搭在倪胭后脑,宽大的衣袖将倪胭的头脸遮住。
草地上生长的不是青色柔软的野草,而是不知名的灌木,甚至有些灌木上生长着细小的尖刺。
扶阙护着倪胭一直落到到一处平地才松了手,倪胭毫发无损,他的面颊上却被灌木留下了两道浅细的血痕。
倪胭抬手,用指腹轻轻压了一下他脸上血痕周围红肿的地方。
扶阙平静地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望向远处的黑衣人。
倪胭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扶阙算是真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无所不知之人,更别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又或者医理、建筑等。
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
扶阙到底是个书生,武艺不精。
这些黑衣人自然是倪胭吩咐杏儿安排的,她已经做好了演一出美人救书生的戏码。
然而……
她似乎小看了扶阙。
她是看不懂扶阙手腕翻转间,掌心中随意抓起的石子儿有什么用。但是她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衣人赶过来的时候,地面忽然生出一阵烟雾,地面上的石子儿像是触动了机关一样朝着黑衣人射去。
倪胭一惊。
阵法。
扶阙抱着她滚落下来的时候顺便布了阵?
什么时候的事情?
倪胭难掩眼中惊愕。
“走。”扶阙平静地扶起倪胭。
倪胭望进扶阙的眼中,他宛如静潭的眸中没有一丝涟漪波动。
倪胭回头望了一眼,困在烟雾中的黑衣人似乎有些迷茫。那样子就像……迷路了。
倪胭很好地掩藏眼中的惊诧。
她一边跟着扶阙疾步而行,一边暗暗思索。
她有些不太相信这些黑衣人这么容易就会被困住。如果是平常的杀手倒也罢了,可夷潜会这么草率?夷潜向来不是个轻敌莽撞之人。她来到这个世界时日不久,不太了解扶阙,可是暗中筹谋复仇十五年的夷潜定然不会对扶阙的本事一无所知。
倪胭所料没错。
远处的山头上,夷潜坐在轮椅里。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山林间,扶阙拉着倪胭的手。
“阵法?”夷潜冷笑。
乌鸦的鸣叫撕裂天空。
夷潜抬手,临空虚点,动作行云流水。
困在阵法中的黑衣人循声望向高处的夷潜,遵从他手势的暗号,立刻从阵法中走出。
黑衣人听见了乌鸦声,倪胭和扶阙自然也听见了。
回望追过来的黑衣人,倪胭悄悄翘起嘴角,忽听身侧的扶阙诧异自语:“夷潜?”
扶阙的脚步停下,清冷的目光扫过叠层的山峦,落在远处的夷潜身上。
两人遥遥相望,皆是面无表情。
倪胭来不及细想扶阙为何知道是夷潜出手,她悄悄朝远处的杏儿使了个眼色。
杏儿几不可见地点头,手中的箭矢朝着倪胭和扶阙之间射去。
——这是夷潜的命令。
因为既不能暴露倪胭的身份,又不想造成分不清这些黑衣人到底是针对扶阙还是倪胭的假象,所以箭矢要朝着两人中间射去,看上去又像是针对扶阙,又像是针对倪胭。
倪胭眼中闪现一抹兴奋的光。
美人救书生的机会来了!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实力,倪胭自然不能用太快夸张的速度。所以,她慢了一拍。
当扶阙抱住她挡下那一箭的时候,倪胭出现了短暂的呆怔。
说好的书生动作缓慢迟钝呢?
这怎么和计划的完全不一样啊!
即使受了伤,扶阙眼中的清冷沉着仍旧半分不减。他几乎是在瞬间这段了背后的箭,忽然掐住倪胭的细腰,一跃而起,跳下身侧的断壁悬崖。
这间山峦层叠,虽然断壁的高度都不算高,可这样跳下去也总是有些危险。
杏儿追了两步,回首望向远处的山峦之上。见夷潜缓缓摇头,她略点头,悄无声息地摆手,所有黑衣人迅速撤离。
远山之上,夷潜搭在轮椅扶手的手紧紧攥住。
他望着扶阙抱着倪胭跳下的断崖,心中郁郁。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油然而生。
“主上,回去吗?”圆儿问。
夷潜没开口。
圆儿便不再问,安静地站在夷潜的轮椅后等待着。
夷潜长久地望着远处,鹰目中冷厉染上了几分迷茫。
他到底是怎么忍心让她离他而去?
许久之后,夷潜缓缓合上眼,冷声开口:“走吧。”
“是。”圆儿推着轮椅。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错了。
也有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挽回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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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沿着断壁而生,服帖地朝下垂着。
下坠的时候,扶阙和倪胭几乎是同时抓住藤蔓沿着陡立的断壁徐徐向下滑去,将降落的速度减缓。
倪胭蹙眉,好奇地审视着扶阙。他脸上细小的伤口溢出的血已经凝了结。
感受到倪胭的目光,扶阙看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而后在藤蔓尾端松了手,如之前抱着倪胭滚下山坡时的动作一般,一手贴在倪胭的后腰,一手护在她的后脑,带着倪胭跳下去。
山下有些湿。
扶阙抱着倪胭沿着倾斜的湿地滚下去,直到最后于平地停下来,终于松开了倪胭。
此时,他的眉峰才微微皱起。
“国师大人,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倪胭急忙挪到扶阙背后,去看他背后的伤口。
为了防止血大量涌出,他是直接将箭矢折断的,另一半箭矢仍旧埋在他体内。
“不是要害,拔出来即可。”扶阙顿了一下,又问:“你可以吗?”
倪胭对上扶阙的眼睛,略显犹豫地点了点头。
扶阙安慰地微笑着,说:“滚下来的时候可能将断箭又压进去一些,大概需要将伤口扒开,才能将断箭取出来。倒是有些不堪入目,折磨你的眼睛了。”
倪胭心想他这人似乎是忘记了这一箭是他替她挡下的。
倪胭没说什么,跪坐在扶阙身后,将他衣裳伤口处的地方撕开一些,用手扒开伤口,鲜血立刻涌出来湿了她满手。她动作不停,任由鲜血洒在她的手上,直接伸手将埋在他肉中的短箭拔了出来。
短箭拔出来的那一瞬间,大汩鲜血喷涌而出。倪胭及时用手压在伤口上,刚要扯下衣裙,却看见扶阙探手而来,修长如玉的手指尖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撕下的衣摆布条。
倪胭来不及多说,急忙接过来,仔细替他包扎好。
到底是事先有所预谋,杏儿射过来的箭力道都是有所讲究,也不是命害之处,如今止了血,几乎就没什么大碍了。
做完这些,倪胭挪到扶阙面前,抓起扶阙雪白的宽袍衣摆擦拭手上的血迹。
她底说声:“谢谢。”
扶阙没应,只是笑着说:“可惜让你见了这些血腥,也让你的手沾了这些脏血。”
到底是凡人肉胎,扶阙的额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只是他的那双眼睛仍旧清澈干泠,没有太多杂绪。
倪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扶阙许久。
扶阙被她瞧得有些无奈,他微笑着,开口说道:“你不要……”
倪胭忽然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将扶阙尚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第202章 美人计〖09〗
蜻蜓点水般的吻一触即分。
倪胭稍微向后退了一些, 正视扶阙, 坦坦荡荡地说:“情不自禁。”
随着她退后的动作, 发间唯一的一支步摇轻轻摇晃。
扶阙哑然。
他似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 默然扶着身侧的树站起来, 说:“走吧。”
倪胭抱膝坐在那里没动,她皱着眉说:“天都要黑了,何必急着赶夜路,回去又没什么急事。还是山间这种崎岖的路。今夜风清月朗,十分适合席地而眠, 听风入梦。”
倪胭伸开双臂, 眯着眼睛, 轻嗅傍晚十分凉风中淡淡的青草气息。
扶阙望着倪胭半晌, 倒是依了。
倪胭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 舒舒服服地侧躺着, 准备睡觉。她没理一旁的扶阙,也似乎不介意他在一旁。
倪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天大地大不如好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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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倪胭舒舒服服准备睡大觉的时候,她和扶阙去夷香河回来的路上遇到杀手埋伏的事情传回宫中, 震惊朝野。国师不是一个人, 而是代表了一种不可侵犯地神权。
消息暂时压着, 不可传入乡野中。倘若国师大人真的遭遇不测,黎民百姓定然人心惶惶。
轻易不动的皇城军队也出动搜寻。
胥青烨的脸色异常难看。
国师身份极其特殊, 就算胥青烨平时不大喜欢扶阙此人, 可若扶阙出事, 胥青烨必然全力搜救。
但是这一次倪胭也跟着扶阙同路,一起出了事。
这就让胥青烨整个人怒到整个皇宫和朝堂战栗。
望着高台上,一身玄龙黑袍,冷厉的年轻帝王。下首的臣子们竟然隐隐约约看出来胥青烨幼年时一意孤行推行灭族策时的气势。
大殿中的气氛更是紧张。直到胥青烨下了死令“寻不回活人提头来见”,他拂袖离开,大殿中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些。
胥青烨眼中充满阴翳的戾气。他大步穿过后宫,在一处废弃的宫殿前的莲花池旁停下来。
“取画卷。”胥青烨声音沉冷。
虽然胥青烨没有说是什么画卷,但是作为贴身伺候他的宫人早已知道他要的正是夷潜画倪胭背影的那一副画卷。
小太监一路悄声疾跑,去取来那张美人背影的画卷。
胥青烨已经记不清自从三年前得到了这幅画卷,他已经看了这副画卷多少次。而在没有得到这幅画卷之前,他时常来这里,望向前方的莲花池。
这一处宫殿早就荒芜废弃,胥青烨不许宫人修葺,任由杂草丛生,但是却下令悉心照顾这处莲花池。宫里的人都知道,整个皇宫中这一处的莲是开得最好的。
只是可惜如今不到季节,连花苞都不见,唯有接天莲叶无穷碧。
胥青烨握着画卷的手逐渐垂下来,有些失神地望着远处的莲花池。
幼时遇见的女人坐在莲花池旁,美若神女。
在一晃眼,前方的莲花池空空如也。
胥青烨低头,望向手中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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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胭本来美梦相伴,然而枕山而眠的这一夜,倪胭的梦却并不怎么愉快。
她梦到了原主前世记忆中的几段零散的片段。
她梦见胥青烨面目狰狞想要掐死她。
她梦见胥青烨一把大火烧了胥国金碧辉煌的皇宫,避着千军万马,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地跑。似下了雨,甬路湿滑,她跟着他一起跌倒,再起身时,对上夷潜毫无温度的眼。夷潜朝倪胭招手,胥青烨发了疯一样地问为什么。她嘴角噙笑,双唇阖动:“我是夷国人。”
胥青烨闭上眼,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夷潜拔刀,胥青烨的头颅滚落在她的脚边。
她梦见扶阙披头散发浑身血泥困在牢笼中,手脚戴着沉重的铁链,向来纤尘不染的他身上的白衣也成了泥色,肮脏不堪。他缓慢地抬头望向倪胭,而后微微一笑。
倪胭忽然惊醒,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做噩梦了?”
扶阙清冷的声音入耳,倪胭抬头望向天际,正是将要天命时,天色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
倪胭长长舒了口气,声音里仍旧带着刚睡醒时的倦意,说:“嗯,梦到国师大人了。国师大人,是不是把梦说出来就不会应验?”
“假的。”扶阙将手中的石子儿摆在地面上的卦象中。
倪胭打着哈欠,偏着头瞧着不远处的扶阙卜卦。她走过去,在扶阙面前蹲下来,细瞧着地上的奇奇怪怪摆放的石子儿,问:“国师大人又在占卜什么?”
“夷潜。”
倪胭抿了下唇,问:“他是什么人?”
扶阙没说话,含笑望着倪胭。
他但笑不语的样子,让倪胭莫名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大概是他的卦总是很灵验,倪胭还真是有些担心他已经算出来她和夷潜的关系。
扶阙没让倪胭胡思乱想太久,开口说:“他是三千亡魂的讨债人。”
倪胭无聊地捡起一块小石子儿来把玩,问:“哦,就是昨天派人暗杀我们的那个轮椅上的人吧?国师大人算出什么来了?像他这种恶人是不是没什么好下场?”
扶阙没回答,反而说:“陛下极其厌恶夷国人。”
“嗯?”
倪胭望进扶阙漆黑沉静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洞察了一切。
“夷潜这个人每走一步棋都不会虚设,我思来想去,他没有杀我的理由。”
倪胭微惊,刚想辩解,扶阙又说:“夷潜是夷国人,如果你还想安安分分地留在陛下身边,万不可与夷国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