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潜挥了挥手,黑压压的兵马从暗处一拥而上。
试探敌方虚实这事儿还是夷潜教秦或亥的。
夷潜像看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看着秦或亥所谓的大费周章的埋伏刺杀。
“走罢。”夷潜懒得再看秦或亥这个蠢货,让倪胭推着他离开。
夷潜不仅算准了秦或亥今日会来这么一出,就连他会试探几次,用多少人手都猜想的一毫不差。
毕竟,相识了一年,见多了他打仗时的胡乱章法。
一看这情况,秦或亥脸色大变,怎么还能不明白他精心策划的刺杀早就在夷潜的意料之内,别说刺杀夷潜,今日就连活命都成了痴想。
他咬咬牙,心思飞快流转。迅速抓住跟在夷潜和倪胭身后的圆儿。
倪胭离圆儿很近,她顿时惊觉地拉了圆儿一把,将圆儿推给夷潜。下一瞬,秦或亥手中的重刀已经架在了倪胭的脖子上。
“夷潜,我知道你在乎这个女人。当日没有一把火烧了胥国的皇城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在城中,你不想伤了她。这一个月中,你干了什么?哼,说是寻找胥青烨的下落,其实你不过是为了找这个女人。”秦或亥冷笑,“是,我的确没有你足智多谋城府又深,可是你犯了所有男人最不该犯的错。美人香,英雄冢!”
倪胭特别无语。
为什么总有些没用的废物男穷途末路之际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挟持女人、孩子?
夷潜的目光扫过倪胭,面无表情地说道:“给秦将军牵一匹马来。”
秦或亥看着一个士兵牵过来的马,心里一阵犹豫。他实在是输给夷潜的次数太多,实在是怕了,此时此刻,倒是真的不相信夷潜会这么轻易的放了他。
不会有诈吧?
夷潜不紧不慢地说:“当日密谈时,我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帮你们灭掉胥国,借你们的兵马斩杀三千万胥国人。如今我心愿已了,亦不打算再回皇城。你放了她,我带着她归隐山田。我夷潜的仇人只有胥国人,不杀你。”
最后的“不杀你”三个字被他咬得极清楚,一字一顿。
倪胭古怪地看向夷潜。
归隐山田?
夷潜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不管是真是假,都让倪胭很意外。虽然被秦或亥钳制着,可区区人类的钳制又算的了什么。倪胭面上没有半分慌忙,流转的眸间却是浅浅的兴趣。
秦或亥动摇了。
他看了看夷潜,又看了看钳制的倪胭。一咬牙,一手牵过马缰,对夷潜说道:“我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你这里这么多人,我自然不放心现在就放了她。等到了前面的杨树,我就放了她。”
夷潜颔首。
秦或亥一手握着刀钳制着倪胭,一手牵着马缰离开,一步三回头,警惕地盯着夷潜和夷潜手下的士兵。
他一直走到说定的杨树处,眉宇间又显出几分犹豫。
“放人。”夷潜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两个字。
隔得那么远,秦或亥遥遥望着夷潜,仍旧感觉到了危险。他犹豫了片刻,逆着风大声说:“不行!这个距离虽然已经超过了射程。可是谁不知道你夷潜极擅射技。如果我现在放了他,你立刻就会射杀我!”
夷潜眯起眼睛,终于显出几分恼意。
“放人。”夷潜又重复了一遍。
秦或亥又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说道:“哼!福山一战中,那个白将军就是听信了你的话一时大意!你当时明明答应了放他,可是他一转身,你就一箭射杀了他。你让我怎么……”
夷潜忽然拿过身侧侍卫手中的长刀,面无表情地砍断自己的右手。
“现在,没有人能射中你。”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周围阴冷的气场有些惊人。
这一幕,惊了所有人。
倪胭也愣住了。她看着夷潜流着血的手腕,忽然觉得十分不知所措。
明明夷潜砍的是自己的手,那一刀却像是砍在了秦或亥的身上,秦或亥脸色惨白,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夷潜更冷血无情的人。
秦或亥深深吸了口气。
是了,能够面无表情下令斩杀三千万人,剁下的手指堆成一座又一座小山,这样的人早已不是人,成了恶鬼。
秦或亥握着的刀缓缓从倪胭肩上放下,下一瞬,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剧烈的疼痛让他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
他对上倪胭的眼睛,那是一双人世间再也没有更漂亮的眼睛,然而此时这双眼睛里盛放着滔天的恼怒。
倪胭的手刺入秦或亥的心口,亲自捏碎了他的心。
秦或亥虎背熊腰的庞大身体“轰”的一声到底,死不瞑目。
倪胭冷眼挥了挥手,手上的血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转过身,提着裙子疾步朝夷潜跑去。
夷潜脸上没什么表情,低着头用侍卫递过来的白布处理伤口,将伤腕包上。
“主上。”倪胭立在他面前,皱着眉看他如何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包扎。
“嗯。”夷潜应了声,没抬头,继续处理着伤口。
倪胭抿了下唇,带着点小小的恼怒,说:“主上应该相信阿滟的本事。”
“相信。”夷潜将断腕递到倪胭身前,示意她将已经一层又一层缠好的纱布系上。
倪胭咬着嘴唇,望着他的眼睛半晌,仍旧蹲了下来,为他系上。像是泄愤一般,她稍微加重了力气,立刻有鲜血涌出来。
夷潜轻笑了一声,他拍了拍倪胭的头,说:“为师本来就是个残废,没必要为了这些人和事再浪费时间。回家吧,阿滟,我们回家吧。”
他默了默,继续说:“为师有些累了。”
倪胭蹲在他身前,慢慢抬眼看向夷潜。
印象里的夷潜不是这样的,狠辣也好,无情也好,仍有一种属于人的气息藏在他的身体里。而如今报了仇的他,身体里的那一丝“人气”似乎在消失。
倪胭本想治好夷潜砍断的右手,却被夷潜拒绝了。
没别的什么原因,他只说:“没什么必要了。”
而后又加了一句:“回家吧。”
他似乎急着回家,说了很多次。
倪胭也不再坚持,依他所言,和他一起回到了潜光谷。正是一年中寒冷的时候,这几日又总是经常下大雪,可夷潜很急,不愿意停歇,执意马不停蹄地赶回潜光谷。
倪胭悄悄将温和的灵力渡进夷潜体内。她感觉得到夷潜的身体情况很差。他身体本来就十分不好,这一年的战事又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要好些调养才能调回来。
两个人赶回潜光谷的一路上都在断断续续的下雪,即使不下雪的时候,天色也是阴沉沉的。而当两个人终于回到潜光谷,看见了杂草丛中的巨石上刻下的“潜光”二字时,天色忽然放晴。
瞬息之间,晴空万里。
倪胭望着山石上笔迹有些奇怪的“潜光”二字,这才想起来,很多年前,年幼的倪胭说要给山谷取个名字,夷潜便带着她来到这里。“潜光”二字是倪胭取的。
夷潜握着刻刀一笔一划地刻字,倪胭在一旁囔着也要刻上几笔。夷潜揉了揉她的头,无奈地说:“你还没长大,个子太矮了。”
倪胭摇着他的手:“你抱我呀!”
夷潜笑了笑,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上,递给她小刻刀,让她刻着玩。
倪胭正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夷潜用左手擒住她的手,捧到唇边轻吻。
“阿滟,余生缠绵厮守,日日夜夜,至死方休。”
倪胭微笑着。
承诺?她从来不轻易许下承诺。
夷潜像是根本不在意倪胭的回应一样,他微笑着说:“终于回家了。”
·
接下来的日子,正应了夷潜的那句“缠绵厮守,日日夜夜”。
意乱情迷。
倪胭伏在夷潜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夷潜的唇角,说:“主上,你是不是要克制一些?主上身体不好,这一年的战事又加重了旧伤,还是应该先养好身体才行。”
“哦?看来为师是让阿滟不满意了?”夷潜俯下身来,细密的吻再次落下。
倪胭想要去推他,却被他擒了手。夷潜将倪胭的指尖儿放入口中轻轻啃咬,惹得倪胭又痒又麻,一阵娇笑。
“我怕啦,怕啦,不要闹啦。”倪胭想要就势滚到一侧去,不经意间瞥见夷潜右手的断腕处。她眸光微滞,转瞬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勾住夷潜的脖子,送上香吻。
缠绵厮守月余,直到有一日,潜光谷的人带回来外面的消息。
“什么?你再说一遍。”倪胭惊愕地问。
送消息的人名字叫风来。
风来脸色凝重,说道:“胥国的国师好像死了。被胥国人打死的。”
夷潜拨动着茶盏的盖子,语气寻常地问:“可确定了?”
“不,不确定……”风来摇了摇头,“有一说说法是他已经被胥国的百姓打死了,还有一种说法是他被打成了重伤,不过就算没死,也只是剩了一口气而已。”
“胥国人一向爱戴他们的国师,百姓为什么要对国师出手?”倪胭追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倪胭皱眉。
夷潜抿了一口茶,静静地望着倪胭。
倪胭的犹豫只是一瞬,她很快转头看向夷潜,说:“我要回去看一看。”
夷潜似乎没有什么意外,他点了点头,说:“去罢。”
倪胭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软软的身子坐进夷潜怀里,娇糯开口:“我担心事情和我有关,所以回去看一眼。主上等我回家。”
“回家”这个词像是触动了夷潜。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他放下茶盏,温柔地将倪胭鬓间的碎发掖到耳后,缓缓说道:“不急。最近天气不好,冰雪路滑,慢些走。别染了风寒。”
“嗯,好。”倪胭旋身从夷潜怀中起来,“等我回来。”
夷潜笑着点头。
倪胭走出堂屋,走进庭院里,将要走出石拱门时,她下意识地回头。向来人前不轻易起身行走的夷潜立在门口,右臂搭在门框,左手掩唇一阵轻咳,遥遥望着倪胭。
倪胭迎着午后暖融融的光对他微笑着挥了挥手,转身离开。她骑着马离开潜光谷不久,身后忽然有异声。
倪胭皱眉,勒住马缰,候在路旁,眯起眼睛打量着潜光谷的方向。
不多久,她便看见罗年年骑着马怒气腾腾地追过来。
罗年年追到倪胭近处,挥手就是一马鞭。
倪胭冷着脸夺了她手中的鞭子,力道有些大,罗年年差点被扯下马。她急忙拉紧马缰,稳住身形。
倪胭冷笑着说:“罗年年,你又发什么疯?”
罗年年红着眼睛,愤怒地大吼:“你就这么走了?主上为你断了一只手,结果你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抛下他走了?就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倪胭神色略显不耐,她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罗年年,你是不是嫌弃自己的命太长了,嗯?”
罗年年气得快要哭出来了,她大怒道:“”你知不知道主上服下了慢性毒。药没几日可活了!”
第216章 珍珠娘〖上〗
倪胭摊开掌心, 看着夷潜的星图。夷潜的第七颗星早就亮了起来, 倪胭甚至都没有注意过这最后一颗星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
倪胭赶回潜光谷,一路疾步穿过操练场, 走进谷中最深处——夷潜的住处。
潜光谷今非昔比, 往日勤加练武的修炼场冷冷清清。
夷潜早已为这不足百人的夷国子民安排妥当, 免这些人日后遭受复仇, 夷潜给他们安排了新的身份, 遣送到各个安全的地方。
如今整个潜光谷中,留在夷潜身边的只有圆儿和罗年年。
倪胭远远便看见圆儿徘徊在夷潜的门外。
待倪胭走近, 圆儿伸出胳膊拦住倪胭:“阿滟姐姐, 主上在泡药浴。”
倪胭侧过脸看向圆儿:“这算什么理由?”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她一直贴身照顾夷潜,同宿同浴。圆儿居然用这样的借口拦住她?
“阿滟姐姐,是主上交待的,他让我守在这里,若你回来带一句话给你。”圆儿顿了一下, “主上让你先去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再回来,他在谷中等你。”
倪胭望向紧闭的房门, 冷声说:“让开。”
圆儿抿着唇, 一时犹豫。
倪胭没管圆儿, 推开房门。
房间中水汽氤氲,浓浓的汤药味儿随着热气在发酵,有些熏人。
夷潜背对着倪胭坐在浴桶中,他轻笑了一声, 口气温柔:“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嗯?”
倪胭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她朝前刚迈出一步,夷潜咳嗦了两声,道:“去罢。义无反顾地去,心无旁骛地回来。”
在夷潜怅然的轻叹声中,倪胭便停住了脚步。
“罗年年说……”
夷潜打断她的话:“是中毒了,不过是为了解除那几个国家的顾忌。阿滟莫不是以为这点小把戏就能伤了为师?罗年年是个蠢货,你出去一年也丢了脑子?”
夷潜嗤笑了一声,带着些阴森狂傲。
倪胭皱了下眉,显然是不喜夷潜这样说她。她转身往外走,不忘瞪了夷潜一眼。
夷潜始终背对着倪胭,听着她的脚步声一声远过一声。
鲜血滴落水中,一滴又一滴。
细密的血珠儿从他的皮肤沁出,密密麻麻。
浓郁的汤药味儿遮了鲜血的味道。
夷潜拿起搭在浴桶边缘的纱布将不小心沾了水的右腕重新包扎,一层又一层,慢条斯理。
最后一层纱布缠上,为他绑系的人却已经出了潜光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