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茴开始在门外是想拉住邵南洲的,结果她没把人拉住,反倒是把自己给拉进来了。“樊阿姨,我好多了。你,也要住院了吗?”她顿了顿,还是问了后半句话。
这是帮邵南洲问的。
“恩。”邵母点了点头,又望向了邵南洲,“南洲,这件事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诊室的少年已经像是一阵风一样刮走了,消失在了原地。
“南洲!”邵母还想要追出去,钟茴跟邵父一左一右地拉住了她。
“樊静,你冷静一点,现在重要的是你的身体!”邵父拧眉头开口说。
钟茴也点头附和,“樊阿姨你别急,南洲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消息,他现在心里肯定很难受,我去找她,您就先跟邵叔叔去办理住院手续吧,我肯定邵南洲给您找回来!”
“麻烦了。”
钟茴从门诊部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邵南洲的身影。医院门前人来人往,她举目四望,却没找到熟悉的身影。从背后猛地一下被人撞上,钟茴不由自主超前扑去,本以为会跟大地亲密接触,火光之间,腰间已经有一只大手横过,将她搂住了。紧紧地,甚至,她似乎感觉到有一颗热泪,掉进了她的颈窝。
“怎么办。”这是钟茴第一次听见邵南洲无措又惊慌的声音,在她的记忆里,眼前的人做什么事情都胸有成竹,像是从未畏惧过任何事物,而如今,在她心里强大的少年,露出了软弱。
站在医院门口,钟茴单薄的身子被少年拥在怀中,像是将她当做了水中的浮木,抱着她似乎就不会沉下去一样。钟茴是被这样的邵南洲吓到了,可很快,在那滴热泪掉进她颈窝的时候,她已经抬起了双臂,回抱住了跟前的人。“总会有解决办法的,现在樊阿姨不是还在你身边吗?”
“不过,大家都知道,胃癌晚期,医生也回天乏术,那姑娘的话也就是安慰他而已。”沈岑第二天下午来到清吧,这时候工作人员在布置场内,她坐在高脚凳上,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跟打工小妹阮清子唠嗑着昨天的话题。
小姑娘一脸希冀,“那然后呢,然后呢?”
沈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伸手曲指在小姑娘的额头上轻轻地那么一弹,“我这是请你来上班的还是请你来听我说书的啊?”她顺势还捏了捏人家小姑娘的脸蛋,感觉到手指间都是满满的胶原蛋白,沈岑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赶紧去给我清点昨天的账目,别以为小贝帮你把昨天打碎的红酒扔在了后街的垃圾桶我就不知道了!”
“啊?岑姐你怎么知道的?”阮清子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沈岑摇摇头,感觉这一次招来的兼职生特别傻,“店里没有监控吗?我还不能看监控了?”说话间,瓜子壳准确无误地飞进了桌上透明的烟灰缸里。
“啊啊啊!老板娘!这是我才洗干净准备放在卡座的啊!”反应过来的阮清子抱头尖叫,大声指责着每次来店里似乎都只会添乱的老板娘,一脸悲痛。
沈岑嘿嘿一笑,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门口传来喧哗声。
“客人,我们小店现在还没有营业,您暂时不能进来,谢谢合作,哎,客人,哎,您现在不能进去……”小贝的声音由远及近,沈岑抬头,就看见随着小贝一起进来的那个身影。
逆着光,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干脆低头,接着嗑瓜子。
阮清子终于有了点“在老板娘面前要好好挣表现”的自觉,从吧台里走出去,也伸手拦住了还在朝着里面走来的男子,“先生,小店还没营业,时间是下午六点,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在六点钟之后过来。”
“坑哒”,是男子脚步停顿的声音。他锃亮的皮鞋,踩踏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来的声音。“我来找沈岑。”这是他从进门一来的第一句话,让一前一后拦人的小贝和阮清子都愣住了。
而不远处坐在吧台跟前的女子,在听见男人开口的一瞬间,背脊僵直了。手里的瓜子儿,都忘记放进嘴里,沈岑没有抬头,声音比往常还要低沉几分,“清子,小贝,把人给我轰出去!”她说完这话,已经转身。
前一刻还在怔忪里的两人,得了指令,虽不知道为什么,但也乖乖地按照沈岑的意思去做了。
“先生,请您……”阮清子的话还未说完,她就被人给推开了,男子大步流星朝着吧台走去,边走边道:“ 沈岑,见了老朋友,不聊两句?”
这话,让吧台后面的女人冷笑一声,“顾少说什么玩笑话,我不过是开小店的小贩,哪能跟顾少是老朋友?想来是认错人了吧?”她状似很平静开口,只是那双放在膝头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
在场的小贝和阮清子相视一眼,从门口退了出去,场地里只剩下顾长青和沈岑了。
面对沈岑的刻薄的话,顾长青像是没听见一样,他走到吧台边坐了下来,“虽然这里还没营业,但能来一杯白水吧?走了很久的路,很累也很渴了。”飘了这八年,回到故乡,觉得很累了。
这话像是触及了沈岑的心事一样,让她的肩头微微颤抖。当初为什么填报志愿的时候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金融系?还不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因为这是从前他的梦想,而她的梦想是希望自己更他走在同一条路上,奢望着终究有一天还会再遇的。不过,谁也没想到,她遇见的是另外一个人,来照顾她的余生。
“既然觉得累了就留在你应该在的地方,回来还做什么呢?”她终于转身,隔着短短的距离,看着眼前这个消失了八年的男人。已经褪去了从前的青涩和稚嫩,变得成熟而更加内敛的人。“给你,冰水。”
顾长青笑着接过,道了声谢。只不过当他的视线落在那只拿着杯子的手指上的戒指时,瞳孔急剧瑟缩了一下,似乎在这一刻,心脏也像是被外来的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
沈岑的目光也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上,她微微一笑,用左手旋转了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对了,你应该知道我结婚了吧?我记得前面我有给你的邮箱发邮件,不过似乎,那个邮箱是废弃的,我们给你的邮件都没有回复呢。”她语气随和,仿佛眼前这个人,真的只是自己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而已。
那个邮箱是当初顾长青到了美国后,给他们报平安的邮箱。他当年走得那么决绝,甚至连电话号码都不愿告知,大有要很他们这群人决裂的意思。可是这八年里,四个人像是已经达成了默契一样,身边发生的不论大事小事,都习惯写一封邮件,顺手发给在高二那年就没有任何回复的邮箱里。八年来,一直如此。
“哦,我知道。”顾长青从记忆里挣扎出来,两年前看见那封邮件的时候,他将显示屏给砸碎了。眼下,他有点想要将那枚戒指扔掉。
听见他的回答,沈岑轻笑一声,“呵,原来你看见了啊!”她没有指责他为什么看见了却没有任何回音,从手边那了一支烟,点燃,猩红烟头在一团白雾中若隐若现,“那就好。”
“恩?”
“那我就不愧疚了啊,结婚的时候我还在跟我们家老徐说,感觉是辜负了少年的誓言啊。”以前她总嚷嚷着长大后要嫁给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没有你的允许下就轻易嫁给了别人,如此看来,你是默认了,那我就松了一口气了。”沈岑笑了笑,她只是将那只细长的女士香烟夹在自己手指间,任由烟雾笼罩了两人。
顾长青西装下包裹着的肌理现在笨绷得紧紧的,他极力压制着沸腾的情绪,“他对你好吗?”
沈岑扬眉,“不好我为什么跟他在一起?不过,老徐不让我抽烟,可能就这一点不太好吧?”她嬉笑着说,能够把自己宠得像个孩子的男人,应该是很好的吧?想到过去被老徐照顾的这六年里,沈岑嘴角露出了微笑,“能给我一个安定的家,为了我远离故乡,顺我心愿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店,他对我很好。”沈岑想,这不是她对顾长青的炫耀,只是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认真的表示自己现在真的过得很好,作为朋友,他可以放心。作为曾经的恋人,如果他还记挂着她的话,现在也可以放心了。
顾长青将手边的冰水一饮而尽,在零下温度的水顺着喉咙进入他的身体时,他感到了一丝寒冷。
“这样啊,那挺好的。”他觉得嘴里有些苦涩,明明喝的不是酒,却还是体会到了那种感觉。“能给我一点蜜饯吗?”他说。
店里的零嘴几乎都是老老徐买来的,老徐知道她跟店员闲磕的时候,总是能吃一大堆。这个坏毛病还是老徐自己宠出来的,当年沈岑才去大学,老徐已经大三了,为了追求她,恨不得将学校超市搬空了,最后终于抱得美人归。
“少吃点,这是老徐在城南那家果脯铺子排了两个小时才买到的,别吃光了。”沈岑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盘桃肉,唠叨一般说着。
顾长青笑,随手拈了一颗尝了尝,他觉得这东西不甜,没有那栋老旧的筒子楼后面公园里的糖人甜。可现在做糖人的师傅已经消失了,可能,在岁月的变迁中,那种手工糖人也终究成为了时代的淘汰产品吧?
“这次回来还走吗?”沈岑单手支着下颔,问道,“可惜了,小茴陪着邵南洲去了江阳市,那边有一场大型手术,现在还没回来。不过,海子倒是还在,今晚要不要一起来我家吃饭?”她一说到这里,眼睛不由闪了闪,“我告诉你啊,我家老徐手艺可好了,小茴每次都想来我家蹭饭,你不知道邵南洲那脸啊,拉得老长老长的,笑死我了。”
顾长青配合她也跟着笑了两声,心里的那种苦涩却是越来越重。只有爱一个人深到骨髓,才会像是这样说话三句都不离那人的名字吧?“可能今天不行了,我回来是出公差,晚上还约了客户,就不再聚了。”说着,他举了举手边的白水,道声再见,转身离开。
沈岑没有目送他的背影,只是从桌下拿出麻布,轻轻地将原本就很干净的吧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等到外面的小贝和阮清子都进来了,沈岑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大摆钟,“呵,就只是十五分钟啊!”从那个人进门开始,到离开,就只有十五分钟呢。
感觉到兼职生的火辣辣的目光,沈岑暗骂一声就算是这么多年了,那男人还是像当年一样招蜂引蝶,猜多长点时间啊,就把她店里小妹的魂都勾走了。
“岑姐,刚才那谁啊?”小姑娘的好奇心就是太重,还太花痴,这两只眼睛恨不得就变成桃心的样子还以为谁不知道一眼。
“哦,俗称EX。”沈岑淡淡说,“对了,你不是整天都闹着问那被人伤了的妹纸后来怎么样了吗?呶,这样。”她将平板放在吧台上,上面是一则时下很火爆的感情主持人的采访节目。
第64章
“后来呢?”穿着套装的主持人坐在现场的沙发上问着对面年轻的女子, “你跟他怎么样了?在那样的环境下,怎么样了?”
视频里的女子面容温和,脸上带着让人看了觉得舒服的笑容, “哦, 现在是我丈夫了。”摄像机给了她手部一个特写,在女子无名指上, 有一颗粉钻。“那种情况,我们只能互相治愈。活下来的人始终要知道怎么更好有意义地生活, 总不能因为悲痛过去, 辜负将来吧?”
阮清子震惊地看着视频里的人, “这是我女神吗?天啊,岑姐你说的故事就是我女神的?”
“哦,小茴是你女神?”她漫不经心地说着, 随手丢了一颗桃肉在自己嘴里,“我不知道啊!”
阮清子快要尖叫了,“家居设计的都知道她啊!央美毕业女神级人物,还在学校的时候就已经包揽下了国内的一摩尔的设计大奖, 毕业后在国外进修,设计出来的曲椅系类,获得了国际上的家居艺术奖的啊!岑姐, 你说的那些故事你没骗我吧?天啊,我女神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啊,好心疼她。”小姑娘抱着平板眼泪汪汪,上面的直播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 主持人在问她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感觉蛮有道理。
钟茴坐在她对面,面部似乎更加柔和了,“哦,那是我爸爸。当年我手受伤后,他给我打电话这样说……”
“当年他们很辛苦,两个人同时改变了最初的梦想。一个因为受伤不能再坚持画画,只好改行学了设计。一个因为家里的重大变故,临时更改了志愿。不过,这两个人似乎真的很离开,就算是选择了现在的行业,做得似乎还比大多同行还要优秀。可能,真的是天生一对吧。”沈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点了一支烟,今天她的感慨好像特别多,可能是因为见到了那个人吧?
阮清子悄悄问,“那,最后男孩的妈妈是不是……”
“恩,死了,在他上大学前,离世了。”沈岑闭了闭眼睛,那段时光,可真是昏暗得紧啊!好友一个接着一个出事,她和陈海伦都怕两人要挺不过来了,可结果总没让人失望,毅然决然改了志愿的邵南洲,似乎依旧能成为整个行业的翘楚,还在实习期就能跟着专科医生去外省参加大型手术,应该睡前途无量吧?
节目最后,主持人问:“那现在已经成为了杰出的青年家居设计师的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着当初的自己说的呢?”
镜头给了钟茴一个特写,她捏了捏话筒,像是回想到了才受伤的那段时间,不安,犹疑,徘徊,似乎还在眼前,可下一瞬间,在黑暗中有人拉着她的手,说要一起奋斗,那道声音,在录制节目前,还温柔地刮过了她的耳垂,让她不要紧张。似乎生命中有一道光,总是能照亮她前行。钟茴莞尔,开口道:“我想谢谢当初的自己,没有辜负最好的年华,在最应该奋斗的时候,没有被挫折打败,有了现在的我。”
她感谢所有支持过她的人,更加感谢没有沉溺在颓废中的自己。现在的一切,不是靠着别人,而是靠着自己奋斗得到的。
场下的众多观众,不约而同地将掌声送给了她,钟茴起身回以微笑和鞠躬,然后在轻缓的音乐中优雅地走下了舞台。
直播访谈落幕了,而现在在后台,钟茴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蛋,嘟囔了一句还是好不习惯,身后就传来了一声闷闷的笑声。她回头,看见邵南洲斜斜地倚靠在门边,含笑看着她,“感觉钟大设计师在台上金光四射,快要闪瞎了我的眼睛了!”
钟茴蓦地笑出声,“我又不是什么宝物,还什么金光四射啊?”她被邵南洲搞怪的用词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