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东五所,是皇帝的逆鳞之地,便太后的势力再大,也踏足不到此间来的。
  这也是为何罗锦棠敢只身入宫的原因。
  她虽说与这皇宫了无干系,但她有一个爱她的孩子,是这皇宫这中皇帝的逆鳞。
  在神武卫的时候,朱玄林也经常会和她聊起自己所住的地方,总是跟她说:“糖嬢嬢,你要入宫来看我的话,记得从东三所绕过来,穿过东四所,到了东五所,门前植着两棵菩提树的,那就是我的家呀。”
  听说了糖嬢嬢的来意,朱玄林奶声奶气的下令,便要德胜立刻,把个叫陈濯缨的孩子找给找来。
  东五所中宫婢,小内侍们站了乌泱泱的满地。
  朱玄林一件又一件的,让宫婢们拿了自己可心的玩艺儿来给锦棠过目。
  锦棠心中记挂着,怕太后要钓自己入宫,只怕是那陈濯缨早已经死了。要是那样,她这一回可就白来了。白来不说,考虑着怎么出宫,又是一重麻烦。
  自己最爱的小嬢嬢来了,朱玄林绞尽脑汁的想着,似乎自己还有个什么好东西没有摆出来了。
  小家伙在锦棠膝头蹭来蹭去,蹭了好久,忽而手一挥:“小向子,去,把本宫炕床头上那只匣子拿来,那是本宫给糖嬢嬢准备的礼物,快去。”
  叫小向子的小内侍一溜烟儿的进了里间,不一会儿,端了只朱漆线雕的紫檀匣子来,捧给了朱玄林。
  朱玄林两只细巴巴的小手儿费力的抱着匣子,将它掀开来,里面横排着一只只簪子,有玳瑁的,点翠的,翡翠的,还有镶红宝石的。
  一支又一支,理的整整齐齐儿的分开放着。
  锦棠无心看这些东西,只应道:“殿下这些珠钗瞧着很好,快收起来吧。”
  朱玄林两只大眼睛笑了个弯,一咧唇,两颗下门牙才掉,新上来的大牙还是两颗小米粒儿,说话也漏着风:“这些,是本宫从宫里的娘娘们那儿讨来,专门要送给嬢嬢您的呢。”
  他说着,便要把匣子往锦棠怀里塞,声音低低,两只大眼睛眨巴着:“嬢嬢是不是因为本宫没有赏过你东西,你才不肯见我了呀?”
  锦棠于是将匣子合上,揽过小皇子,也不知怎么跟这孩子解释,只道:“嬢嬢见你,从来不是为了这些东西,你也切不可送嬢嬢东西,否则是会害死嬢嬢的。”
  小玄林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孩子,便小,他的心机,以及对于凶险的估量,是无人能及的。
  但他习惯了宫外有个嬢嬢,总是带着好吃的点心,坐在校场的荫凉处笑眯眯的望着他。无论他在何处,她的目光始终追逐着他。
  默了半晌,他又道:“哪你往后还会再来见本宫吗?要不要本宫给父皇说说,封赏他个大官作呢?”
  锦棠还未及解释,德胜在外面高声呼道:“殿下,奴才找着陈濯缨啦。”
  锦棠把一直绕在自己膝前,片刻不肯离开的朱玄林轻轻往边上挪了挪,便见门外走进来个孩子。
  算得上是个少年了,约莫七八岁,高高瘦瘦的,眉清眼秀,与生的浓眉大眼,天庭饱满的陈淮安没有一丁一点的相似之处,反而与清眉秀眼的念堂还颇有几分相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的相貌总是万变不离其宗。
  这陈濯缨,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土生土长,祖祖辈辈不曾混过血统的秦州人。
  这孩子应当才受过一顿毒打,袖子给高挽起来着,两只胳膊上全是捆扎过的痕迹。一只耳朵沾着血,应当是叫人狠狠的拧过,鼻周同样是血迹,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显然腿也受了伤。
  但他瘦而薄的脊背挺直着,两只拳头攥的紧紧,进门之后,艰难的往前挪了几步,朝着朱玄林的方向一跪,随即便拜倒在地,仿佛一张弯足了的弓一般,跪在哪里,一言不发,一语不出,就那么默默的跪着。
  只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个有骨气的好孩子。
  他活着,就是诱饵,用来诱罗锦棠的。但恰是因为他活着,罗锦棠才能把他给救出去。
  罗锦棠顿时松了口气。
  好了,接下来,她该考虑的,就是如何带着陈濯缨这孩子从宫里出去了。
  待出去,待见到陈淮安,她得狠狠抽他两耳光才行。
 
 
第187章 儿女情长
  虽说兵马司指挥使是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儿,但就比如一二品的文武大臣们,他们的公服上也是有补子的。九品武官补子所绣,乃是海马。
  波涛云海,一匹马奔腾于狂波泛浪的云海之上,也算得上大气了。
  不过,因为老百姓对于兵马司的厌恶,戏称其公服为狗皮。比如说,来了几个兵马司的人,百姓们不说来了几个官爷,而会说,来了几条青皮狗。
  此时,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袁晋,带着几条青皮狗,就在神武卫的衙门外徘徊。
  因为他接到太后懿旨,要紧紧盯着,看林钦今夜入宫否。他徜若不入宫,袁晋就得以自己地头蛇的能力,想办法暗杀林钦。
  但只要林钦今夜入宫,他就得隐回兵马司,继续作太后娘娘于这京城之中,埋的最深的眼线。
  林钦其人,相貌俊美清俦,天生一幅男子气概十足的英俊皮囊,眼看四十而不婚,有人传言其是太后黄玉洛的座上宾,也有人传言,说皇帝朱佑镇慕恋他的容貌,互为榻侧的知已。
  但袁晋知道,这两样都仅仅是传闻而已。
  因为黄玉洛的榻侧之宾非是他,另有其人。
  而皇帝朱佑镇好男色,好的是粗犷槐伟,身高八尺的膘形大汉,他显然不是。
  他能力卓著,敏锐,尽职而守业。当然了,没有家累的人,一年有半年都在边关四处巡查,他的战功,是无人能及的。
  这才是他真正屹立于朝,受太后和皇帝器重,同时又忌惮的,最重要的一重因由。
  听说城中有鞑子在作乱,在杀人放火,到处皆是乱轰轰的,神武卫也不例外。
  很快,神武卫的指挥使林钦,犹还一袭褚色常服,就从神武卫那漆黑基底,以白骨砌画的照壁后绕了出来,一群侍卫簇拥着。
  出了衙门,有侍卫问道:“大人,咱们此刻要往何处去?”
  林钦于马上犹疑了片刻,咬牙吐了两字出来:“入宫。”
  袁晋于是立刻扬手,示意自己的人退后,带人于一瞬间,悄悄隐去。
  *
  却说宫里,慈宁宫。
  黄玉洛穿着件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的阔袖长衣,一头乌发散乱着,正在柔软而又浓密的波斯长毯上赤脚走来走去,时不时的转身望窗外,并不停的问陈姑:“林钦可入宫了不曾?”
  陈姑道:“还不曾。”
  陈姑是给吓坏了。从罗锦棠入宫之后不受控制,没有照既定路线往掖庭局而去,反而躲到东五所,事态就整个儿的不受她控制了。
  黄玉洛却不着急,双手环臂定定儿望着窗外,一幅成竹于胸的样子:“再等,林钦他终究会来的。”
  果然,很快,便有个着便衣的男子疾步入了慈宁宫。
  身后还有几个小内侍疾匆匆的跟着,呼道:“指挥使大人,您这满身兵器,又无太后懿旨,您不能进殿。”
  止步在院中央,林钦张开双手,一件件卸了兵器,丢给这些小内侍们,继而问道:“太后人呢?”
  陈姑先迎了出去,笑着说道:“指挥使大人,您终于来了,太后正等您呢。”
  林钦一样样丢了兵器,忽而屈脚,抽了枚匕首出来,身边的小内侍双手奉着还想接了,直见他忽而发力,对着陈姑的脸便划了过去。
  随着脸上肌肤被划开,陈姑啊的一声尖叫,顿时回味过来,林钦这是想杀自己,人天性中的恐惧,促使着她转身,便逃。
  但随即,林钦于背后一匕首,划开她紫色色的外衣,并内里月白的衫子,血顿时涌了出来,便她人还活着,因为只是伤到表层肌肤,还能逃,还能跑。
  他跃然飞起,身捷如同闪电,再稳稳落下,便冷冷看着挣扎的陈姑。
  仿如早能预料到陈姑的去处一般,他专守在她要逃的地方等着,身形极快,不过刹那的功夫,直接把陈姑划成了个满身漏血的血人。
  小内侍们是天生守不住下盘的东西,看林钦如此放肆,集体吓尿,一股恶臭。
  而林钦一言不发,任凭陈姑尖叫着,四处乱扑着,直到黄玉洛出来吼了一声:“上官,你莫不是疯了,皇宫之中,岂是任你撒野的地方?”
  林钦这才收了匕首,回过头来,哑声道:“黄玉洛,你找死不是?”
  被划了几刀的陈姑终于倒在只铜雀背上,艰难的喘息着。
  待亲自闭上宫门,转过身来,黄玉洛旋即给了林钦一巴掌:“是你先逼哀家的,你白白耽误了哀家一年多的时间,却什么也不曾作。”
  林钦逼前一步,一把捉过黄玉洛的手腕,哑声道:“就为了要逼我动手,替你除去绊脚石,你就拿罗锦棠作威胁,先疯的是你。”
  所以,黄玉洛突然之间拿陈濯缨为要挟,想要在宫内除掉罗锦棠,是因为林钦。
  她敏锐的发现,林钦迟迟不动手,不除朱玄林,恰是因为他借着朱玄林为诱,却是在跟罗锦棠作儿女情长。
  曾经的爱侣,便黄玉洛嫁入宫廷了,嫁给皇帝了,对于原本山盟海誓过的林钦,她一样有占有欲。
  更何况,江山大局,利益当前,他若儿女情长,黄玉洛就不得不亲手替他扫除障碍。
  黄玉洛亦是咬牙切齿:“你自己不出手,就别怪我动手,如今好了,无论罗锦棠死不死,你林钦一年多来以皇子为诱饵,在神武卫与自己的外甥媳妇私相往来的事情,只要哀家张扬出去,终究会大白于天下,你从现在开始,在哀家与皇上之间,就必须选一个。”
  以罗锦棠为筹码,黄玉洛此番就是要逼着林钦站队,并站到自己麾下。
  林钦咬牙半晌,道:“疯子,你就是个疯婆子。”
  黄玉洛逼前一步,一头绸缎似的长发披散着,一抹玉白的脖颈在月光下闪着乳白色的幽光。她咬牙切齿道:“对,我恰是疯了。当初说的好好儿的,你辅佐佑乾登上帝位,哀家允你摄政,共赏江山,可是你变了,你为了一个罗锦棠,放着大好时机迟迟不肯下手,哀家只能替你作决断。”
  林钦哑声道:“黄玉洛,你个疯妇,你以为你拿罗锦棠作要挟,逼我就范,就仅仅是件杀人害命那般简单的事儿?”
  黄玉洛怔住,盯着林钦。
  “陈淮安父子,皆是骨子里最保守的忠君派,你真当自己不过惹了个弱女子而已?你可知道,陈淮安磨刀霍霍,想要动你,但凡他要动手,陈澈必定全力支持。要说你能在宫中安安稳稳,全凭我在外这些年没有动作,你才能一直撑着?”
  黄玉洛轻嗤一声:“哀家还有恒国公,还有英国公。更何况,陈澈与陈淮安虽是父子,却相互诋毁,相互拆台,永远也拧不成一股绳,他们的内斗,就足以叫哀家逐个击败,分而灭之。”
  但随即,外面便有人高声报说:“太后娘娘可在否,皇上有旨,请太后娘娘速速往东五所去一趟。”
  “还有谁在?”黄玉洛高声问道。
  外面内侍亦是高声:“陈阁老父子入宫来接孩子,俱都在。”
  分明前几天在龙泉寺,陈澈和陈淮安还当众吵闹,为了争夺权柄,沦为整个京城上下的笑话,黄玉洛是因为确信他们父子绝不会联手,才敢动罗锦棠的。
  毕竟陈淮安如今势力还微,她也深信陈澈和陈淮安俩父子有仇,才也有此一手,谁知他们竟联合入宫,来接个血统,来路统统不正的孩子了?
  黄玉洛回过头来,望着林钦。
  他站在月光下,高大,瘦削,身材紧致到无可挑剔。
  “你们黄家的人总是习惯于出卖亲人而谋求利益,于是你总觉得,世人或许大多如此。但你怕是不知道一句老话,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徜有大难当前,人们最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谋求亲人的支持。”林钦气的咬牙切齿::“所以,你这是在制造机会,逼着让相互仇恨的陈澈和陈淮安放下前嫌,金诚合作。”
  换个角度来看,事情似乎还真是这样的。
  她是因为看到陈家是一盘散沙,才敢动手,可她动了手,就刺着陈淮安父子,逼着他们那怕是刺猬也要相互容忍,并从散沙,变成坚实的堡垒。
  黄玉洛并不害怕,因为她此谋,最重要的就是逼着林钦站队。
  她道:“你得知道,你不能永远保持中立,要么,你就背叛哀家,哀家把你的身世,一并你在罗锦棠面前所作的一切全抖出去。要么,此刻你就出去,帮哀家对付陈澈父子。”
  林钦低声道:“那你得告诉我,佑乾那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作为交换,今儿,我保你的地位,也从此永远忠诚于你,如何?”
  黄玉洛冷冷望着林钦,心里也明白,林钦对孩子的血统早有怀疑。
  但是,作为交换条件,她徜若把这事儿说出去,她此生在林钦面前就没有主动权了。
 
 
第188章 养儿防老
  因为王金丹的关系,陈淮安知道锦棠是入宫了。
  而齐高高在陈淮安出门之前赶了来,犹豫再三,忽而蹦了一句出来:“二爷您该是知道的吧,咱们小东家每隔三五日,总要去趟神武卫。我听如意说过,她每每去哪里,见的是个贵人,似乎还是什么皇子。她的仇家,会不会是从那儿惹来的?”
  陈淮安脑子里轰的一声,过了半天,才明白齐高高这句话的意思。
  神武卫指挥使林钦,是小皇子朱玄林的武师,而锦棠些几日在山上的时候,似乎说过一句,说她觉得,林钦要在小皇子身上作文章。
  锦棠一直瞒着他,和林钦见面,这是其一。
  而小皇子一直在神武卫,林钦身为太后一党却没有任何动作,让他顺利的成长,这是其二。
  当这两样交织到一起,就能说得通黄玉洛为何要宣锦棠入宫了。
  她是因为林钦,因为林钦守着小皇子,那么好的机会而迟迟不肯动手的缘故,才准备要除掉锦棠的。
  在她看来。罗锦棠是只扰乱了林钦铁血冷心的花蝴蝶,只要她下狠手将锦棠除之,林钦就会如同上辈子一样,唯她是命,唯她是从了。
  陈濯缨是可以诱着锦棠单独出门的那条鱼饵,而林钦,才是黄玉洛的杀机。
  没有锦棠一直以来和朱玄林私底下的交往,黄玉洛不会动杀机,而若是没有陈濯缨,罗锦棠也不会单独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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