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甫一进门,便有俩个少年跑上前来,对着锦棠和陈淮安遥遥一拜,高声道:“三叔安,三婶婶安。”
  这是陈淮阳的俩个儿子,大的一个六岁,叫陈世宁,眉眼生的极为可爱,小的一个才三岁,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小胳膊小短腿儿,叫陈佑宁。
  俩孩子争着抢着,大的说我先说,小的也说,我要先说。
  最终,俩孩子异口同声的说:“三婶婶,您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小弟弟哟。”
  上辈子,其实这俩孩子也是这样,全是郭兰芝教的,每每一听说她怀孕,只要见一回,都要指着她的肚子断定,里面肯定是弟弟。
  陈淮安听了很多年,对此依旧深信不疑,极为大手笔的,一人赠了他们一串二踢脚,在耳边悄声说:“找个没人的地儿放去,千万不要叫你娘瞧见,否责会骂三叔的。”
  要说宰相家的大孙子,山珍海味见的多了,奇珍古玩也不过平常,男孩子么,最爱的就是什么刀呀剑呀,一见是二踢脚,除了过年很少见的东西,大的一个一把夺过来,转身就跑,小的一个在后面追着,嘴里不停的喊:“哥哥等等我,等等我。”
  瞧着俩孩子那样可爱,锦棠忍不住抚上自己空空的肚皮,说实话,心里极度的渴望自己也能有一个这样的皮小子,能满地儿的跑。
  府中治宴,在善景院。
  善景院就在陈澈的院子后面,是这府中风景最好,最舒适的一处地方,也是陈家在京城置放祖宗牌位的地方。
  这地方平日只有陈澈一人才能出入的,今儿托锦棠的福,他开了园子,还把一直给圈禁起来的陈淮阳,老太太并陆宝娟全放了出来,今儿一府人齐齐全全,就在园中开宴。
  这园子虽小,但亭台楼阁,曲螭弯阑,小巧的江南园林构造,无一处不精美。
  陈淮阳屁股上的伤刚刚养好,甫被放出来,大约是渴困的久了,怎么瞧郭兰芝怎么好看,但对于罗锦棠和陈淮安要入府还是颇为不屑:“父亲如今为了罗锦棠,是脸都不顾了。”
  陆宝娟也是这样想的,坐在那儿,脂粉不施的脸格外的苍白,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就说吧,她早晚得抖的这一府家破人亡,咱们如今坐着看戏也就罢了。”
  陈老太太毕竟是母亲,虽说叫儿子给圈禁了近一个月,急的满头的头发都白了,犹还在为儿子而辩:“心正则身正,身正则影正,他若心不正,又岂会把咱们都放出来?都别说话,乖乖儿的坐着吃顿饭吧,不定他高兴了,你们从今往后就不必再给关着了呢?”
  陆宝娟倒无所谓会不会被关着,她的余生,只希望陈澈能痛苦。
  只要陈澈痛苦,她就高兴。反之,陈澈若是欢喜,那她就无比的痛苦,谁叫她当初为了他而付出了那么多呢。
  陈淮阳则不同。
  他还养着个外室,一个月不曾送过银子了,只怕自己再不出去,那任涓儿就得闹上门来。那任涓儿,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虎头铡,要真落下来,非但陈澈还得打他一顿,便郭兰芝,只怕也得立马与他和离。
  几人正说着,陈澈已经笑呵呵的走来了。
  他今儿穿了件石青面的绸面右衽袍子,身材犹还笔挺,行步如风,郭兰芝在他身后,大大咧咧的不知说着些什么,他一直在点头,笑眯眯道:“你看着办就好。”
  郭兰芝福了个万福,转身走了。
  转过身来,盯着自家这三个不成器的,陈澈已是一脸的寒气:“同是一家人,儿子是我自己生的,妻子也是我自己娶的,至于母亲,为人身生在世,就断然没有换母亲的道理,今儿咱们大家和和气气,你们待锦棠和淮安好一点,往后,咱们也不计前嫌,一府人和和乐乐,可否?”
  陈淮阳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垂首道:“那是自然,自然。”
  陈澈再狠狠瞪了陆宝娟一眼,她只假作个看不见,端起茶盏就呷了一口茶。
  转眼锦棠和陈淮安就进来了。
  陈淮安瘦瘦高高,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瘦削而又魁伟,一股阳刚之气。罗锦棠穿着件豆绿面的衫子,梳着单螺髻,较之郭兰芝低一些,但比一般的女子们高多了。
  俩人接过丫头递来的茶,便给陈老太太敬茶。
  陈老太太侧首,就见儿子虽说端着盏茶在吃,但两眼牢牢盯着自己。
  她为了能叫儿子高兴,也是备了大礼的。从桌上拿起一份地契来,她道:“听说你如今酒坊开的极大,就是住处不太宽展。这是咱们在慈悲庵旁那老宅子的地契,从今往后,那处宅院就归你们夫妻住着去吧。”
  锦棠自然是要推拒:“祖母,如此大礼,我们如何敢收?”
  陈澈笑眯眯道:“这是你们祖母的爱意,不许推辞,收了便是。孕妇不宜久跪,淮安,快把锦棠扶起来。”
  锦棠这个假孕妇,就叫陈淮安给扶起来了。
  到了要给陆宝娟敬茶的时候,陈澈只淡淡说了一句:“儿媳妇有身孕的,你也好意思叫她跪?”
  陆宝娟气的说不出话来,意欲摔茶盏来着,陈老太太拉了她一把,低声道:“你能忍得二十年,就忍不得今儿?”
  也是啊,都忍了二十年,忍成习惯了。
  陆宝娟于是什么也不说,就转过了脸。
  秋高气爽,虽说阳光浓烈,但八月的风已经很凉了。
  不一会儿,郭兰芝率着人来摆宴席了。陈府惯吃淮南菜,并不是锦棠很喜欢的味道,虽说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子,但并没有谁动筷子,唯独陈淮阳,被关起来一个月,天天清汤寡水的,捡起筷子就大肆吞嚼了起来。
  端汤的时候,郭兰芝亲自给老太太和陆宝娟都端了,这才给锦棠端了汤过来,坐到她身边。
  揭开汤盅,是一盅酸笋鸡皮汤,她笑眯眯道:“多吃酸,争取一鼓作气,给淮安生个儿子。”
  锦棠舀了盅子汤吃着,抬眸去看陈淮安,他就坐在陆宝娟的身旁,斟了盏酒,起身去敬陈澈,俩父子皆是一抿,也就放下了。他于是又斟了一盏,去敬陈淮阳。
  陈淮阳侧眸瞄了陈淮安一眼,接过酒盏,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陈淮安忽而回首,高高的颧骨,眼眶略深,望着陆宝娟时那种颇怜悯,但又厌恶的表情,锦棠格外熟悉。
  陈嘉利那样懦弱的大哥,陈淮安都不离不弃,不失不忘的,便陈淮阳,只要不起歪心思,不走歪道,陈淮安也愿意敬他一盅酒。
  一家和乐,唯独陆宝娟是他心头挪不开的沉负。
  她表面看着端庄,温默,只瞧那模样,当是个很知礼的妇人。可是她也是这天下间罗锦棠见过无出其右的自私之人。
  她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便生了孩子,也总觉得孩子该为她而活,她心中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全然不顾别人是怎么想的。
  这样的人,不是讲道理就能说得通的。
  她只有一种病,就是自私,而自私这病,是无药可医的。
  锦棠心中觉得陈淮安可怜,因见他一直望着自己,遂捡起筷楮,挟了一筷子鱼香茄盒。
  这茄盒中间夹着鱼绒,外面裹以蛋清,炸好之后,再蘸上如今京城难得的名菜辣椒绒来吃的,吃起来又酸又辣,格外的爽口。
  郭兰芝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好吃否?”
  锦棠连连点头:“果真好吃,这酸酸辣辣的东西是怎么作的,大嫂教教我,赶明儿我也做一些备着。”
  郭兰芝扬起头来,颇得意的瞧着陈澈:“父亲,酸儿辣女,三弟妹又喜吃酸,又喜吃辣,只怕这一回给咱们家怀着两个呢。”
  陈澈信以为真,笑温温的望着陈淮安,道:“为父记得赵松之说过,他们晋地盛产一种可供怀孕妇人们所施的胭脂,明儿你到户部一趟,为父问赵松之讨来,你带回去给锦棠用去。
  普通的脂粉中皆有不好的东西,往后就不要再给她用了。”
  陈淮安应了声好,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在他看来,孕妇还需要涂脂抹粉吗,奇哉怪也。
  但锦棠听出来了,晋地有没有供孕妇所用的脂粉还是两说,陈澈这话是变着法子提醒锦棠,怀孕之后就不能再涂脂粉了。
  锦棠是葛牙妹生的,自幼儿的熏陶,饭可以不吃,脂粉不能不着,便今日,也是着了脂粉才来的。
  她心说,公公这弯子绕的可真是够大的。
  *
  陈府之中一家人其乐融融,府外却没有那么太平。
  皇宫之中。陈澈只起了个势头,攻击太后独揽兵权不放,但又决策不力,以致鞑子在京城作乱的呼声就越来越高,文臣们一个个前赴后继,不疏谏言,要求皇帝收回兵权。
  不比上辈子的此时,林钦是大都督府的副都督,有决霸一方的能力。
  如今兵权在三方手中,林钦按兵不动,郭崎为了避嫌,率兵出关去了辽东,太后只有恒国公刘鹤支持,独力难支,
  太后身陷四面楚歌之中,如今唯一还让她觉得欣慰的,就是皇帝的态度依旧晦涩不明,没有明确的表示要支持文臣们。
  否则,文臣们一个个儿的,要废她的太后之位,要夺她手中的兵权,否则,就每日跪在慈宁宫外哭,哭的黄玉洛整个脑壳都要爆了。
  这不,她被逼急了,终于还是用上了自己的杀手锏。
  作者有话要说:  陈淮安终于要洗涮清白了。。。。。
 
 
第193章 不可告人
  宴间无酒,终是不热闹,更何况除了陈澈和郭兰芝,剩下的人大多全在强作欢颜。
  这时候就显出孩子的重要性来了,陈世宁和陈佑宁两个玩二踢脚玩的灰头土脸的,冲过来喊着三叔,于陈淮安身上掏着。
  掏得半天,又掏出俩二踢脚来,拿着跑远了。
  陈澈笑呵呵望着俩大孙子,回过头来,却对锦棠说:“虽说人人都想要儿子,为父却觉得女儿更好,生男生女无所谓,只要你们肯为咱们陈府添丁,就是咱们陈府最大的功臣。”
  能哄着郭兰芝不停生孩子的,就是陈澈这张能说的儿媳妇们心花怒放的嘴了。
  锦棠与郭兰芝两个一同站了起来,才说了声父亲教训的是,便听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来人高声道:“咱家奉的是太后娘娘的旨意来见陈阁老的,陈阁老,陈阁老何在?”
  说着,如今慈宁宫的二等大太监袁湟一路就冲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其中个头最高,最显眼的,居然是陈老太太的娘家侄孙子,袁晋。
  待这群人站定,袁湟在陈澈面前到底不敢放肆,上前低声道:“陈阁老,咱家是为了点子私事而来,能否借您一步,咱们说话?”
  陈澈早见袁湟身后有个胖乎乎的奶妈,怀中还抱着个孩子,越发起了犹疑,直接道:“袁公公有话就说,在座的都是本辅的家人,既是私事,就没什么不能听的。”
  袁湟小声道:“明洞,这其中牵扯着黄爱莲,还有个孩子,你也一把年纪了,勿要置气,太后没别的意思,就想跟您商量一下,关于如今大臣们闹个不停的事儿,您是群臣之首,该要帮太后表个态,以镇言论。”
  所以,这是黄玉洛终于忍不住了,派来的说客?
  就在这时,陈淮安站了起来,朝着那个襁褓里的孩子走了过去,忽而轻轻揭开襁褓,他嗓音有几分哑,低声问站在旁边的袁晋:“这是谁的孩子?好好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为何要带到这儿来?”
  袁晋整个人,自打袁俏死后便有些木呆呆的。
  他道:“这是黄首辅家的女儿,黄爱莲姑娘临去时的遗腹子。”
  陈淮安依旧是哑声:“黄爱莲又不曾嫁过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说着,他终于敢去看一眼襁褓中的孩子。
  就好比,房梁上始终悬着一把剑,你无力将它拿下来,又不知它何时会掉,于是整日看着它摇摇欲坠,等它掉下来,又怕它要伤到自己。
  此刻,就是那么悬在陈淮安心梁上的剑掉下来的日子。
  乳母怀中的孩子,生的格外有个性,虽说才几个月,额头上一点冲天的翘发,头顶正中卷曲着三个发漩,虽说身子瘦瘦小小,但脑袋极大。
  这恰是陈淮安小时候的样子,也是上辈子他一直爱着,并寄予厚望的儿子,陈濯缨,便小,他也能认得啊,毕竟这孩子的眉样,相貌,他是深深烙刻在心头的。
  他猛喘了一口粗气,接着就盖上了襁褓,直愣愣的站着。
  袁湟还在跟陈澈交涉:“陈阁老,事已至此,难道您真要咱家当着您这一府人的面,当着您儿孙的面说出丑话来?”
  陈澈什么都不曾干过,况且他天性之中,也有像陈淮安一样的大大咧咧,只不过年青时在官场上吃亏吃多了,如今才会变的圆滑。
  正值一府团圆,儿孙满堂的时候,他心中高兴,便不饮酒也有些忘形,遂高声道:“袁公公有话但说,本辅无私可藏,也不与你借步。”
  “曾经有过淮安,如今又有了这一个,表叔父,不过是您无心犯的个错误罢了,果真要当众说出来?”袁晋阴沉沉的,就来了这么一句。
  陈澈顿时收了脸上的笑,望着袁晋。
  袁晋于是又道:“那当是去年的六月二十四,您吃醉了酒,在太庙打了两个慈宁宫的大太监,而后便摔倒在台阶下,最后,太后娘娘将您带回宫中……”
  陈澈脸继续往下寒着,而陆宝娟和陈老太太,并陈淮阳三个顿时来精神了,耳朵竖的跟兔子一样,都在听。
  袁晋继续道:“那日您从宫里出来已是三更,是表侄去接的您,您当时有样东西遗留在马车上,侄儿给您带来了,剩下的,您还要表倒就在这儿说吗?”
  去年的六月二十四,就是锦堂香酒坊在在什刹海畔,荷花节上当众制曲的日子。
  那一回,陈澈确实喝了个酩酊大醉,难道说,就真如袁晋所说,他那一回在宫里又惹事儿了?
  陈澈顿了半晌,道:“但说无妨。”
  袁晋于是又道:“您拿着黄爱莲姑娘一只香囊,腰间还系着她的汗巾,这些,表侄都给您留着。而黄姑娘临终前也说了,孩子就是您的。太后娘娘的意思,徜若您肯让朝臣们退了,不再攻击她,孩子她会私下抚养,此事就悄悄压下去。
  徜若您不肯,那么,此事她就要公诸天下,叫满朝文武都来瞧瞧,首辅大人作为群臣之表,究竟是怎么作表率的。”
  陈澈还未说话呢,忽而只听咔嚓一声,居然是陈淮安,他往后退了两步,一手抚在旁边一株香樟树上,居然一把,就把香樟树碗口粗的枝子给折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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