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他脸色煞白,瞬时又变成了青色,忽而一用力,一把就把那根香樟树的枝子给折了下来,拧在手中,仿如要杀人一般,两目阴森森的望着陈澈。
  此时陈老太太站了起来,走过去揭开襁褓看了看,道:“这有甚?那黄爱莲终归死了,是我家的孙子,我家养了就是。太后就为了这事情,如今要为难明洞了不是?
  是个男子,谁还能不犯点子错?”
  陈淮阳是最沉默的一个,都快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陆宝娟倒是极其高兴,亲自替自己斟了一盏酒,坐在那儿,要等着看场好戏。
  她遥遥忆及当初自己和陈澈在一起,他抚着她的脸庞,凤林凤林的叫着,就与她睡到了一块儿。男人么,说不定他把黄爱莲也当成余凤林了呢?
  看他再度出丑,陆宝娟乐的什么一样。
  但是无论陈老太太怎么说,陆宝娟怎么乐,这件事于陈澈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身为首辅,身子不正,不修私德,还和满京城只要人人说起来,就嫌弃,要骂上两句泄愤的妖女黄爱莲生了孩子,从此之后,群臣焉能服他,皇上又焉会信他?
  他的建极殿大学士,只怕也要做到头了。
  偏偏就在这时,陆宝娟施施然站了起来,撩起孩子的小襁褓一看,还火上浇油的来了句:“老爷不是爱孩子么,真得恭喜您,眼看半百又添丁啊,哟,我瞧瞧,生的跟淮安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郭兰芝也凑了上去,要看孩子究竟生个什么样子,陈老太太也赶了过去。
  陈澈依旧坐在那儿,毕竟先有一个陈淮安,而他醉酒之后确实不省人事,连他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以为孩子真是他的。
  唯有锦棠注意到陈淮安的异样。
  她踮起脚来,于人缝中扫了那孩子一眼,也不知为何,止不住的就想笑。
  又想笑,又替陈淮安觉得委屈。
  还是上辈子那个孩子,那个陈濯缨,又来了,可是这一回,他从陈淮安的儿子变成了弟弟,可想而知,他此刻的震惊与羞愤。
  “快扔了树枝,你这是要作什么?”锦棠悄声的斥着,想从陈淮安手中夺下那根树枝来,她觉得下一刻,陈淮安这树枝就得抽到陈澈头上去。
  陈淮安掰着锦棠的腕子,哑声道:“你看见了吗,那孩子他又来了。”
  锦棠又想笑,又可怜陈淮安,狠手夺着他手上的树枝,道:“好了,或者这孩子不是你的,是黄爱莲跟你父亲生的,我信了,我信孩子不是你的了。”
  陈淮安依旧在摇头:“糖糖,孩子也非是黄爱莲的,你想想,六月二十四那日,她叫人打成个猪头一样,怎么能跟陈澈生孩子?”
  锦棠顿时讶然,望着陈淮安:“那是谁的?”
  爹有了,但如今这孩子的娘倒不对劲儿了。
  陈淮安道:“黄玉洛在宫中作了一年的居士,其间只有黄爱莲陪同,濯缨肯定是她生的。”
  锦棠于是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的望着公公,石青面的袍子,右衽雪白,看起来严厉中带着些和蔼的公公,居然跟太后有着不可告人之事?
  一不小心,陈淮安已经挣开了她的手。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忽而伸手,强掰着锦棠转过脸来,望着他的眼睛:“你二大爷我是清白的,上辈子到死,老子都是清白的。老子就他妈没跟别人睡过,你不信我,你一直不信我。”
  他哽噎着,眼眶深陷的脸上青筋不住往外绷着,锦棠扬起头来,只能看见他的胡茬疾速的往外生长。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无比的沉重:“老子是清白的。”
  这世间每一个孩子都是不同的。
  陈濯缨如期出生了,就证明他的父亲,仍是上辈子的父亲,不会有变。
  陈淮安拎起树枝来,于膝盖上哗一下折断,折成根湿木棍子掂在手中轻拍着,两只因为忙碌,为了五夷来朝之事而操劳过度,以致深陷的眸子紧紧盯着罗锦棠,话却是问袁晋的:“袁晋,我且问你,去年五月间,学子们闹事那一夜,你可是在御街执勤?”
  袁晋道:“恰是。”
  陈淮安点了点头,又道:“殿试前夜,天香楼有只小狗发了狂,惹得一群游狗围攻天香楼,可是你去途经,而后去处理的此事?”
  袁晋摇头:“非也。当时我必须三更到御街执勤,是大哥……”
  说到一半,他停住了话头,转过身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与陈淮安二人一起望着陈淮阳。
 
 
第194章 不悔生你
  虽然袁晋拿着证据,宣称孩子是六月二十四日,荷花节那日有的。
  但陈淮安多活过一辈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孩子其实都是殿试的前夜,也就是葛青章被捏伤了睾丸那夜有的。
  因为孩子一模一样,那他的父亲和母亲,也就肯定是同一人,时间也绝不可能有错。
  而孩子的母亲,绝对不可能是黄爱莲,因为陈澈醉酒的那一日,黄爱莲被人打成了个猪头一样,便她再浪,再饥不择食,那个样子如何与陈澈成事?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孩子的母亲,陈淮安可以肯定是黄玉洛。
  生父,也不可能是陈澈。
  那么,孩子生的如此像他,就肯定仍是陈府的血脉,亦或,与陈府有亲缘干系的人。
  会是谁呢?
  陈淮安首先怀疑的是袁晋,因为据他私下着人调查,袁晋一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在黄爱莲之后接手了天香楼,那样大一座酒楼,若非俩人之间有勾扯,以袁晋的物力财力,是绝不可能接手的。
  而他是陈老太太的娘家人,他的相貌,因为血统的原因,与陈澈的几个孩子倒是生的很像。
  殿试前夜,陈淮安去天香楼见过黄爱莲,黄玉洛当时应该就隐在屏风之后。
  在他离开的时候,那只吃了春药的小狗正值兴奋的时候,四处乱突乱叫的跑着。
  次日,陈淮安就曾听说,有一群野狗曾在那天半夜围攻过天香楼。
  这个很好理解。小狗发情的时候,是会散发特殊的,只有狗才能嗅到的气味,恰好天香楼外是一大片的荷花池,密林,是个游狗最多的地方,一只发了情的狗在嚎叫,会引来大批的流浪狗。
  黄爱莲身边人虽多,但毕竟没了薛才义那个大和尚,野狗打不过来,还是请的五城兵马司处理的此事。
  所以陈淮安首先想到的是袁晋,想这孩子应该是袁晋的。
  但袁晋那夜要往御街值勤,恰好遇见夜里下了值的陈淮阳,陈淮阳为了巴结黄爱莲而自告奋勇,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前去处理此事,不想不止遇到了黄爱莲,更遇到了他自己早就在不停献殷勤的太后黄玉洛。
  两辈子,当天夜里跟黄玉洛成事的都是陈淮阳。
  这个王八蛋,居然让他背了一辈子的黑锅。
  陈淮安手中拎着根湿香樟木的棍子,忽而一把拂开袁晋,朝着陈淮阳就走了过去。
  陈淮阳此时都快溜到桌子底下去了,也确实,他那般爱凑热闹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软怂啊。
  上辈子,为了替锦棠还债,有那么一年的时间,陈淮安在秦州各富户的家里给人充打手。三更半夜跑到上游去争水啊,或者田间地头,为了一亩田垄而跟人打架。
  旁人打架先干嘴仗,他向来稳准狠,拎起棍子,也不打头,直接一棍子抽在肩膀上,只听咔嚓一声,陈淮阳嗷的一声尖叫,喝道:“陈淮安,你疯了不成?”
  陈淮安铁青着脸,再抡一棒子,抽在陈淮阳的另一侧肩膀上,力道之大,都能听到骨头咔嚓嚓的断裂声。
  郭兰芝叫道:“父亲,老三怎么乱打人呢?来人,来人,快来救大少爷。”
  陈淮安出手又狠又毒,连着几棍子将陈淮阳打倒在地,这时候陈老太太都开始叫了:“好端端儿的兄弟,怎么打起来了,难道是淮誉一个病着还不够叫人操心吗?”
  但陈淮安就跟发了疯似的,红着眼,追着陈淮阳,湿木棍子打起来又狠又疼,一通狂抽。
  终是锦棠一把拉住了陈淮安的手,哑声骂道:“上辈子打他一回,叫他忌恨一生还不够,你怎么又打他?”
  陈淮安指着那孩子,亦是哑声:“糖糖,老子上辈子的不幸全起自于那个孩子,我怎能不打死他?”
  陈家闹成这样,黄玉洛派来的太监与宫婢们全都给吓坏了。
  陈澈的添丁之喜,没想到他自己倒还没跳起来了,反而是陈淮安先起来打人了。
  袁湟怕要伤到襁褓中的孩子,亲自护着,与奶妈两个躲在角落里。而袁晋也给陈淮安这一闹给吓傻了,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淮安还没个够呢,他一把拽上叫自己打趴在地的陈淮阳,一路拖到袁晋与袁湟面前,吹了口气道:“回宫告诉太后去,就只说,她要还敢把这孩子抱出宫来,老子就打死陈淮阳,以正家风。”
  袁湟还不肯走,袁晋忽而一声吼:“走,此时不走,难道还要叫人看笑话?”
  他像个酩酊大醉的醉汉似的,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也是见石头就要踢一脚,见树要揍上一拳,摇摇摆摆的走了。
  等宫里来的人一走,陈澈立刻吼道:“管家何在?来人,把陈淮阳拉下去,给我狠狠的打,屁股上的肉掉不下来就不准停,打死为止!”
  陈老太太和郭兰芝两个都要疯了。
  陈老太太道:“明洞,你们这是要把淮阳打死不是?”
  陈澈拍着桌子道:“打,打死为止!”
  还用说嘛,陈澈渐渐也咂过味儿来了,六月二十四那日,黄爱莲叫人打个半死,如何能与他成事?
  再看陈淮安那样揍陈淮阳,陈淮阳平日里最喜欢落井下石的人,此时一言不发,恨不能钻进狗洞里去的样子,陈澈就能想得到,那个孩子必定是陈淮阳的。
  堂堂淮南陈氏的男子,不说忠君爱国,一心为朝廷为百姓,居然跟黄爱莲搅和到一起,不打死他,都是看在亡妻余凤林辛辛苦苦,生他一回的份儿上。
  可怜陈淮阳的屁股经过一个月才养好了伤,而这一回,陈澈是亲自盯着打的,果真是打到皮肉刷拉拉的往下掉才肯停。
  这还是郭兰芝带着俩孩子跪在陈澈面前哭,他才肯收手的。
  否则的话,照陈澈今天的气,总得亲手打死了他才算。
  两辈子,陈淮安还是头一回进父亲的院子。
  上辈子,终他一生,虽说也经常在陈府和木塔巷两边跑,但从来没有进过陈澈自己的院子与寝室。或者说,陈澈虽器重他,但从不曾将他当成自己人一般看待过。
  陈澈是在家居士,屋子里常燃檀香的,进门便是一股檀香淡淡。
  房间里一点也不清减,反而红帐低垂,银钩熠熠,一幅小女儿家卧房的样子。
  “是淮阳和黄爱莲有的,真是咱们家的孩子?”陈澈在寝室里一把垫着青鸾牡丹锦垫的紫檀椅上坐了半晌,抬头问陈淮安。
  他似乎也极为苦恼。
  针对太后的一役,是由陈淮安发起的,陈澈当然想一硬到底。
  但那孩子真要是陈淮阳的,就等于是黄玉洛扣押着陈家一个命门了,她要不高兴,作弄没了孩子该怎么办?
  曾经有过一个五个月大就被送人的陈淮安之后,陈澈对于孙子辈就格外的疼爱,总希望自家的血脉都能像陈佑宁和陈世宁一样,安安稳稳,无忧无虑的长大。
  而不是像陈淮安一样,一路懵头懵脑,跌跌撞撞,独自于这世间拼搏着长大。
  谁知又多了一个。
  “那孩子,是淮阳和黄玉洛生的。”陈淮安双手捏拳,站在父亲面前,恰对着窗子,窗外的波光照进来,洒在他脸上,胡茬根根分明,随着他的喘息,一茬茬的上下滑动着。
  陈澈蓦然抬起头来,一幅撞了鬼的神情。
  黄玉洛是谁,那可是太后,是一国之君的妻子,这种事情要传出去,非但黄玉洛得完蛋,陈家一门上下也难逃死罪。
  真要被戳穿出来,是要诛九族的。
  陈澈两手颤着,于四处摸着,瞧那样子,是又准备出去把陈淮阳给揍一顿了。
  “所以,那黄玉洛不能留,必须除之,还必须一招致死。儿子想把这孩子栽到袁晋身上,就说是他和太后有的,将此事密报到皇上面前,让皇上秘密处理了她,您觉得呢?”
  陈淮安这时候已经不择手段了。
  陈澈缓缓摇头:“不可。晋儿明摆着是成了太后的走狗,但孩子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证据不够硬,万一轰闹出来,咱们也将惹祸上身。
  而且,至美你没发现吗,皇上自打玄林之后,后宫十二嫔妃,就再也没有诞下过子嗣,也不见他幸过谁,而他对于太后的态度也未免太过暖昧。”
  朱玄林被下阿芙蓉膏,陈淮安是当众翻出证据来的,最后只死了个薛才义。
  太后从来不禁门庭,偌大的皇宫,想出就出想进就进,闹出如此大的事情来,三天了,群臣们步步紧逼,太后都急了,都开始出昏招了,皇帝依旧一言不发。
  生了陈家血脉的太后,必须一击就死。
  而皇帝的暖昧,才是陈澈想要动太后时,最最忌惮的地方。
  陈淮安站在父亲面前,两手捏拳,良久,道:“儿子懂了,儿子会看着办的。”
  陈澈站了起来,仰望着人高马大,高自己将近一头的儿子,忽而伸手于他肩上拍了拍,转身,翻开枕畔一只匣子,于中摸了串金刚串珠出来,递给了陈淮安,道:“这是你母亲当年经常把玩的东西,是她当年戴了一辈子的东西。你们或者不爱要老人的东西,但为父今日将它给了你,你将它转给锦棠吧,儿子儿妇,俱是佳人,为父虽说错过,愧对你母,但便到了黄泉之下,见了她,也唯有认错,决不悔生了你。”
  陈淮安接过那串珠子来,握在手中,背略弯了弯,道:“好。”
  陈澈于是又道:“陆氏,我从来不认她是我的妻子,毕竟为父是有家有妻室的人。但为了你们,她永远都是这府中的正室夫人,只要她愿意继续呆着,就永远都是。为父也是为了你,一再容忍于她,你们不会懂为父的心情,为父也不求你们能够体谅为父。但是,关于陆氏……”
  说白了,到如今陈澈依旧容忍陆宝娟,是看在陈淮安的面子上,否则的话,就只凭她的所作所为,陈澈是真想找个姑子庙把陆宝娟塞进去,叫她永永远远的守着青灯古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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