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回过头来吼道:“真的?”
趁着他分神的机会,侍卫们蜂涌而上,就把他反压在了地上。
王金凤站了起来,捡起鞋子来穿着,手伸上锦棠的鼻尖儿,指着她的鼻子道:“罗锦棠,若非你爱勾搭男人,又岂会有这样的事情?
渭河县的妇人们可看清楚了,从今往后,管好自家的男人,小心罗锦棠娘儿俩。”
“孙福宁可知道夫人在此?”锦棠才不急,也不跳脚,当着一众妇人们的面,和声问道。
王金凤道:“你还有脸问我家相公?”
“真要是个男人,就该自己出来解释当日的事情,而非事后躲起来,却让自家妇人为自己出头。”锦棠随即说道。
见王金凤有些怔住,她又道:“况且,当日的事情复杂,你确定孙福宁愿意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倡出来?你可知道,徜若深究起来,他的官位只怕都得丢?”
说着,她转身去看婆婆齐梅,齐梅就站在大雄宝殿的门上,一手五个戒指儿,宝石明亮的刺眼,双手合什,有些迷的笑着。
王金凤道:“你管好你自己便可,我男人的心不必你操。”
锦棠断然道:“既夫人这样说,竹山寺的事情,我可就要告到府衙去,让王知府好好儿的审一审了。”
王金凤应该只是受人怂勇,锦棠觉得,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竹山寺究竟发生过什么,才敢出头。
但就在锦棠抛了这样一句之后,齐梅明显的有些慌乱,并随即重重的哼了一声,下了台阶,道:“都走吧,怪丢人的。”
锦棠冷冷望着婆母,道:“我是您的儿媳妇,这事情徜若不究个明白,丢的可是陈家的人,母亲竟就想这样算了?”
齐梅阴阳怪气的说道:“不算了,难道倡出去叫人笑话,你可知道今儿净土寺来了多少人,多少又皆是咱们秦州官宦人家的夫人们,不悄悄把事儿瞒下来,你还欲要怎样?”
康老夫人就站旁边,这时候要真的吵起来,就是锦棠不知礼了。
“母亲。”身后忽而有人一声唤。
锦棠和齐梅同时转身,便见穿着件麻布面棉袍子的男子从寺外走了进来。
陈家所有的人,如今都在孝中,鞋面蒙白,一身素服。陈淮安恰就是这样一身的孝,一脸阴沉的,停在了锦棠和齐梅面前。
“你怎的来啦?”齐梅说着就凑了上去,极为亲昵的拍打着陈淮安身上的棉袍子,侧首看了一眼锦棠,低声道:“瞧瞧你媳妇儿这是在做什么,丢人现眼的,快把她弄走吧。”
婆婆一脸欲言又止,嘴角鲈鱼似的一撇,努了努嘴儿,母子之间,只需意会不比言传,于眉言间,齐梅已经在陈淮安面前把锦棠给贬了一通了。
锦棠冷眼瞧着这母子俩的样子,毕竟上辈子见多了,于齐梅,居然也没有太多的恼怒。
她只道:“淮安,王氏便再是知府之女,在此当众污蔑我的名声,就是她的不对。我既是你的妻子,你说,该怎么办?”
上辈子因为陈淮安总不在身边,凡事锦棠皆是自己为自己出头,争争吵吵,凡是见过她的,无人不当她是个泼妇。
今儿她也学乖了,既他是个挂名的丈夫,此事就该他出头。
锦棠倒要看看,陈淮安会如何调停此事。毕竟她如今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若是果真污了名声,最丢人的可是他。
陈淮安缓缓张开两只手,于空中高高扬了两扬,转身就挡到了锦棠面前。
他也算是来的恰恰好儿。
林钦和康维桢此时也在净土寺,而且,就在不远放的放生池后,地藏殿的门上站着。
徜若此时不是陈淮安至,并且堵到了锦棠面前,林钦和康维桢就得出手,来阻止王金凤的耍泼了。
陈杭是年前死的,孝期还未满一月。
家里的妇人们倒还罢了,素衣素服就好。
男人们必须披白麻,穿白孝,趿双蒙着麻布的布鞋。陈淮安此时就是一身的孝,再兼他身形高大,臂膀宽阔,又不能刮那占了满脸的络腮胡,衰衣长须,于寒风中瞧着格外的邋遢,简直落魄的不成形样。
林钦站在地藏殿门上,听康维桢略讲了讲,罗家酒肆的大姑娘嫁予渭河县最好酒好拳的浪荡子的前前后后,来来去去。
再一听王金凤一言一辞,全是在暗示锦棠勾引过她家孙福宁。
林钦于寒风中面色略有发白,手攥剑柄,过了良久,道:“一个会谨守诺言的女子,其名节也绝不可能有任何差池之处,我信罗锦棠的为人,徜若她丈夫不肯信任她,或者怀疑她,他就不配为夫。”
康维桢莫名一笑:“上官你也不过头一回见罗锦棠,她还在冒用你的西阁,自称何仙姑坐下的童女,为何你会如此笃定,断定她的人品?”他只是觉得可笑,林钦的愤怒,来的未免离奇了点。
林钦瞧着陈淮安挡到了锦棠面前,不知为何,莫名心绪败坏,转身道:“走吧,我也该启程了。”
林钦头一回见罗锦棠,哪一年她只有九岁。
他本不过是路过土地庙,瞧着有个小姑娘跪在土地公的像前,极认真的在哪儿求拜,瞧她生的白净,乖巧,可爱,于是出言戏谑了几句尔。
然后,罗家酒肆的大姑娘,在愿望达成之后,于渭河县,一个人冒着叫狼吃掉的风险,行二三十里路,摇摇晃晃,提了一坛极为浓香的酒,前来还愿。
她在九岁时,便有如此信守承诺的脏腑,又岂会是个,会与人偷情,私通的女子?
当年可爱的小姑娘长大了,嫁人了,遇人不淑,她毕生的明媚也就随之消泯,继而,陷入婆媳,夫妻,无止尽的苦恼与争斗之中。
林钦不忍再看,转身,大步离去。
第54章 悠悠之口
刘翠娥,周碧枝和张菊三个躲在一处,就在大殿前一只柱子后面。
张菊道:“锦棠嫂子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哪孙福宁家的娘子也太猖狂了些,谁不知道他家孙福海想弄走罗家的酒肆,叫二哥喂了一嘴的狗屎,要我说就是活该,这王氏,也该吃口屎只怕才能闭嘴。”
周碧枝也道:“锦棠多好的性子,又勤快又能干的,淮安今儿要不替她出这口气,他就配不上咱们锦棠。”
说着,她回过头去,看着哪些躲在大雄宝殿里的妇人们,高声说道:“我们可不知道什么官不官的,我们只知道,我家锦棠是这世间最知礼的女子。一个妇人管不住自家男人,跑到庙里撒泼骂人,还说甚知府家的姑娘,真真儿的笑话。”
因见刘翠娥始终不语,周碧枝拽了她一把,低声道:“皆是妯娌,此刻就是用你的时候,你怎的不张嘴啦,难道锦棠的为人你不清楚?”
刘翠娥侧着躲过周碧枝,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嫁进陈家五年了,陈家三兄弟的为人她是最了解的,陈淮安虽说行事疏朗,不拘小节,但是因为齐梅最疼他的缘故,他也最孝敬齐梅。
而陈家的男人们,向来都是凡有事,就只会怪怨女人,向着齐梅这个娘的。
所以,她料定陈淮安今日绝不会替锦棠出头,说不定还得骂锦棠两句。
齐梅要的可不就是这个,非但要坏了锦棠的名声,还要让她和陈淮安当众争吵,叫整个秦州城有头有脸的妇人们都看罗锦棠的笑话。
也不知道婆婆是怎么想的,人总说家和万事兴,可对于齐梅来说,家里哪怕有一日安宁,一日好过,她就觉得皮痒,非得整出点子事来不可。
*
陈淮安脸色阴沉的有些吓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是走向了王金凤。
王金凤不过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跑散了发钗又跑乱了头发,鞋还丢了一只,捉着个自家的小丫环,穿着丫环一只鞋,正在哪儿嘴不停的骂骂咧咧呢。
“罗家的酒,好吃吗?”
一片暗阴压过来,待王氏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站着个双肩阔阔,面上胡茬青青,浓眉锐目,神情格外刚毅的男子。
一般来说,妇人们在少艾时代,会偏向于喜欢清秀,白净,高挑细瘦的少年郎,但到了三十往上,则会更喜欢向陈淮安这样高大,紧实,身材精健的成熟男子。
更何况,陈淮安当初在秦州万花楼一双拳头争拳把式,秦州城曾万人空向,亲自见证过陈淮安和骡驹比拳头的。
当时这王金凤也在场,摇着把扇子,瞧两个男子争拳把式。
陈淮安取胜时的一招,迄今王金凤都还记得。
当时他叫骡拘整个人过肩摔到窗子上,窗烂人出,俩人绞在一处从二楼往下坠时,陈淮安大叫了声亲亲的玉儿,你骡驹哥哥喜欢你。
骡驹恰有个相好,名叫玉儿,就在万花楼对面的四喜楼给嫖客们捧痰盂端帕子,当时恰就在楼上悄眉悄眼的瞧着。
骡驹一听玉儿二字,立刻破了功,叫陈淮安于空中一个反拧砸扔在地上,连着捣了几拳。
秦州第一拳把式的名头,就这样从骡驹过到了陈淮安手里。
秦州人自古好拳,更何况陈淮安身材高大,面貌朗朗,虽不能说秀致俊美,但精健挺拨,阳刚帅气。
当时九月重阳,万花楼两旁的少女们一瞧这新的拳把式生的如此阳刚俊朗,无不从楼上折枝扔了菊花下来,妄图能搏他扬眸一笑。
陈淮安一件棉袍,前摆掖起,走至王金凤脚边时轻轻说了声:“烦请夫人让让。”
说着,他从王氏身后折了枝红果娇艳欲滴的朱萸下来,仍是一贯的笑着解释:“我家娘子最喜欢这个,带回去她必定喜欢。”
王金凤所以就记得陈淮安,迄今都记得。
她见这男人一脸寒霜似的阴沉,冷冷盯着自己,下意识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也从未吃过罗家的酒。”
陈淮安冷笑一声:“为了能拿到酒肆,罗根发越过渭河县府衙,直接到秦州府告葛牙妹的状,妄图私自把酒肆过继到罗根发名下,可不就是走的你弟弟王金丹的门路,走不通了,才走的你的门路?”
要说陈淮安能知道罗根发要到净土寺来闹事的事情,其实也是他的狐朋狗友王金丹说的。
罗根发走不通王金丹的门道,于是转而找到了王金凤,塞了钱,俩人一拍即和,一个要酒肆,一个想抹臭锦棠的名誉,就齐齐儿到这净土寺来了。
要说上辈子,锦棠最恨的,就是陈淮安的这起子狐朋狗友们,只要见了他们,一盆泔水泼出去。但两辈子,她也是头一回见识陈淮安的狐朋狗友们的威力。
这时候来颂经的妇人们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的全是罗锦棠如何如何不检点之类的话。毕竟妇人们,本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是人人能学得上康老夫人做生意不是,更何况,康老夫人多大,她才多大?
污人名誉,实在是件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想要为自己辩解,便你是个千手观音,能堵得住悠悠之口?
就在周碧枝急的恨不能去撕了妇人们的嘴,齐梅冷冷儿在看笑话时,便见寺外涌进来一群的牛鬼蛇神,为首的,正是秦州知府王世昆的儿子王金丹。
吊儿郎荡的二世祖,进门先抱拳,对着陈淮安称了声二爷,随即满脸堆笑,远远儿的对着锦棠唱了个偌,高声道:“却原来,这位就是嫂嫂,嫂嫂,快请受金丹一拜。”
王金丹脸圆眼圆,鼻头也是圆的,生的,真的就跟颗丸药似的。
锦棠才跟他姐姐置过气,当然懒得理他,只柔柔儿说了句:“常听淮安提及,说你是他的好兄弟。”
要是上辈子的她,见到这些整日勾着陈淮安吃酒耍拳的无赖们,一口就啐过去了,重来一回,毕竟从容了许多。
王金丹嘴巴顿时张圆,转头看了眼陈淮安,似乎极为荣幸一般,简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的高兴。
毕竟二爷家的冷美人儿,娇娇俏俏,一张樱桃小口就像刀子似的,自打陈淮安成亲之后,就不怎么理他们的了。王金丹以为锦棠看不起自己,着实忐忑,她不过淡淡一句应酬话儿,他却当了真。
陈淮安压低眉头笑了笑,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想起锦棠上辈子待他这些狐朋狗友们的凶恶,倒还颇怀念那时候真性情的她。
只需一个眼色,王金丹便朝着王金凤走了过去。
“早跟你说过孙福宁就不是个好东西,秦州城几家青楼,哪家子他没进过,哪一日你不是在青楼把他捉回来?一个渭河县的穷孩子而已,就因为攀上咱们家,他们家才在渭河县有好日子过,可是你瞧瞧,欺霸乡邻,鱼肉百姓,才不过一个主簿而已,连我二大爷家的娇娘子都敢瞧,我这样大的眼睛,都不敢瞧一眼嫂嫂,他是个甚东西他就敢看?”王金丹语声朗朗,对王金凤说道。
“和离,明儿就和离,他的主簿也没得做,滚去给老子扫马厩去。”王金丹大声说道。
见姐姐王金凤还不肯走,扯了一把她的袖子,问道:“还嫌不够丢人?你家男人一双色眼,整日四处打量人家的女子,你不说戳瞎他的眼,难道还要杀光这天下的妇人不成?”
周碧枝恰就应了一句:“恰是,男人不检点,妇人倒是老虎一样上街见个齐头整脸的女子就扯,有能耐撕了你家男人去呀,真不够丢人的。”
说着,别的妇人们也应和了起来:“恰是,真真儿的泼妇,有这能耐,何不去管好自家的男人?”
王金凤越想越气,侧首狠狠儿剜了齐梅一眼,终于还是扶着自家的小丫头,套上马车儿,摇摇晃晃的走了。
回程的时候,周碧枝和张菊俩个将锦棠圈在其中,一人一只,握着她的手,虽不说什么,但是,妯娌之间,这就是支持和安慰了。
一辆大车上,妇人们挤了满满当当,自发的,渐渐儿渭河县的妇人们都凑了过来,握住了锦棠的手。
翻观另一侧,没有替锦棠发声说过一句的刘翠娥则被一个人扔在孤零零的角落里,拿只帕子不住的揩着鼻子。
她也是为了掩饰尴尬,只能说自己是给风吹感冒了。
*
陈淮安另带了一辆驴车来,拉着齐梅准备回家。
他那么大的个子,上了车并不走,就哪么直愣愣的盯着齐梅看。
齐梅叫儿子盯的毛色发虚,当然也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儿,脸色也很不自然:“淮安,你这是怎的啦?”
“娘,你是我娘吧?”
“我怎的就不是你娘了?”
陈淮安垂下眉头笑了一笑,声音格外的温柔:“娘,你要真是我娘,就告诉我,你何时能消停,息了要罗家酒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