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她直觉自己怕是惹到了谁,至于尿循的陈淮安,当然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蜷承林钦的马上,黄爱莲所有的头发几乎全叫热火给烤没了,抿成一捋一捋的黑油贴在脸上,一股子皮肉焦糊之后的刺鼻臭气,她紧咬着牙齿,正在庆幸自己总算死里逃生。
  却不料,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凉州府的白云楼,因为牵扯到羌人作乱,被查封了。
  而她父亲黄启良也因为她的牵连,就皇帝怀疑了好一阵子,若非皇后黄玉洛的擀旋,首辅之位差点就要不保。
  至此,黄爱莲元气大伤,很长一段时间在家里养伤,连京城都不曾出过。
  作者有话要说:  林钦:我从不假公济私……
  胡传:呵呵……
  陈淮安:我终于把黄爱莲给干掉了……
  作者:呵呵……
 
 
第100章 酒之魂
  且说这厢,秦州城。
  科考罢后,经过整整半个月的评定,从二百五十名举子中要挑出二十五名,一年后赴陕西省参加乡试。
  今日,众考官并学政提学集结于大衙,便是在评定名次。
  其中有三分考卷,字迹工整,文章用词干净,利落,押韵极为优美,难分伯仲。
  头一份,只瞧笔迹,学政张宝璐辩认得出来,这是葛青章的卷子。要说文章,因其家境与身世的原因,非但用词华美,立意也极为深刻,所以,他有心把葛青章列为第一。
  寒门举子,高中第一,有时候并不在于他的文章真正出神入化,而是在于,塑造他这样一个榜样,叫天下间的寒门仕子,都有信心读书,都相信,读书真的能让他们从贫寒之中逆势崛起,改变命运。
  但是提学陆平看上的一份,名叫《治大国若烹小鲜》,此文字迹书的虽略有涩滞刻板,但是文章的深度,以及对于暴君、朝臣,以及君子之行的独道见解。
  他以恶婆婆而比暴君,以媳妇而比臣子,再以丈夫而作君子,以小喻大,以家喻国,将君子所谓的无为而治从头驳到尾,到末尾时,却又引出无为而无不为,为不治一句来,为全文点晴。
  全文灰谐,风趣,令人捧腹,又引人深思。
  自为提学以来,陆平还未见过有如此灵动活泼的文章,是以,他指戳着这篇《治大国若烹小鲜》,道:“八股不该死气沉沉,文章也不必皆是叫苦,表忠,死谏君王。这一份读来趣味横生,陆某独独青眼这一份,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张宝璐依旧是想于渭河县造个神出来的。所以,他是早认准了,葛青章必须为首的。
  他道:“此事陆兄就不要与我争了。寒门贵子,渭河县必须再有一个。
  所以第一必得是我看中的这一篇,你这一篇便评做第二吧。两个秀才,咱们一人押一篇,到了乡试再比一回,如何?”
  陆平也明白朝廷这种想要造神的苦心,特地提一个寒门举子出来,为天下间的典范。
  二人共同批罢,先出第三,再接着列第二,最后,才是第一。
  然后,便是于十几位同考官,知府王世昆大人,等和人的见证之下,揭晓这些考生们的名字,并将它列到榜上去。
  上榜者,从第二十五名依次揭起,到第三时,知府王世昆见上面赫赫然居然是自己儿子王金丹的名字,喜不自尽,大笑了两声,一口痰噎于喉咙处,居然给喜的痰迷了。
  至于第二,因其字迹工整而又涩滞,竟无人能猜得出,此人究竟是谁,直到最后揭开来,卷首赫赫然标着陈淮安三字。
  却原来,这竟是渭河县第一无赖的二大爷,陈淮安的卷子。
  学政张宝璐自以为自己早经把陈淮安给黜下去了,而陈淮安此生的科举也已然无望,势必要成个无赖,一生不能成材,却不期陈淮安居然会赫赫然在第二。
  他连连说了两句不可能,往后退了两步,两眼反翻,急的一口痰没吐出来,也给噎晕过去了。不过,这个是气的。
  至于第一,没有任何意外,当然是葛青章。
  飞鸽传书的信到凉州时,陈淮安还在客栈中。
  他听说黄爱莲逃了,逃回京城了,但白云楼的生意也被官府彻彻底底的给剿了。
  这种出其不意的杀法,当然只能用一次,用第二次就不灵了,所以,陈淮安也只能见好就收。
  他捏着那份飞鸽传书,拍了拍齐高高的肩膀,道:“走,找你嫂子去。”
  *
  有神武卫的人护送,因他们是行军的步伐,夜里也不停歇,锦棠和葛青章次日清晨就已经到了河西堡。
  就在弱水河畔,祁连山下,一处占地整一亩的大酒坊,其间酒窖,酒槽,各类酿酒的器具皆备,而清澈,冷冽,一股雪水清香的弱水河,就从酒坊门前穿流而过。
  这地方,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花海。
  出了酒坊的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百花齐放,郁郁葱葱,伴着弱水河,果真是一片花海。
  刘娘子是跟着康家的驮队,从大道上来的,此时已然准备好了所有的糯高梁,也已经着手修砌好了废旧的酒槽,雇了大批的长工们来,在酒坊之中干的热火朝天。
  锦棠只需看高梁的生熟,以及测酒窖的温度,再看曲子和的是否匀称,把料下进酒窖之中,带着工人们翻一回砂,就只等三年后,一坛坛的成品洒出来,自己再来此调酒了。
  三年时间,一开始只有不停的往里面投财力,物力,等到漫长的三年之后,方能酿成一坛坛酒质纯净,香气复杂,口感绵柔而又饱满的浓香之酒。
  酒这生意,真还不是一个白手起家的穷苦人,或者富有金山的外行,能做得起来的。
  自打到了河西堡,锦棠便埋头在酒窖之中,先是重新拿糯黄米与泥土和成的黄泥,用自己的一双手,把用来发窖粮糟的酒窖重新裹糊了一遍。
  窖,是酒之魂。
  酒窖外围先以石砌七尺的厚壁,再拿泥浆浇灌,然后一层糯黄米的浆,一层细沙,层层填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因为稍有缝隙漏点子香气出去,老鼠闻声而入,就得洞进来偷粮糟,随便拉几粒老鼠屎在粮糟上,一窖价值上千两银子的粮糟,可就全坏了。
  再接着,还要把酒窖,蒸酒的锅,一样样都自己仔仔细细的敲打,修理过一番。
  没日没夜的干完这些活儿,锦棠用了整整五天的时间。
  等到第五天的傍晚,要吃饭的时候,她两只黑绒面的布鞋,已经从脚上褪不下来了。
  刘娘子见锦棠坐在井台边,正在艰难的往下来褪鞋,过来亲自替她脱了鞋子,低声怨道:“大姑娘待自己未免太狠了些。这些事儿,你完全可以交给长工们干的,为何非得要自己干。瞧瞧你这双脚,上面一层子的水泡,夜里睡着,不疼吗?”
  锦棠抿唇一笑,吸着气儿,将两只肿胀成了大猪蹄子的脚泡入了温水之中。
  花海这地方,春来的迟,此时五月半,各式各样的野花盛于原野,晚风送来清凉,闻之一股醉香。
  祁连山的冰雪,恰映着夕阳,一片金光,可真真儿,是个好地方。
  她道:“酒是有灵气的,好酒里面搀着东家的魂魄。刘姐姐,三年之后,我要凭着我今日亲手酿的锦堂香,在京城创出一片天地来呢,不苦心待粮糟,好酒是不会出来的。”
  她得回到京城,回到曾经和女儿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用快乐的日子掩盖上辈子的痛苦,才不算白白,重生一回。
  *
  葛青章挽着裤管,从酒窖之中爬了出来,也是累的精疲力竭。
  他是一把干活的好手,这些日子清洗,蒸煮粮沙的活儿,全由他带着长工们一起做。
  坐到井台边,将自己两条沾满了谷糠的腿清洗的干干净净,他道:“明儿就该采曲了,这活儿,当真男人干不得?”
  锦棠本来咬着牙,在拿针刺自己脚上的水泡,但是因为疼,发不下狠刺不破,瞧着葛青章虎口处有一只亮晶晶的大水泡,一针过去,吧唧一声,清水破涌而出,她疼的颤了一颤,道:“咱们罗家酒肆的规矩,我都踩不得,必须得处子采曲,才行。”
  酒客们对于处子,有种极端的迷信,大约是因为处子未叫男人沾染过,要采她们脚上的清香之气吧。
  所以,为了采取,锦棠花了大价钱,于花海雇了十几个相娇貌美的少女回来,以供明日踩曲之用。
  便踩曲之事,她亦广播乡邻,还特地从河西堡请了几位大儒来,品老酒,赏花海,作诗。真能有几首传唱于世的,她的锦棠香酒,真真儿的就可以流芳百世了。
  晚饭依旧是刘娘子做的。
  一路吃的皆是调和又重,肉又多的河西口味,又是疲极累极的时候,锦棠又还忙的上了火,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不过,晚饭只是一人一碗菹菜汤面,配着两样醋蒜调过的野菜,清清淡淡又解乏,锦棠向来量小的,都连着用了两碗。
  “等回去,你就要跟陈淮安和离了?”葛青章声音极小,试探着问道。
  锦棠笑着,啧啧儿吸着疼,往鞋子里塞着自己一双胖猪蹄子似的脚,连连点头。
  葛青章试探过一回,也知道锦棠便和离,也没有嫁他的心思,但她显然也没有再嫁的心,她一门心思扑在酒上,也不知为何,总是信心百倍,满满的欢喜与斗志。遂笑了笑,道:“徜若有了孩子,咱们一起养和他。”
  在仙客来客栈,锦棠浪叫了半夜,葛青章恰恰半夜才归,本是想赶到陈淮安的客房之中,看看锦棠是否还好的,走到门上,叫锦棠几句荤话给惊的仿似天打雷劈过,吓的转身就走。
  他最怕的是锦棠在下定决心要和离的时候,怀上孩子。
  有太多夫妻,本已无情无爱,或者还彼此怨恨,婚姻全凭一个孩子牵扯,他不想锦棠因为孩子,重新被牵扯进,最终将走入死途的生活之中。
  “我可以是孩子的舅舅,会陪着你,一起养大他。”便绾着裤脚,坐的像个老农一样,葛青章身上,依旧是洗不去的温润如墨,书生气质。
  锦棠正有此意,笑着应了个好字,总算两只脚塞进了鞋子里,艰难的站起来,跺跺脚,又往酒窖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淮安:好大的喜讯,估计能换顿肉吃,23333
  表哥:我就冷冷的看着你装X……
 
 
第101章 弱水之滨
  到了夜来,锦棠又翻了一回入了窖的粮沙,泼了一回老酒作引,正如当初酿酒的葛牙妹一般,熏了个昏昏欲醉,回房的时候,醉的颠三倒四,连路都走不稳,脚还在脚盆里泡着,瘫倒在床上,连起都起不来了。
  陈淮安风尘朴朴而来,甫一进院子,便见秦州科考第一的秀才葛青章点着盏子灯,正在院子里读书。
  站在他面前,故意笑了片刻,陈淮安转而却是问刘娘子:“刘嫂子,锦棠在何处?”
  刘娘子是因为陈淮安,才能从孙福海家脱身出来的,自然只认陈淮安做主子,笑着说道:“大姑娘有个涮口腾面的习惯,今日约莫是累的极了,连脸都未洗一把,便睡了,既二爷来了,顺带把水端进去。”
  陈淮安接过铜盆来,笑着说了声好,故意从葛青章面前绕过,低头去看,便见葛青章手中的书本簌簌而抖,显然是个气极的样子。
  他放下书本,月光下面色仿如冷玉一般,闪着象牙色的光泽:’“陈二爷,咱们能否,出去走一走。”
  陈淮安就算不给任何人面子,也不能折大表哥的脸。
  他这些日子忙着抬粮糟,蒸粮糟,一件青色短衫,肩头整个儿磨破,约是锦棠太忙,都还未替他缝过,于夜里温暖的春风下,一闪一闪的呼张着。
  大约也就唯有葛青章,才能把一件四处漏风的烂衣服,穿出一种凛然的节气,与风骨来。
  出了酒坊,面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弱水之河。
  《山海经》中说,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
  弱水,有说是因它之险,也有人说,是因它之柔,才称之为弱水,月光下仿似天降的一道白练般端宛,大约其之弱,就在于此。
  此地近祁连,月光下,抬头便是冷白色的祁连雪线,水波连天而接,平坦的沃野上,处处野花盛开。
  两个肩比同高的男人,一个太过清瘦,叫风吹着,几欲临风而去,一个却是稳稳而立。
  “陈二爷,你可曾见过这弱水河畔的秋天。”
  陈淮安道:“不曾。”
  葛青章继续往前走着,踱止河畔,清澈的河水几欲舔吻到鞋面时才停:“比之春天唯有花开的寂野,这片原野上最美的是秋季一望无际的金黄,但那需要漫长的等待,以及辛苦的劳作。”
  陈淮安一笑,语声中带着几分戏谑:“表哥,说几句我能听得懂的。”嚼文吐字,向来唯陈淮安所不齿。
  月光下葛青章的脸猛然一红,似是受到了冒犯,低声说道:“你千里救驾,阻止羌人入侵,你此番科考,若不出我所料,至少是稳拿了前三,你要飞黄腾达了。”
  前日揭榜,葛青章远在河西,不知道自己究竟考了第几,但陈淮安神通广大,肯定早就知道了,就好比那才被放出去配过一回种的种马一般,瞧他的毛发,都与往常不一样,显然,急吼吼而来,就是准备,来给锦棠做显摆的。
  陈淮安笑了笑,确实,科考他考了第二。据说次日张宝璐气痰迷了,到如今还在炕上躺着呢。
  “欢喜吗?开心否?”葛青章再笑:“自己做的文章,被夫子所认可,最终自己的名字被高高挂在红榜上,那种喜悦,是结结实实,自己爬上山顶,望着原野时的成就感吧。”
  说实话,在听说自己答的卷子最终被认可时,虽说活了两辈子,也成了只老狐狸,陈淮安依旧兴奋的,简直欲要暴跳而起,恨不能立刻见到锦棠,于她说说自己的喜悦。
  “锦棠也喜欢啊。”葛青章道:“当三年后,她头一批的酒调兑出来,她心中的喜悦,就如同你今日一般,也就如同,勤苦了一个春季,乖待了一个夏季,秋季看着金黄沃野时,农人的喜悦与满足。”
  这个,陈淮安当真没想过。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他的欢喜就是锦棠的欢喜。女子最终极的梦想是什么,妇凭夫贵,富贵荣华,一品诰命,儿孙满堂?
  能想到的圆满,今生他都能给她。
  而酿酒,似乎只是她觉得男人靠不住的情况下,努力想要给自己找的,一条谋生之路而已。
  从酿酒中获得成就感与快乐,陈淮安从来没有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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