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香事——浣若君
时间:2018-09-04 09:05:33

  “不要责怪她,也勿要拖她的后腿,她如今真的不适合有孩子。”葛青章声音极低的,说了一句,几乎是央求的口气:“勿要让孩子拖了她的后腿,让她无可奈何,只能跟在你身后,仰望你,祈求你,盼着一点你的垂怜,不要让她再把日子过成那个样子。”
  说实话,在听过锦棠于床头简直能吓死人的荤话之后,葛青章已经不寄希望于锦棠能自律了。
  她或者恨陈淮安,怨陈淮安,但床头吵架床尾和,只要上了床,依旧会与他颠鸾倒凤,卧作一头。
  所以,他无法,只得在陈淮安面前低头,妄图能感动陈淮安,让他流下两滴鳄鱼的眼泪,放过锦棠,勿要用孩子拖住她的腿。
  于葛青章肩头狠命拍了两巴掌,陈淮安转身,回了院子。
  *
  酒坊之中,皆是极简易的木板床,挂着布帐子。
  一张四块板子拼成的桌子,一只酒坛子做成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束鲜灵灵的野花儿。罗锦棠的性子,再简易的地方,也能叫她布置的花团锦簇。
  直到看到歪在床上的锦棠,陈淮安才知葛青章为何非得要拉他出门,单独叮嘱一回。
  不过五六日的功夫,若非亲眼所见,陈淮安不敢相信,他娇兮兮儿似朵鲜海棠的罗锦棠,能给劳苦成这个样子。
  葛青章是怕他要看到锦棠这个样子,得立马砸了酒坊,将她带走。
  她侧躺在床上,两只脚上又磨起了透明的水泡,两只手也燥的不成样子,蜷在那儿,听他进来,哼唧了一声:“刘嫂子,我腰酸,背困,还累,我不洗了,我得好好儿睡上一觉。”
  陈淮安在床边站了片刻,淘澄出滚烫的毛巾来,先替她腾过脸,再将她两只手皆裹进热帕子中,腾的干干净净,这才来解她的衣服。
  锦棠闻的酒气太多,恰是处于半醉不酥之中,连眼睛都不睁,笑道:“刘嫂子真真儿的体贴,孙福海不肯要你,可真是他没福气。”
  陈淮安笑了笑,将她的衣服脱了,垫着枕头叫她躺好,这才坐到床边,将她两只脚捂到手中,清洗干净了,拿针刺开水泡,放水,上药。
  他这两只干燥,粗糙,但又温暖的大手,真真儿是极好的,能够解除疲乏的良药。
  锦棠累的掀不开眼皮子,下意识里,也觉得这是陈淮安。
  但她疲极累极,也不想多问,只想睡觉。
  他道:“糖糖,就必得要如此辛苦?咱不做生意了成吗?回家吧,我养你。”
  锦棠暗猜,约莫是刘娘子把他给放进来的。
  她挣脱不开陈淮安两只有力的大手,于是说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会老,这事间,最稳妥的,还得是靠自己。这一点,我是从黄爱莲那儿学来的。”
  不过,此时她已然在半梦之中,说的,也不过呓语尔。所以,陈淮安并没有听到。
  “我没能把她从这世上抹去,如今再动手,为时已晚。你等我,三年之后,总归要上京城,届时,我一定把她曾经施予你所有的痛苦,全都还给她,好不好?”陈淮安又道。
  这说的是黄爱莲。
  锦棠并未听到这一句,因为他的双手实在揉的太舒服,撒娇似的,轻轻儿哼了一声。
  长长的睫毛颤着,她于梦中露了个甜甜的笑,陈淮安头抵在锦棠的额头上轻磕了磕,缓缓儿躺到她身侧,一口气吹熄了灯盏,便睡着了。
  *
  锦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也知道,这是上辈子的事儿。
  彼时,宁远侯林钦的义妹陆宝琳新丧,因俩家是新眷,她过去吊了回丧,甫一回家,四处便起了风言风语,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她在宁远侯府的西阁里,勾搭宁远侯林钦。
  锦棠的家,在京城最热闹的木塔巷,外面就是菜市,有一切新鲜的菜蔬,活鱼活虾,但却是个拐弯抹角,只能容两人并着排子,进进出出的小巷子。
  虽说外面热闹,因拐的弯子多,进了院子,却极为清净,真真儿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这地方慢说八人大轿,就是二人抬的小轿儿也进不来。
  锦棠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炎炎夏日,在二楼的葡萄蔓子下纳凉儿。
  京城地价贵,陈淮安初以之时身上没什么钱,与锦棠两个凑着,就买了这处小宅子,最初只是宅宅的两间小房子,并一个小天井而已,便二楼,也是买来之后,陈淮安亲自带着几个泥瓦匠砌的。
  在二楼砌出个小天井,上面栽上爬山虎,葡萄蔓子,就似个小院子一般,夏日京师热,坐在上头纳凉,绣花儿,吃用井水湃过的西瓜,真真儿的凉爽。
  隔壁葛青章的老娘张氏正在有鼻子有眼儿的嚼她的舌根,葛青章的妻子窦婉娥则在一旁小声的劝解,让婆婆不要再嚼锦棠的舌根子。
  张氏是锦棠的舅母,大字都不识一个,平日里门都不出的乡间老太太而已,连宁远侯府的西阁在何处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若说没人故意指使,锦棠才不信了。
  说的有鼻子有眼儿,说她怎么怎么就钻进人家宁远侯府的西阁,在里面跟林钦颠鸾倒凤。
  锦棠气白了一张小脸儿,就坐在二楼的葡萄架下,闭上眼睛默默儿的听着。
  她的小丫头双儿,就在大门处站着,一直在替她望外头,把风儿。
  因为宁远侯林钦就在门外站着,说要给她道个歉,身为主人,是他慢怠了她。又因家中无女眷,他只得自己亲自前来。
  侯府的八抬大轿进不来,宁远侯浩浩荡荡,带着一群神武卫的副指挥使,将她的小院子团团儿围住,据说,一直在等她开门。
 
 
第102章 校场比武
  彼时锦棠正跟陈淮安生着气了,为甚而生气的,她忘了,但只记得自己格外生气。
  不过,因为林钦这一番闹腾,锦棠心里倒是对于陈淮安有些怵意,毕竟俩人之间为了这些荒唐事儿而闹的矛盾,实在太多了。
  所以,她一直叫双儿盯着,若是陈淮安回来了,一定要叫她。
  她怕陆宝娟和齐梅这两个婆婆要告状,要叫陈淮安偏听偏信,再一回的误解她。
  要说她和陈淮安的婚姻,真真儿是,锦棠也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糟心事儿。她来京城也有些年头了,回回出门,就闹这种事儿,渐渐儿的,弄的锦棠都不爱出门了。
  捡了枚铜镜起来,锦棠瞧了瞧铜镜里自己的脸。她这些年没有断过酒,又还总吃酱香型的好酒,酒若滥饮,当然伤身,但若只是浅尝辄止,于人其实是很滋养的。
  所以,她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又还总是坐不住胎,回回小产伤身子,但皮肤是真的嫩,水兮兮的嫩,与二八年华的大姑娘们站到一处,她身娇貌嫩,相貌又好。
  就有人传言,说她之所以相貌一直未变,是因为总是在吃死孩子,或者吃孩子胎盘的缘故。
  锦棠每每听到这种话就生气,一生气,就恨陈淮安,毕竟每每总是他哄她吃酒。俩人没孩子,彼此相对七八年了,真真儿的厌烦。
  但每每有了这种事儿,因为陈嘉雨的死,锦棠心中有愧,总还是愿意跟陈淮安解释的。
  所以,她一直在等陈淮安回来,把林钦给赶走。
  岂料过不得片刻,便听见门外吵起来了。
  因家里住的深,又还要经过一个菜市,陈淮安便在朝为阁老,也得下了马,牵着马挤过拥挤无比的菜市,走回家。朝之一二品的重臣们要找陈淮安,也得从菜市上穿过来。
  用陈淮安的话说,婆媳相对不能免,住在这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里,陆宝娟和齐梅碍于那闹哄哄的菜市,都不会来烦她,果真,俩婆婆虽说毛病多,但从未到这小院子里,来烦扰过她的清静。
  锦棠听说陈淮安回来了,便竖起耳朵听着。
  “林大都督可知道幌子是什么?”是陈淮安的声音,就在门外。
  他有一点好,就是无论她在外面传了什么风言风语,但凡在人前,总是替她撑着场面的。
  锦棠竖起耳朵听着,便听陈淮安又道:“我家内子生性胆怯,出门从来不会多走一步的,便去你宁远侯府,也是看在我陈淮安要叫你一声舅舅的份儿上。
  徜若是你唐突了她,此时说出来,咱们皆是男人,我与你签份生死状,校场比个高低也就罢了。你是武官,进了京便是闲职,我却有许多朝事要处理,你这般站在门外,叫人瞧见了,要怎么说我家内子?”
  林钦虽是武将,生的却比陈淮安秀致,在边疆塞外叫风沙腐蚀过的嗓音,有种独特的厚沉之质:“本使也是怕流言扉语所扰,甥媳妇心里会不舒服,既你要签生死状,要校场比高低,我倒很想瞧瞧,咱们小阁老除了用暗戳戳的手段排除异已,用大理寺培植起来的心腹们屈打成招,拳脚上的手段,是否也如你的嘴巴一般厉害。”
  锦棠当时一口西瓜没有喂进嘴里,呛的直咳嗽,还不及趿上鞋子下楼,陈淮安和林钦两个已经穿过闹市,走了。
  她的名声败坏,要说陈淮安这向来招摇,不肯忍气吞声,平息事情的行事,也是添波助澜的关键。
  签了生死状的两个人,据说于校场比了一回,而最后,不学无术的陈淮安居然还赢了。
  等他夜里归来,锦棠依旧在葡萄架下的软椅上躺着。
  一重重的误会连他的舅舅林钦也牵扯其中,锦棠越想越气,听到脚步沉沉,是陈淮安上了楼梯,手边一只吃西瓜的银叉子,想都不想就扔了出去。
  恰恰好儿,还就扎在陈淮安的头发上。
  他上京城之后,因为总在阁房里当值,比在渭河县的时候瘦了许多,也白了许多,瞧着不那么粗圹莽劲了,当然,也因为公务缠身,每每回家来也是心不在焉。
  他太想得到生父的认可,太想得到皇帝的青睐。
  太想,在国事上施展一番自己的拳脚了。
  压上锦棠的软椅,椅子咯吱吱的作响,锦棠怒冲冲道:“你真跟林钦打了,他可是咱们兵马司的大都督,你这两只拳头怎能打得过他,你可又曾想过,你们二人在校场签着生死状比武,把这事儿张扬出去,我明儿怎么出门?”
  陈淮安一只粗手揉上锦棠的脸,笑着说:“不蒸馒头蒸口气,我向来是个不在乎名誉的人,你也不该在乎,但这口气必须得争回来。”
  锦棠一听,越发的气恼:“打打打,你整日就知道打,前些日子还把陈淮阳也打了,他可是你的亲大哥,你爹放任你打他,欺他,本身就存着诡异。今儿又打林大都督,陈淮安,咱们夫妻这个样子瞧着在京城风头无两,可我怎么就觉得这很危险了。”
  陈淮安依旧嘻皮笑脸:“行的端坐的正,怕甚。你怎么就不明白了,有人稀罕你,我是真不生气,我一点也不生气,你是我娘子,眼馋死他们,你只浪给我一个人看就好。”
  说着,他掏了一只檀木匣子出来,清了清嗓音,说道:“这是皇后给的皇家的嗣育丸,据说皇后为了能生个孩子,也一直在吃它,糖糖,有这东西,咱们就能有孩子了?”
  “真的?”锦棠也想要个孩子,比陈淮安还急,听说皇后都用过,是真的信了,捡起一枚扭开蜡封,直接就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真真儿的难吃,一股□□味儿。
  陈淮安搂着锦棠的腰,就跪在地上:“今夜,你总得给我一回了吧?”
  要说,就为着前阵子锦棠回相府,跟陈淮安的大哥陈淮阳闹了个不愉快,至少三个月,陈淮安不曾开过荤了。
  他就跟只野兽一样,绞尽脑汁,提着猎物回家,才能换来,一宿的□□权。
  为着这枚丸药,锦棠总算欢喜了,一脚踹在他脑袋上:“那就快去洗,洗好了我伺候你。”
  陈淮安喜不自胜,头上还插着枚银签子,转身就跑。
  上了床,锦棠才发现他左臂整个儿的给扎着,摸了一下,伤口几乎从左胸贯穿到手臂上,显然,他虽赢了,可是林钦也险些废了他半条胳膊。
  “就这样,你还能要?”锦棠气呼呼说道。
  陈淮安艰难的撑起一只胳膊来,见锦棠一件牙色系带肚兜儿,纤腰盈盈一握,还在床沿上坐着,白齿咬着红唇,半嗔半恼的不肯上来,哀声道:“求你了,糖糖,三个月了,便明日死,好歹叫我饱餐一回。”
  锦棠气鼓鼓看了半天,终是不忍他这猴急的样子,道:“你躺着,我来。”
  ……就是,你们懂得哈~
  梦里还差的那么一点儿,唾手可得,圆满欢喜。
  外面忽而传来刷刷两声,扫地的声音,锦棠才清醒过来,梦里差着那么一丁点儿的遗憾,叫她重又闭上眼睛,还想回到梦里去。
  “大姑娘,今儿封窖,你是不是该起了?”刘娘子在外问道。
  这是难得一回,锦棠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不过,毕竟丈夫昨夜才来,刘娘子也是想提醒锦棠,大家都等着她调泥,封窖了。
  锦棠高高儿应了一声,道:“就起。”
  她都不知道陈淮安何时来的,此时还在他胸膛之中,刚想转身,陈淮安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因刘娘子就在外头,锦棠不好斥他,只得悄声说:“至美,如今咱们的关系,可不是能做这事儿的时候。”
  ……
  仿如从情欲的河里溺过一回,俩人同时扑到岸上。
  陈淮安吻了吻锦棠的发尖儿,咬着牙道:“懂了否,在凉州,老子也只是这样沾了点儿荤。
  罗锦棠,男人总憋下去可是要炸的,老子至少五六年没尝过肉腥子,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没你这般欺负人的。你要真不给我,明儿我就纳个妾回来。
  离了张屠户,难道我还吃带毛猪,换个女人,难道不也是个日。”
  锦棠在陈淮安面前,总归脑子不甚够用,此时忘了两人本就是个和离的关系,搜脑刮汁儿想了半天,道:“放屁,和离那夜,你还欺过我,丫头不也是那夜才有的,两辈子加起来也不过三年,五六年,你可真够有脸的。”
  她说丫头的时候,没有说‘我的丫头’,可见,至少在此刻,她的心里,把那孩子是当成他们俩的孩子的。
  陈淮安咬了咬牙,在锦棠颊侧吻了吻,道:“起吧。”
  *
  从今天开始,几口窖洞似的大窖里,红砂似的糯高粮就要开始发窖了。
  封窖用的泥,也与普通的泥不一样。锦棠不可能在河西堡久呆,是以最重要的,就是教会这些人如何和封窖的泥。
  和泥的土,极有讲究。普通的土用不得,得用观音土。
  这观音土,又称糯米土,是一种黏性极好的土,炒热了它,再加上糯黄米汤搅拌,和出来的泥整个儿把窖密封起来,粮糟才会进入长时间的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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