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讶异后,陆酒将目光投向窗外:“嗯,知道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陆酒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犯嘀咕,唐时这个人总是让她看不透,他的身上好像藏有无数个秘密,她不是一个过分好奇的人,但唐时却经常会令她有想要靠近的欲/望。她不得不承认,唐时这个人是很有魅力的,无论是他的外表还是内在,都十分吸引人。陆酒很理智地将这种心态归结为对优秀人群本能的欣赏,也顺带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在听到唐时说“与你无关”的时候会有一点点的失落。
两人之间一路无话,沉默地开到了白桦小学。学校正在放暑假,当年那起事件的参与人,所有能找到的、还在H市的,几乎都到场了。
名叫李再池的刑警队长指着会议室里坐成一排的人向唐时汇报:“二十年前那起事故的证人都在这里。”
唐时将目光投向第一位老人:“从门卫开始说。”
李再池和那位老人同时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当年是门卫?”
唐时淡淡瞥了一眼陆酒,示意她来回答。陆酒皱了皱眉,慢吞吞地说道:“老花镜的镜架磨损严重,可以看出经常被反复地戴上摘下;鞋底磨得很薄,应该时常走动巡视;手指皮肤并不是特别干燥粗糙,可以推测不是天天拿着粉笔的老师。能够出现在学校里的职业就那么几种,做个简单的排除法就好。”
唐时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陆酒哽了哽:“推理得不错,不过显然你还没有看昨晚市局传真过来的档案,里面有照片。”
李再池听了尴尬地笑了笑,抬头看一眼陆酒,原本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却发现对方一脸平静,李再池顿时对这姑娘肃然起敬,被当面这样拆台还能保持镇定,这个心理素质果然不一般。
陆酒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但脸上却仍和颜悦色:“原来如此,感谢唐先生的指点。”
“不客气,”这人的脸皮真是厚的可以,坦然接受了陆酒的客套话,“开始吧。”
李再池忙示意门卫大爷开始叙述当年的事件,接着是当年的几位老师和教导主任以及一些学生,那位当年与黄旭打架的班长被安排在了最后。
待所有人都说完,陆酒也差不多厘清了事情的整个过程。与黄旭在帖子中的形容差不多,那位死去的小女孩名叫高佳琪,平时脚腕上总是系着一只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清脆活泼,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小女孩的父亲曾是一位私人诊所的医生,在高佳琪出事后来学校要过几次说法,但后来警方将这起事件定义为意外事故,当时负责施工的邹磊也因此丢了工作,事情便不了了之,高佳琪的父亲也再没有出现过。
“我记得当时我和高佳琪一起往教室走,黄旭扑上来打我,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摔下去了。”班长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依旧心有余悸,“我往下看了一眼,都是血,很吓人。”
“在她掉下去之前,你说了什么话吗。”唐时抬起头。
“不记得了,二十年了,太久了。”班长摇了摇头。
唐时挑了挑眉:“比如垃圾,废物,讨厌鬼之类的。”
这话似乎提醒了班长,他猛然抬起头:“对了,我好像说他是二椅子。”
作者有话要说: 糖先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只不过有点闷骚,还有点傲娇。
哼,迟早会让你对九妹掏心掏肺的。
第31章 姐妹之间
“二椅子”是一句东北方言,意思是娘娘腔,不爷们。
这样的一句话会是黄旭的精神刺激来源吗?让他在冲动之下推了高佳琪一把,酿成了这场惨剧。
也许在当年根本没有人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会杀人,而且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因为即使过了二十多年他仍能清楚地回忆当时的场景并且准确说出自己当时的心情变化。但事实上这种事情是存在的,儿童的杀人动机通常不是金钱、感情等常见因素,而大多是出于某种冲动情绪或者心理创伤的应激反应。黄旭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父亲有家暴史,曾被行政拘留过一个月并被被记录在案。如今黄旭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经历,也再没有人能够得知他为什么会动手推高佳琪。
一直到回公安局的路上,陆酒的心情依旧很沉重。
儿童犯罪其实并不鲜见,但可悲的是很少有人能够准确地预防或制止此类犯罪。更可怕的是,《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存在使得一些犯罪儿童即使犯了极重的故意杀人罪也不会受到重刑。之前她的法学教授曾经讲过一个案例,一位五岁的男童,将另一名陌生的两岁女童推下电梯摔死。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孩童身上的恶意,比一切的故意犯罪都要可怕和轻率。而在中国,所有不满十四岁的犯罪者都是无需负刑事责任的,这简直是对低龄化犯罪的一种激励。
唐时注意到陆酒的脸色不太好,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你在想黄旭的事?”
陆酒点了点头。
“刚刚何志明给我打了个电话,人抓到了,DNA比对结果相符,身份证名叫高启东,但他否认自己杀过人。”话音未落,唐时的手机响了起来。
唐时在看到号码的一刻微微诧异,随即他接起电话。唐时的手机隔音效果很好,陆酒即使坐得很近,依旧什么也听不见。
但她发现唐时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情绪控制的很好,除了皱眉之外没有任何的表情:“好,我知道了。”
待他挂断电话,陆酒好奇道:“怎么了?”
唐时将车子在路边停下,垂下眼睫沉默片刻后将目光转向陆酒,那双黑色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着陆酒的模样。唐时的眼睛很漂亮,就像一片黑色的湖泊,总是宁静而平和的,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陆酒只觉得他的眼底似乎有暗涌起伏,令她心生不安。
“陆小姐。”说完这三个字,唐时就沉默了。
“嗯?”等待了半晌,唐时依旧没有说话,陆酒直觉有些不对劲,“唐先生?”
唐时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顷刻间他恢复了一贯的淡然,重新启动了车子:“回去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可以先想一想怎么样才能让高启东认罪。”
陆酒虽然被唐时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有些茫然,但仍点头道:“好。”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在缓缓发酵的沉默中陆酒忍不住开始回想刚刚唐时的反应。他先是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一些事情让他皱眉,而在通常情况下唐时有两种可能会皱眉。第一种是这件事让他觉得麻烦但又不得不去做,比如她之前要求他吃完饭必须马上洗碗之类的;第二种则是,这件事让他觉得棘手。
直觉上,陆酒认为现在是第二种情况,加之唐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要是还看不出有问题就算白读了这么多年心理学。
连唐时也觉得棘手的,会是什么事呢?
最重要的是,从唐时的反应来看,他挂断电话后的第一眼是看她,这件事莫非跟她有关?
此时此刻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正是凌晨三点钟。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五台闪着高频荧光的电脑。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在电脑旁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零食包装纸,键盘缝里残留着诸多食物碎屑,而在电脑屏幕上,满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黑屏代码界面。
电脑前披头散发的窈窕身影从椅子里直起身,极为撩人地伸了个懒腰,将手里显示已断线的手机往床上一扔,性感红唇里轻笑溢出:“Issac,I\'m coming~”
夜里十点,A市,“刺青”酒吧。
酒吧大厅人声鼎沸,舞池里无数男女正扭动着身体恣意寻欢,在黑夜的笼罩下,所有的情感都如同被放出牢笼的猛兽,来势汹汹地闯进人群大肆吞食。那些白日里孤单、死板、寂寞的人们,在甩脱了所有循规蹈矩的日常之后,每个人都拼命发泄着那些积压的情绪,杂糅在尖叫声和调笑声中,混合成了城市一隅最精彩的夜生活。
在这个疯狂欢愉的酒吧大厅的最角落,有几株一人多高的宽阔盆栽巧妙地围成了一片隐蔽的小天地,里面藏了三张沙发。这里是酒吧老板顾晓霖的私人专座,现在她正举着红酒杯,朝面前的三个女人抛了个媚眼:“姑娘们,我刚找人弄来的罗曼尼·康帝,96年的,尝尝看吧。”
苏青二话不说,抄起杯子就倒了大半杯,还没等其他人说话就一饮而尽,末了面无表情地发表结论:“不够烈。”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品酒还是浇花呢?”李小曼一边吐槽一边晃了晃酒杯,“一万多美刀的好酒,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
顾晓霖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式淡烟,眯着眼瞧苏青:“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都是小事,陆酒九点多才到A市,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就被我们给拽过来了,难道你就让她看着你这样么?”
这话说得苏青撇过脸去:“九妹,对不住。”
陆酒叹了口气:“晓霖,别说了。”说完她也将手中的酒饮尽,放下了杯子。
其实陆棋为什么不喜欢苏青,陆酒心里比谁都清楚。陆棋从小接受的是精英式教育,陆家父母都是从政的人,对子女管理严苛,也几乎不会溺爱。陆棋从小就是和陆酒彼此相伴长大,他总对人说自己喜欢的是知书达理善良贤惠的女人,但其实陆棋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和陆酒或者陆妈妈有些许相似,他真正欣赏的是像陆酒一样聪慧又冷静的女孩子。这并不是所谓的乱伦或者德国骨科,而是真正切切童年时期的经历对他造成的影响,身边长久存在的女性个体或多或少会影响他的择偶观。至于苏青……
苏青从小就很淘气,爬树翻墙什么都敢,经常把男孩子也打得头破血流。并且由于她一直都不怎么热衷学习,与陆酒和李小曼两个学霸相反,苏青不仅大学肄业,连苏爸爸给她安排的工作也不愿意去,非要跑到酒吧里驻唱,也因此结识了顾晓霖。后来俩人才合资开了这家在A市的年轻人心中颇有地位的“刺青”酒吧。所以事实上苏青也算这家酒吧的半个幕后老板。
一个是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一个是不务正业只会喝酒唱歌打架的女流氓。这样的两个人,就算是外人看了也绝不会认为他们相配的。
苏青正是因为无法放弃自己自由的个性,也无法放弃陆棋,才会这么多年来都挣扎在痛苦之中,甚至连表白也不敢。
注定失败却无法挣脱的一场暗恋……也许是这世界上最苦涩的东西之一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德国骨科!不是德国骨科!不是德国骨科!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因为陆棋从小跟陆酒一起相伴长大,陆酒又一直都很优秀,会欣赏像陆酒这样的女性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在三观成型的过程中陆棋身边最优秀的女人就是陆酒,所以喜欢陆酒这个style是非常符合逻辑的,而青青这样在长辈眼里不务正业又特别活泼的,也许会很疼爱很喜欢,却不会是做媳妇的最佳人选。陆棋是一个很正统的人,所以他不喜欢青青是顺理成章的。
第32章 一言不合
一时四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闷,顾晓霖弹了弹烟灰,很聪明地转移了话题:“陆酒,你去哪出差来着?”
“噢,去的H市。”陆酒笑了笑,“查案子。”
“案子好玩吗?”李小曼抚了抚自己翘起的裙角,“对了我最近设计了两条裙子,回头你帮我试一下。”
陆酒点头:“这个案子很有意思,并不枯燥,而且我那个上司也挺让人好奇的。”
“好奇?”原本一直喝闷酒的苏青扯了扯嘴角,“那他一定是城府深到连九妹都看不出来。”
陆酒想了想,表示赞同:“他很神秘,很有趣。”
顾晓霖吹了个流氓哨:“难得啊,帅吗?”
陆酒的脑中忽然一闪而过唐时那双幽若深潭的黑眸,以及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神情,她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发热,幸好酒吧里灯光很暗:“……很好看。”
“是嘛,哪天让我们见识见识啊……”常规的闺蜜调侃还没开始,几人藏身的这一方小天地忽然被人拨开,一位黑衣侍者侧身站在了盆栽旁。
顾晓霖微微侧过头与之对话:“怎么了?”
“有位小姐想见您。”
“找我做什么?”
“说是跟晨哥有关,其他的得见到您再说。”侍者口中的晨哥是顾晓霖的发小,在A市颇有势力,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在哪呢?”
侍者指着一个方向:“吧台边那个。”
顾晓霖遥遥望了望,见是个穿着长裙的清秀女子,便伸手将烟头摁熄,站起身向三人道:“我去应酬下。”
苏青漫不经心地点头,望着顾晓霖远去的背影发呆,倏然一个身影闪进她的视野,令她眼底一痛,心跳似乎都停了一拍。那个女人虽然她只见过一次,但苏青确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顾晓霖要去应酬的那个人竟然是——
翟羽!
顾晓霖的身材很好,长相也十分出众,一路迤逦而去的裙摆掀动了诸多男人的心澜,也吸引了刚走进大厅的三个人的注意。原惜之的眸子扫过人声鼎沸的大厅,停在了顾晓霖身上:“可惜虎眼没来,是他的款。”
一旁的朱砂碰了碰原惜之的胳膊,凑在他耳边道:“老板,那是不是前天那个女的?”
原惜之茫然,他并没有认出顾晓霖对面的翟羽,毕竟他对只见过一面的女人都没什么印象。
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
原惜之忍不住想到了那个天真到试图一个人单挑飞车党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想起来他都觉得那一晚的事情既可笑又无聊,那个自不量力的笨女人居然还妄想保护他……但在可笑之余,他又会觉得有一些莫名的情绪涌起,这种情绪让他至今仍会想起那个夜晚,那只微微颤抖的白皙手腕,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睛。
大约五分钟之后,顾晓霖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坐下便被苏青揪住:“你认识她?”
顾晓霖一头雾水:“谁?”
陆酒探出脑袋朝外看了看,顿时明白苏青的剧烈反应是源自什么:“青青,你先让霖姐坐下,有话咱们可以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