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快醒醒——写离声
时间:2018-09-05 09:55:57

  那座半山腰的小屋也亮起了火光,孤零零的一点嵌在黑沉沉的大山剪影中,大约是樵夫或猎人的住处。
  师侄俩牵着毛驴,沿着羊肠般的山路一直走到月上中天,终于走到了小屋附近。
  让他们意外的是,那并不是山民的住处,而是一座废弃的小庙,有人先他们一步在此借宿,他们方才看见的火光便是先来者生起的火堆。
  这破庙看着十分古旧,山门已经塌成了一堆乱石,掩在半人高的杂草中,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董晓悦拨开草,借着月光瞅了瞅,发现其中一块上刻着“修梵”两字,应当是寺庙的名字。
  不是兰若寺就好,董晓悦心道。
  宸白羽却是踟蹰不前,皱着眉头苦着脸道:“宁睡荒坟,不宿破庙……等等……师叔你看那门边的怕不是……”
  董晓悦原本以为内门边的是石俑,经师侄一提醒,才发现那东西有点古怪:“难道是……”
  话音未落,那东西突然动了动,像野兽一样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两人下意识地拽过驴子,躲藏在石堆后面。
  他们猜测得没错,果然是一具僵尸,那么庙里的就是同道中人了。
  师侄俩警觉地相视一眼,这个节骨眼上有驭尸道人来到隐烛山,无论是否是巧合都让人有些不安。
  “要跑么?”宸白羽悄声请示师叔。
  守门的僵尸一吼,庙里的人自然发现了动静,他们这时候逃跑反而引人生疑。
  董晓悦摇摇头,从衣袖中摸出一张化尸符悄悄贴在自己心口——她出发前写了一沓乱七八糟的符咒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最先用到的却是写着玩的化尸符。
  一贴上化尸符,董晓悦的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动,仿佛奔流不息的河川刹那间冰封,她的体温迅速下降,目光变得涣散,瞳孔放大,血色褪尽,燕王殿下本来就生得白皙,此时在月光下更是白得瘆人。
  宸白羽在九疑山时就见识过这种符咒的威力——他那无良的师叔当然不会贸然拿自己试验,他就成了当仁不让的小白鼠。
  不过董晓悦突然祭出此符,小师侄还是不由自主地吓了一跳:“师叔?”
  “嘘,”董晓悦呼出的气也是冷的,带着股淡淡的香气,似花非花,“先去探探他们的底细再说,一会儿装像点,别露馅了。”
  原身宸彦道长灵力高强,变成了僵尸也是不同凡响,宸白羽扮演的角色是“尸主”,自然也得伪装成与之相配的高手,宸白羽是个老实孩子,当即露出便秘般的神情:“师......师叔......这这这......”
  “别叫我师叔。”董晓悦白了他一眼。
  只听由远及近的叮铃铃一阵响,庙中人已经推开门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何人在外面?”却是个妙龄女子的声音。
  宸白羽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站起身作了个揖:“小道......乃长林派顾闻真人再传弟子吴陔,欲往许州,途经宝刹,打扰......扰了小娘子清静,还请见谅。”
  长林派顾闻真人号称有弟子三千,再传弟子就更加数不胜数,自称顾闻真人的再传弟子就跟网上披个“123”的马甲差不多。
  不过被师叔赶鸭子上架,他这表现已经算超常发挥了。
  董晓悦面无表情地落在宸白羽身后五步,仗着自己是僵尸,肆无忌惮地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着眼前人。
  那女子看着不过十四五岁,梳着双髻,穿一身秋香色窄袖丝衣,微圆的鹅蛋脸娇俏可人,看着不像个道姑,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有她手腕上一串小巧的金铃显示了道人的身份——和桃木剑、拂尘一样,铃铛也是常见的道家法器。
  少女笑眯眯地回了个礼,一开口嗓音也像铃铛一样清脆:“道友多礼了,此庙无主,我也只是路过借宿,焉有打扰之说?”
  话是冲着宸白羽说的,她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往董晓悦脸上飘,一旦被她捕捉到,便用好奇掩饰审视。
  看起来越无害的越危险,董小姐看过那么多武侠片,当然深谙这些套路。
  宸白羽自报家门,虽然一听就是胡诌的,至少不失礼,那少女却没有半点投桃报李的意思,态度虽亲切,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虚情假意,董晓悦揣测,不是年少有为就是出身名门大派,或者两者都占了。
  宸白羽没他师叔想得那么多,难得见到漂亮姑娘,羞得脸都不敢抬起来:“多谢小娘子......”
  “道兄唤我阿桃便是,”少女收回目光,朝宸白羽眨眨眼:“顾闻真人与家师是挚友,说起来你我还算沾亲带故,可不是缘分匪浅?”
  这一沾亲带故,宸白羽生生被这少女压了一辈,得叫人姑姑。能跟顾闻真人攀上挚友的自然咖位相当,想必也是道法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师侄两人一听心里便有数了。那少女不肯自报家门,却又忍不住透露出自己师承不凡,到底是年轻气盛。
  阿桃又道:“对了,不单是你我,里头还有一位长乐派凤冈道长,与我在平川渡邂逅,一路同行至此,为人豪爽有趣,还带了数升好酒,道兄请随我入内。”
  董晓悦穿来之后补习过名门大派之间复杂的历史渊源,对于数得上的大门派都有所了解,这个长乐派却是闻所未闻,如果那位道长不是隐瞒身份,便是个不折不扣的草根了。
  两人把毛驴拴在山门口的半截石柱上,往驴屁股上贴了张驱赶野兽的符咒,解下包袱行李拿在手上,跟着少女往里面走。
  经过门口时,少女指了指那嗷嗷叫唤的僵尸,撇撇嘴道:“是凤冈道长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屑。
  也难怪,那具僵尸一看就不是什么上品,几乎没有灵智,周身散发着一股腐臭,半边脸已经烂得只剩骨头了。
  董晓悦经过时扫了它一眼,那僵尸“嗷呜”一声缩到墙根,不敢再吭声。
  少女看了眼宛如玉雕般的董晓悦,一脸艳羡地对宸白羽赞叹:“道兄这条实在是绝品,不知得自何处?”
  许多道人对尸体来源讳莫如深,因为很多尸体得来并不光彩,萍水相逢打探这种事十分失礼,就跟地铁上一言不合查户口差不多。
  少女也知道不妥,见宸白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便了然地一笑:“若是不便告知就罢了。”说罢又回头瞟了一眼董晓悦。
  宸白羽虽然嫩,却并不傻,顺水推舟地混了过去,跨过门槛,却是吃了一惊——火堆旁分明坐着两个道人,其中一人约莫三十来岁,浓眉大眼,鼻若悬胆,嘴方而阔;另一位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出神地望着火焰。
  那中年人见他们进来立即起身行礼,老者却是纹丝不动,仍旧直直地盯着火堆,宸白羽恍然大悟,这根本不是什么老者,却是具高阶尸体!
  董晓悦也是暗自纳罕,她猜测那少女来头不一般,不想如此不一般,那老道僵尸鹤发童颜,生前修为想必了得,她小小年纪连这样的尸体都能驾驭,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宸白羽早听说厉害的僵尸栩栩如生,乍一看和真人别无二致,不过亲眼见到还是非常震撼——他师叔看起来差不多,但毕竟是假的,作不得数。
  少女看出宸白羽眼中的惊诧,脸上现出得色,落落大方地把凤冈道长引见给宸白羽。
  凤冈道长一叠声地招呼他坐下,从葫芦里倒了满满一碗酒出来双手奉上:“吴贤弟须得尝尝俄这酒,自家酿的,咱那穷地方,旁的没有,就只泉水与别个地方不一样。”
  宸白羽心虚地觑了眼师叔,不过师叔现在是个扑克脸的僵尸,不能给他什么指示,凤冈道长和少女真一个劲地劝酒,他只好入乡随俗地喝了一口,那酒果然十分甘甜清冽,宸白羽忍不住赞叹:“真是好酒!”
  凤冈道长眉开眼笑,开始大肆夸奖年轻有为的宸白羽和他的僵尸。这位道长是乔州人士,一口官话乡音浓重,为人热情又不拘小节,拍起马屁来仿佛发自肺腑,格外真诚,连董晓悦都一个不察被他拍得有些飘飘然,宸白羽一碗酒下肚,已经完全找不着北了。
  董晓悦原本还疑惑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块儿去,一看凤道长对那少女伏低做小、鞍前马后的殷勤劲儿,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不一会儿三人都有些醉醺醺的,董晓悦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换了张化尸符,换符的瞬间那老道僵尸若有所感,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当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在化尸符的作用下,董晓悦此时就是具不折不扣的僵尸。
 
 
第27章 潜伏
  喝高了免不了要吹牛逼,凤冈道长十分健谈,阿桃也是口齿伶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绘声绘色地讲述各种亲身经历或者道听途说的奇闻逸事。
  宸白羽自知口笨嘴拙,便默不作声地在一旁认真听讲,倒也其乐融融。
  同为道门中人,又都是驭尸者,讲起故事来自然也是一个比一个离奇诡异,阿桃讲完她某次随师父和师兄探访后齐文公墓的恐怖经历,用手肘捅捅身旁的宸白羽:“吴道兄,你怎么一言不发?你道术深不可测,我们如此班门弄斧,想必是贻笑大方了。”
  “哪里哪里!”宸白羽连连摆手。
  “贤弟何不也说个吓人的故事,也叫咱们开开眼界......”凤道长醉得双目迷离,也跟着起哄,“贫道......贫道先干为敬......”
  宸白羽十四岁入天镜派,除了端茶倒水便是背书念经,念的还大半是佛经,肚子里哪有什么故事,他打了个酒嗝,目光飘到师叔身上,对啊!师叔可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他端着酒碗翘着小指往师叔那儿一点:“小......小道不善言辞,不如让我的僵尸说个故事罢。”
  此言一出,少女身形一顿,凤道长的眼神立刻恢复清明,保有灵智的僵尸稀世罕见,几乎已经成了传说,世存的几条都属于道法界叱咤风云的人物,而且也没听说哪条会讲故事。
  宸白羽话一出口就知道犯了大错,脸刷地脱了色,比他师叔还像僵尸。
  在场两人都是道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天镜派早晚要被人挖出来,成为众矢之的——这样的宝贝太引人觊觎了。
  董晓悦暗暗叹了口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见得杀人灭口吧。
  主人发号施令,尸体只能从命,她想入乡随俗讲个和尸体有关的故事,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却是睡美人。
  仔细一想倒也算应景,便用复读机般平板的语调道:“话说在极西之地有个诸侯国,国君与夫人多年无子,一朝喜得公主,两人欣喜若狂,在宫中大宴三天三夜,请了全国大小巫师术士前来赴宴,为公主祝祷,不想遗漏了一位法力高强的大巫,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诅咒公主及笄之日手指被纺锤扎破,从此长眠百年不醒......”
  董晓悦把睡美人的故事修剪一番讲了一遍,最后讲到一位英武非凡的公子怎么不畏艰险、排除万难,闯入沉睡百年的宫廷,找到不省人事的公主,又怎么俯身一吻解除邪咒,与公主结为伉俪。
  “后来呢?”阿桃托着粉粉的腮帮子,听得十分出神。
  “后来么,国君仙逝,公子继承王位,与公主一起治理国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董晓悦随口道。
  “啊?”小桃杏眼圆睁,“这故事哪里可怖了?”
  董晓悦看她一眼:“公主睡了一百年不曾刷过牙,那公子就亲上去了,还不可怖么?”
  “......”
  众人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只有宸白羽笑点最低,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最后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动静,不一会儿呼呼打起了鼾。
  董晓悦简直服了这个心无城府的猪队友,说好了来打探对方底细,他倒好,自己先被放倒了。
  正腹诽着,她脑内突然响起个声音:“这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谁?董晓悦肩颈的肌肉警觉地绷紧,这回她神智清醒,脑海里的声音无比清晰,不像是幻觉,而且这嗓音怎么听都像是燕王殿下。
  不会吧!董晓悦心里叫苦不迭,得亏她变了僵尸,不然心脏非得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可。
  “如何不会。”那声音凉凉地回答。
  卧槽!想什么他都知道?日子没法过了!
  “没错,”那声音又道,“你的所思所想,孤都知道。”
  其实梁玄的读心术时灵时不灵,并非她心中闪现的每个念头都能被他知晓,只有那些特别明晰、特别强烈的他才能感知到——一个人从早到晚心里不知有多少稍纵即逝的念头,若是每个都打他那过,估计他离疯癫也不远了。
  不过燕王殿下觉得,这种事就不必让神女知道了。
  董晓悦心如乱麻,越是叫自己别乱想,脑海中越是万马奔腾——当然都是草泥马。
  [那个,燕王殿下......]她尽力让自己的思想稍微礼貌一点。
  敏而好学的燕王殿下却是直击要害:“何谓草泥马?何谓卧槽?”
  [......]不能再想下去了!
  “母妃?与她何干?”燕王殿下困惑道。
  再想下去会没命的!必须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董小姐使出浑身解数,终于从污言秽语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燕王殿下......好久不见,您......那个......进来多久了]
  梁玄无情地说出了她最害怕的答案:“孤比你先到,三年。”
  仿佛有人往董晓悦脑瓜里扔了个十八响礼炮,把她的脑花炸成了一片五彩斑斓的渣渣,这么说来她对燕王殿下金躯犯下的罪行他都一清二楚了?!
  “没错。”燕王殿下云淡风轻道。
  “……”凉了,这回是透心凉了。
  其实梁玄与其说是“听”,不如说是直接感知,对于那些特别强烈的念头,他不但能“听到”她的心声,还能直接“看到”她脑海中的画面。
  比如那天在浴房里,她非礼自己时,脑海中两人交缠的画面……
  燕王殿下体贴地决定,这种事还是别让神女知道的好。
  尽管如此,董小姐还是恨不得立刻去死一死,好在变成僵尸之后泪腺也封住了,不然她非得哇地一声哭出来不可。
  [殿下您怎么不早说啊!]为什么不在她铸成大错之前阻止她?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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