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了闭眼,认命般从口袋里拿出湿巾擦拭。
“陆陆,你这样不行的,粉底液都被擦掉了,光感不均匀。”
陆语偏头,挑眉,“那你来?”
“我来就我来。”
汤易珊从善如流地接过湿巾,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微微侧脸,顽皮地在她光洁的皮肤上依照自己唇形轮廓打圈。像小时候上美术课,软毛刷在兑水的颜料盘上搅动。
中场休息。
物理学院不负盛名,角度步率都和提前打稿计算过似的,团队意识极强,配合得天衣无缝。
上半场打得惊险,队里的事后诸葛亮们叫骂一片。
温泽已有对策,面不改色地到休息区开了瓶水,用毛巾拭去颈后鬓边的汗珠。
眸光状若无意地四处乱瞟,寻找陆语的身影。
良久无果。
正低落之际,余光瞥到对面的遮阳篷下的景象。
她穿了一件奶白色的宽松毛衣,下身是垂坠感很好的长裙,衬得整个人温婉舒缓。
阳光的角度刁钻,斜切了她半面侧脸,停顿在草莓色的嘴唇上。
温泽咽了咽口水,将矿泉水瓶中剩余的水量一饮而尽,聊解燥热。
然而——
这些都不是重点。
她对面的人……
黑卫衣运动裤,宽檐帽遮住了利落的短发,看起来雌雄莫辨。
为什么她让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站得那么近?
人妖居然还拿手碰她的下巴!还有脸颊!
她把嘴唇往上送做什么?自投罗网吗?
人是死的吗?居然连躲开都不会?
矿泉水单薄的塑料瓶身被他捏得咔咔响,很快由饱满走向干瘪。
坐在休息椅上的路军觉得寒意从脚底往上钻,背后的汗水瞬间凝结,变成了透凉的冰块,冻得人骨头疼。
就在他快觉得自己丧失知觉的时候,温泽把空瓶一抛,精准地落入了身后的垃圾桶,大步往对面走去。
尖锐的哨声响。
温泽的脚步顿住,狠狠地瞪了一眼裁判。
双手握拳,青筋凸显,似乎在极力隐忍着某种情绪,往回走的每一步都带着力压泰山之势。
下半场,新传一改之前的劣势。中锋强势进攻篮板,半场拿下十二分,罚球命中率百分百,令对面新媒体学院叫苦不迭。
依靠温泽强大的破坏力,翻盘绝杀。
啦啦队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汤易珊把嘴巴凑到陆语耳边才勉强能让她听见自己说话,“陆陆,我委屈。”
陆语脸上满是笑意,疑惑回眸,猜不透这位即将冉冉升起的未来巨星怎么又开始花样作了。
汤易珊握紧拳头,愤愤道:“中锋小弟弟的粉丝比我还多!!!”
陆语:“……”
刚才还为他的颜值折服的是你吧?
第11章
和物理学院这一场对赛是下午三点,当天的最后一场赛事,之后的半决赛不在本校区举行。
秉着维护学院外在形象的目的,陆语叫几个男生留下帮她一起整理乌七八糟的休息区。
温泽自然是不在她的钦点名单之内的。
两人关系不和睦算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下午打球委实费了不少力气,陆语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也不忍心再喊他留下来打扫卫生。
因此,当她送走汤易珊回到篮球场,发现温泽仍在原处没有离开时,不免有些震惊。
路军正在休息椅上择选属于自己队伍的毛巾衣物,臭烘烘的。为了分散注意力,和温泽闲聊,“阿泽,是不是中场休息的时候对面给你使坏了?下半场打得好凶!不过干得好,就该给他们一点教训,真把我们新传当兔子了。”
温泽背靠着褪色生锈的铁丝网围栏,阖着眼睛,下颚微扬,埋在发间的汗水蜿蜒流下,沾湿了来回滚动的喉结,似乎还没有从激烈的比赛中缓过劲来。
听到路军的问话,他垂下的睫毛微颤,唇瓣拨动,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对面那几个打脏球的哪有惹他生气的本事,还不是他们的好经理,二十多岁了一点自我防范意识都没有。
下午看见的画面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抬手,往胃里灌入冰凉的液体,拧转空瓶,又扔掉一瓶矿泉水。
剧烈起伏的胸腔丝毫没有放缓的意思,温泽焦虑不已,随意用手背拭去嘴角的水渍,伸手去够椅子上躺着的最后一瓶水。
指尖刚一触及瓶身的塑料包装,就被另一只小巧秀气的手掌按住。
是女生的手。
温泽蹙眉,斜斜顺着手臂往上望,面色不虞。
谁这么不长眼。
陆语不怯,直直对上他愠怒的眼睛,毫不退让,质问道:“第几瓶了?”
温泽轻嗤一声,撇过头不言语。
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诉说四个字。
关你屁事。
陆语哑然失笑,用指节按了按眉心,她五岁的侄子都没这么幼稚。
她偏头看向整理衣物的路军。
路军被两人间突然的针锋相对吓到,一脸茫然无措,结巴着答道:“我、我没注意啊,刚才还有三、三五瓶的。”
闻言,陆语的眉心凸起愈深。
她鲜少在学弟学妹面前强势,此时压着温泽的手不松开的样子,带着两分凌厉。
温泽越看越来气,手指挤压的力道加重,瓶身扭曲,未开封的矿泉水瓶中,液体一下子涌到了盖顶,连带着他本就汹涌起伏的心情也到达了濒临爆发的边界。
就会以权压人,这么厉害早干嘛去了?让那个人妖摸了那么久很开心?
陆语觉察到他周身的低气压,只觉有些莫名其妙。没有深思,趁着他走神,一个用力釜底抽薪,从下方夺过矿泉水扔进垃圾桶。
温泽不服气,前倾去拦,正好迎上陆语伸过来的手掌。
她微微倾身过来,好似整个人伏在他的怀里。
右手手掌压在他的左胸口,又柔又软,比他的体温低一些,带着秋风的凉意。
似乎觉得按压的位置不太对,她的掌心在那处反复挪移。
温泽甚至能感受掌心清晰明朗的纹路肌理,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他憋着一口气,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手掌主人的动作,锐利的目光倏地就柔和下来。
心猿意马。
陆语抬眸,神情严肃,“心慌吗?”
慌,怎么不慌,每分钟都快有一百六了,似乎随时随地都要爆炸。
被她气的。
不过她问这个什么意思?以为自己喜欢她?
哧,可笑。
怎么……可能。
顾自做出了答案,温泽却不自觉地心虚,剑眉微拧,他连否认自己都做不到了。
垂下的睫毛轻扇两下,悄咪咪掀起一厘去偷看她。
被陆语逮个正着。
温泽猛觉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不愿看她得意,嘴角的笑意跟变戏法似的倏地消失。
双唇紧抿,刻意表现出心情的沉郁。
陆语挑眉,倒是惊奇他脸上居然还能出现了除了漠然和嘲讽以外的第三种情绪。
不用他回答,透过单薄吸汗的背心,陆语也已经感受到极速跃动的心跳。
她进一步问道:“有没有肌无力的症状?双腿站得稳吗?”
温泽死死盯着她焦虑担心的表情,似乎想从上面看出一点别样的情绪。
一点,一点就好。
半响,鼻尖不着痕迹地耸了耸,他满心满眼的委屈,一点也没有。
早站不稳了,从她的手碰到自己胸口的那一刻开始,浑身的肌肉就像棉花似软烂,使不上一点劲。
心理暗示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温泽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双腿打颤,似乎下一秒就要扑进她的怀里。
想要……抱一下。
陆语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申请,似乎想到些什么有趣的事,忽地笑了,如三月桃开,冰雪消融。
怎么能指望温泽在她面前露怯服软,自己做判断就好了。
她收回手,宽松的黑底白纹背心沾了点汗水,黏在温泽的胸口,纹丝不动。
“我想喝水。”他的声音带着久旱的哑意,顽固又倔强,隐晦地指责陆语刚才的恶劣行径。
陆语突然来了句,“你成年了吗?”
温泽无力地掀开眼皮看她,心中的沮丧不言而喻,“这有什么关系吗?”
没成年不准喝水?无理取闹了吧。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如实告知,“还有两个月,一月十九。”
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带着点她能记住自己生日的小希冀。
陆语用指节轻叩金属长椅,唇齿含笑,“快十八岁的人了,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运动后大量饮水会导致电解质流失,严重的甚至会循环衰竭。”
闻言,温泽好不容易有些雀跃的小心情一下子又跌落到谷底,负能量满满。
他最讨厌陆语这样。明明气得要死,还要装成温柔良善的样子,生怕全世界不知道她的好。
就不能藏着掖着点?比如……只对他好就行了啊。
胸口酥酥麻麻的触感还未消逝,像羽毛抓脚心,挠心挠肺的难受。
温泽突然觉得陆语可恶极了,像个老巫婆,给他下了蛊虫,逼迫他成天胡思乱想。
想的还全是她。
怎么办?控制不住了。
温泽垂眸,试图调整自己的心绪。睫毛扇动两下,又很快抬起,眼球湿润,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染了光,里头似乎有繁星闪烁,一瞬不瞬地盯着陆语,像只待宰的羔羊,乖巧得不行。
陆语哪里见过他来这种阵仗。
和辛昭眼里的精怪不同,温泽的瞳孔纯粹透亮,像一块无瑕白璧。
陆语被他水扑扑的眼睛看得气势全消,开始认真反省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好歹他今天也是新传的大功臣,自己这样反讽似乎有点不近人情。
想到这里,她换了副语调,温声道:“还走得动吗?带你去吃点晚饭,光喝水不补充盐分是不行的。”
看看看,又是这样,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今天下午对那个人妖肯定也是温柔体贴,甚至更加小意逢迎。
温泽心头的委屈更甚,无意间瞥见那一抹草莓色。
喉结滚动,舌尖轻舔唇瓣,微微俯身,目光在她的唇瓣逗留了数十秒,这才扫到眼睛,认真道:“我想吃草莓,要颜色特别好看的那一种。”
眼神极具侵略性,却又不是看待仇敌的那种厌恶,盈盈水光里盛满了陆语的影子。清透干净的嗓音被他刻意压低,营造出一种暧昧不明的氛围。
从头到尾都是陆语没见过的样子。
她不禁有些心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第12章
陆语出于一种莫名的愧疚心理,把后续的整理工作拜托给路军,带着身后的大少爷去超市,找他想要的那种“颜色特别好看的草莓”。
夜风渐凉,吹得宽松的无袖背心膨胀鼓起,陆语担心他着凉,先拐弯到体育馆的更衣室,翻出一件红白拼色的薄款夹克。
极其宽松的款式,有点像高中校服,永远比标准尺寸大三个码。
陆语穿上遮到大腿中节,要是套上一条热裤就成了时下流行的下衣失踪。
换到温泽身上却是刚刚好,卡在腰线上,显得身高腿长,意外的好看。
虽然,以他的身材比例不需要再用衣物凸显。
温泽接过夹克的动作十分抗拒,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要掉不掉。
陆语皱眉,只一瞬,就明白了症结所在,解释道:“过生的时候朋友送的,太宽松了不适合我,秋初的时候套了一次,洗过后就闲置了。”
温泽淡淡“嗯”了声,肩膀一耸,半耷拉着的外套归位,勾勒出流畅漂亮的肩背骨。
他别上拉链,拉到顶,翻领立起,遮住了半截下巴,更显得身姿清俊挺拔。
露在外侧的眉眼带着喜色,看起来心情很好。
只有她一个人穿过。
温泽有意落后一步,把立起的领子往上扯了扯,鼻尖凑到内里,深深嗅了一口。
得意地看了眼陆语的背影。
骗人。肯定没洗过。
还有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香的,好想吃。
领口掩映下的喉结滚动,带着不被发现的侥幸,温泽目光灼灼地盯着陆语的后脑勺,贪婪又放肆。
旁边两个刚放学的小学生追逐奔跑,稚气地踩着对方的影子,非要争出个高下不可。
温泽瞥了一眼,嘟囔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幼稚。
陆语听到细碎模糊的声响,回头看了他一眼,温泽立刻噤声,若无其事般摆弄手机。
路灯从高处打下,在石灰色的地面上映照出两人同行的影子,时长时短,中间交叠在一起,不留空隙,远看好似是他搂着陆语的腰。
温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脚步错乱,不停地在陆语周身打转,变换着姿势和位置,还自以为隐蔽不露痕迹。
陆语一看他,他就昂首蔑视她,恢复漠然冷酷的模样。
几次三番,陆语索性不再关注他。
和大少爷讲道理太不明智,何况是发病的少爷:)
路过药店的时候,陆语想到他之前猛灌水的事情,进去给他买了一袋口服补液盐。
温泽用两指捏着袋口一角,迟迟不动,满脸嫌弃。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药店门口,里头一个穿白衣的药师阿姨开玩笑道:“几岁的娃娃了?还要姐姐喂药啊?”
阿姨的语调带着点江南方言的软糯,听起来像是在调侃七八岁的孩子,放到温泽身上,尤其好笑。
陆语拿手掩了掩唇畔憋不住的笑意,酒窝微显,凹陷愈深,睁大一双水眸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温泽剑眉上扬,就那么直勾勾地看她,似乎要在脸颊以外灼出第三个窟窿来。
能不能别笑了。
勾人。真烦。
枝桠上的残叶发出簌簌声响,落地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