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看你气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昨夜没睡好……”
新荷疑惑地看着秦氏,说道:“刚刚在路上时,采风说母亲心里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秦氏脸一红,白了自己的大丫头一眼,低头哄着女儿岔开了话题。昨夜,新德泽歇在她这里,夫妻恩爱折腾到半夜。就算早晨起来时腰酸背痛,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但是,这种事如何和女儿说。
“荷姐儿,如今你四叔也进了族里学堂,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他暂时和你哥哥住在一起,平常也能互相探讨学问,饮食起居也方便一起照顾。”
秦氏喝了口茶,说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府里又不是没有住处,看起来像委屈他似的。无论怎么说,他也是新府的四老爷。”
“哪有叔叔和侄子同住一室的道理。”
“你经常去看他,总是知道些他的习惯或者喜好之类的……母亲想听下你的意见。”
新荷在吃第二块蒸糕,她揪了葡萄干放到嘴里,模糊着回答:“喜好的话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依照四叔的性格,应该更喜欢独处一些吧。”
秦氏点点头,摸了摸女孩儿的脑门:“好,母亲知道了。”
新荷准备吃第三块蒸糕的时侯,云朵回来了,站在门口对她使了眼色。
“母亲,我吃的好饱,要回「莲苑」了。林师傅安排了作业,我得赶回去绣花样。”
“好,回去吧,路上当心点。”
乳母许氏在一旁站着,看嫡小姐的背影远去了,和秦氏说道:“姐儿越发懂事了。”
秦氏微笑了下,她也很欣慰,女孩儿最近长大了很多,像是能明白事理了。
“查到什么了吗?”路上,新荷问云朵。
“春红出府给李姨娘买药去了。”
“买药?”新荷眉头一皱,李画屏究竟得了什么病还要专程吃外面的药。府里刘大夫的医术在顺天府都有名声,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诊治呢。
“奴婢打听不出来春红买了什么药。「梨香居」的丫头也都不太清楚,只知道春红亲自在后院给李姨娘熬药。”
新荷想了想:“你想办法安插一个人进「梨香居」,要时刻知晓李画屏的一切举动。”
“还有……摸清楚春红的所有底细。”
“我的体己一向都是你在保管,需要用多少银钱自己拿。”
云朵跟在新荷的身后,目不斜视:“奴婢知道了。”她心里有些后怕,这个六岁孩子的心思一点也不比府里当家主母少,甚至还多了一份果断。还好她从未想过背弃旧主,不然哪天落到大小姐的手里,估计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阵风吹来,难得凉爽些。新荷心里有事,脚步就慢下来了。这世因为她的重生,很多事都已经不一样了。
前世,四叔直到离开新府,都没有进新家族学……
祖母也没有像现在一样,把“念慈苑”变成自己的“佛堂”,与世隔绝。
她长吁了口气,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到底是好还是坏。
第30章
晚间,云玲伺候着新荷梳洗完毕,又给她拿了白玉兰香脂。
“记得去年我生辰时,外祖父送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新荷想了想:“应该是在咱们库房堆着……”她从心型的小盒子里挑出一点香脂,在手心里匀开了,摸到脸上。
玉兰花的气味挺清淡的,她很喜欢,
“明日,你找出来给四叔送去吧。”说着话,新荷躺到床上去。
云玲答应一声,帮她放下了帐子。
黑夜沉沉,远方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亲切又安逸。
“梨香居”里,李画屏刚喝完一大碗的苦药,心里郁闷,她抱怨道:“药怎么会这么苦?都不许添上点甘草吗,也好去去这个味。”
春红递过去一碟梅子,劝道:“姨娘,良药苦口……等你怀上胎也就好了。再说,这药都是配好的,哪有胡乱再添药物的道理,要是药理相冲了,那就更不好了。”
李画屏拿起一个梅子,放到嘴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就是胡乱说说,你不用放在心上。谁知道这药管不管用?怕就怕,苦也吃了罪也受了,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会呢?这方子好的很。是我跑遍了整个顺天府的药坊,才得来的。姨娘只管放宽心。”春红说道。
“难为你肯如此帮我,放心吧,如若哪天我做了这新家主母,必不会亏待你。”
她说话如此不忌讳,实在算不上聪明。春红秀眉微皱:“天晚了,姨娘梳洗过便睡吧。”
“嗯?时间还早啊,我睡不着,一个人干坐着也是寂寞,你多陪我会。”李画屏抬头看她。
“是,姨娘。”春红答应着,倒了一杯茉莉香片递给她,低声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在药坊时像是碰到了二太太的丫头,人影一闪的,就过去了。”
“哦,不用管,没事的……”
李画屏觉得无所谓,新家大房和二房向来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被看到又怎么样,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深秋的夜渐渐长了,月亮升到半空中,皎洁一片。
新府老管家李然的房门从里往外,悄然打开。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位于新府的东南一角,是新老太爷在世时奖励他忠心为主的厚礼。
身材高大、清瘦的少年走了进去。
“老奴见过少爷。”李然颤颤巍巍跪倒在地。
少年伸手把他搀了起来,声音清冷:“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李然随手把院门挂上,领着人就进了西厢房。他倒了茶,递给少年:“少爷,随便坐吧。”
少年接过茶杯,微一颌首,坐在了小几旁的圈椅上。
“自从老太爷去世后,您被拿捏着过了这几年的苦日子……现在,终算是好了。”李然摸了把眼泪:“听府里下人们说,是新家大老爷安排您在族里的学堂读书。”
“你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互相扶持才是正统……”
他话还没说完,少年就冷冷打断了:“我上次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李然点头,回道:“叶老将军的确是您的亲外祖父,当年他很不满老爷和夫人的婚事,无奈夫人执拗……他一怒之下便把夫人逐出了家门,并对外宣称再不认这个女儿。”
“在他的刻意镇压下,十几年过去,这件事确实已经鲜为人知了。就连新老太太都不知实情。新老太爷为了您的安危,怕仇家追杀,也怕叶老将军不认您,也都是瞒得紧紧的,对外只说自己认了个外姓义子。”
李然歇了会,继续说道:“还好少爷聪慧,凭借夫人临终前的只言片语便想到了这层关联……老奴也是费尽心思,又找到将军府以前逐出府的奴才,才弄明白这整个事件。”
“后来叶老将军听说夫人跟着老爷死的不明不白时,也是后悔莫及。”
“您的几个舅舅这几年也一直在查顾家被灭门的原因,他们都以为您也死了……”
“叶老太太更是因为思念女儿整日流泪。您要是真的去认亲,估计是会成功的。”
李然望着眼前肖像其母的少年,思绪万千。当年事发后,他拼死抱着小少爷逃跑,鞋都跑丢了……还好阴差阳错的在路上遇到了新老太爷……不然,后果还真的不敢想象。
烛火照映着少年的侧脸,他很沉默,眉眼冷凝着,过了半响,站起身往外走:“三更到了,我该回了,再晚怕被人发现。”
老管家一脸疑惑,这是怎么了。他嘱咐的事,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怎么看起来反而不高兴了,“少爷……您身上的伤可好些了?我也是从外面回府后才听说您被打了。”
“已无大碍。”少年说道。
“那就好。”李然絮絮叨叨:“我也算是看着嫡小姐长大的,她是个好孩子,心地也柔软。”
“日常是她帮了您大忙,虎子都和我说过的。只是我年迈体弱,在府里也不受重用,连您生病都不敢堂而皇之地去看您……”
“就怕被人发现后,我连帮您出去打听些事也不能了。”
“您别怪老奴。”
少年抬眼看他,说道:“不必解释,我知道你的难处。”
“您是她四叔,平常多疼她些……也是和大房交好,有益无害的。”
少年听他提起那个小小的孩子,心里一暖。她对他很好,无论缘由的。讨好的意图实在很明显了,可到底为什么讨好他?他至今也想不明白。要说她知道自己是镇国将军的外孙,他都不相信。她才六岁,又娇养在深闺,平常吃个饭都是一群丫头、婆子围着,大嫂更不可能允许她私自外出……如何会知道这些他费尽心思才得来的消息。
“嗯,我会护着她的。”他声音肯定、柔和。
少年说完话便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你瞅个机会,拿着这块玉佩去镇国将军府一趟吧。”说着话,取下母亲临终前挂在他脖子上的福寿如玉佩。
李然双手接过,恭敬道:“老奴知道了。”他看着少年的背影不见了,唏嘘不已。这些年的艰辛、波折、受尽冷眼终于把这个爱笑善良的孩子变成冷酷、暴戾,心机深沉的模样了。
新荷醒来起夜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月光透过槅窗照进屋里,很明亮。她看着值夜的小丫头在脚踏下裹着被褥睡得正香,也没打扰她。自己轻手轻脚点了烛火,去了旁边的净房。
等料理清楚后重新躺到床上,她反而没了睡意,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又觉得没意思,索性把帷帐撩起来,看着外面的月亮发呆。
第31章
睡不着就容易起夜,新荷接连去了三次净房,看外边的天色大约到了寅时,连启明星都亮了,才模糊着睡去。
第二日起来,她精神便不大好。云玲端着早膳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坐在圈椅上打瞌睡。
“姐儿,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云玲低头问道。
新荷点点头,话都懒得说。
云朵站在一旁,服侍她吃了碗雪梨枸杞粥,小半块葱油饼。她早晨胃满,一向不愿意多吃。
这会,外面的天色大亮了。新荷领着云朵去“德惠苑”给秦氏请安。进了院门,便在庑廊下见到几个面生的丫头、婆子,瞅着像是“望月阁”的。看见她来了,倒也懂规矩,都屈身行礼。更有勤快的小丫头撩起布帘让她进去。
新荷有些疑惑,瞧这阵势,难道是二婶母来了。她快步往西次间走,果然看见了李氏,她在母亲临窗的塌上坐着,笑语晏晏。
新荷先给秦氏行了礼,又屈身向李氏问安。
“瞧瞧,咱们荷姐儿多知礼数,长得也水灵,都是大嫂会教养。”李氏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和秦氏说话。
“我啊,是个没福气的,总想着要个贴心的小棉袄……谁知越盼越不得。净是淘气小子。”
这话说的,秦氏脸色有些尴尬。
新荷看了眼母亲,微笑道:“我哪有那么好,二婶母总是夸我。”李氏身上不知道擦了什么香脂,香味很浓烈,她觉得呛鼻子。
“我倒是很喜欢弟弟的,希望母亲赶紧生一个,好陪着我玩耍。”
她这话语说得天真。李氏却莫名噎了一下,从心底而言,她巴不得大房绝后呢。
秦氏脸色一红,假意斥责道:“整日就想着玩。快过来母亲这里,别闹你二婶母。”
“我这么小,当然只会想着玩了……”她依言走过去,扑到秦氏怀里撒娇。
“羞羞脸,看谁会这样子说自己。”秦氏拉了女孩儿的手:“这以后天越来越冷了,出门得穿厚点才好。你这手冰凉的。”
“母亲,我不冷,一路走来都暖和了。”
“荷姐儿这么活泼……等妍姐儿来了,正好有个伴。”李氏笑道。
“妍姐儿?”
秦氏看女孩儿奇怪,便细心和她解释:“你二婶母的娘家侄女过两天要来府里玩,名字叫李妍。”
新荷“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有一点不明白的是——李氏的侄女过来新府,为什么要特地来母亲这里说。大房二房分开多年,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李氏又说笑了一阵,看着秦氏的心思都在女儿身上,便站起身告辞。许嚒嚒把人送了出去。
秦氏看人走远了,指使屋里的大丫头采风去请“梅香阁”的孙姨娘。
新荷一愣:“二婶母来这么早,是专程给母亲请安的吗?”
“傻丫头……她怎么会专程来给我请安。她的侄女,叫妍姐儿的,今年十四岁,到了该定亲的年纪。”
“你二婶母看上了宣哥儿,想让两人先见个面。”
“……所以,二婶母这是来……和你说一声?”新荷撇了嘴,李氏还真是好算计。大房如今只有一个庶长子,她再把自己的侄女安插进来,岂不是整个新府都在她掌握之中了。
秦氏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没说话。
“姐儿,时间不早了,该去「芳菲阁」了。”云朵在一旁提醒道。
“母亲……”
“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你不用担心。”秦氏笑着安慰女儿:“好好跟着林师傅学绣活,到时候母亲用的帕子都归你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