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小关嘴上“哦哦”应付,腿还僵在原地。出这么大事了,还想着生意做什么?以前也没觉着你司芃是个敬岗爱业的好店长?
  倒是盛姐先反应过来,把桌椅扶正。看凌彦齐仍杵在门口,问道:“先生,要进来喝咖啡么?”
  凌彦齐正不知自己该走,还是该留。他试探着问:“店里还营业吗?”
  司芃走到吧台,一把扯过墙上的帽子戴上,这才回头说:“营业。为什么不营业?”她边系工作围裙,边使唤:“小关,招待客人。”
  小关捧着饮品单过去,装没事地招呼凌彦齐:“先生,这边请”。
  她窝在厨房时,盛姐和她说了,猫哥手上的那道疤,就是司芃十八岁的杰作,七八个成年男人的围堵中,拎起大排挡里削西瓜的长刀,准确无误地冲向蔡成虎,一刀砍下。因为这般利落无惧,让路过的大哥陈龙刮目相看,不顾麦子反对,也要收了她。
  小关也不得不对司芃刮目相看。虽然她没亲眼目睹她十八岁的风采,但就在刚刚的现场,人已落在下风,一句饶命都没有。再讲,要是没被截住,那个猫哥身上,这次可不知哪个部位,又要遭司芃的难。敢这样豁出去的女孩,她还是第一次见。
  “先生还是喝耶加雪啡?”
  “嗯。”
  小关踮脚瞧一眼甜品台,司芃仍在烙未完工的薄饼。她心里某根弦也被拨通,微微一笑:“店里有新做的芒果班戟,要不要尝尝?”
  过一刻钟,耶加雪啡和芒果班戟都端过来。司芃的帽檐拉得很低,凌彦齐只看见她嘴角似乎破了。他还是沉默。有时候人际交往中需要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来展示话语者的同情和施舍,比方说“你还疼吗?”,“不要紧吧,”,“那些人怎么会找上你了?”但这些话,和一个二十二岁女孩所遭遇的欺凌相比,和那些帽檐阴影下不做声的倔强顽抗相比,太他妈——轻飘飘了。
  打了几个电话,蔡昆要出去。司芃走过去叫住他。隔得太远,听不到什么,只见司芃拉他胳膊,又把半开的门合上,大概是不让他出去。
  蔡昆也就照办了,气呼呼地退回店内休息室。凌彦齐突然就想明白了。
  他曾经疑惑,咖啡店养个饱食终日的纹身男做什么。到这会他才想通——蔡昆是打手也是保镖,和蔡成虎的那两个手下,都是差不多的体型身手。
  咖啡店里的事,他当然是爱做不做,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的职责。但是陈龙为何会派个打手,在店里一呆多年?这一琢磨,喝惯了的咖啡,从嗓眼里冒出无尽的涩味。
  许多事,凌彦齐不愿深究,因为他总是天真的,想一个做了大哥女人的人,是不太可能自食其力在咖啡店打工,和同事一起合租在违建楼里。
  可一个男人,要有多爱一个女人,才舍得把她剥离,抛在这家无人问津的咖啡店里,仍然怕她出事,要派一个人,里里外外地护她安全?陈龙怕是早就料到,迟早有一天,他会不得好死。
  凌彦齐有些接受不了刚刚冒出来的想法。心浮气躁间,咖啡溢到手上,他起身去洗手间。过道的最尽头,掀开一扇绘有兰花的苎麻帘子,司芃已站在洗漱台的镜前。
  她脱了帽子,下巴微台,往镜子里查看伤势。
  凌彦齐问:“在做什么?”
  “没什么,”见凌彦齐已经看见,司芃扬扬手里的东西,“找小关借了遮瑕膏,……”
  “遮瑕膏?”凌彦齐夺过来一看,他也不是没送过女人化妆品,一看便知这铝管里头的浅绿色液体质量堪忧,他右手轻抬司芃下巴:“你这个要消肿,冷敷,要抹活血止痛的膏,……”
  司芃别过脸去:“谁还想着成天挨打么?没事备这么多东西。”
 
  ☆、027
 
  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不惧怕活在这个世上。
  ——司芃日记
  凌彦齐一时无语,见她抹过遮瑕膏的地方颜色不均匀,忍不住扯纸巾打湿,帮她擦掉。
  “你干什么?”
  “没事不要乱用这些东西。小关买的遮瑕膏多少钱,你心里没数?也敢往伤口上抹。”
  长长的睫毛搭下,密梳一般盖住下眼睑,再睁开眼,司芃只偏头瞅着别处:“反正也死不了人。”
  凌彦齐将她下巴捏过去:“别动,都给擦了。”
  司芃真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凌彦齐不敢用力,擦得甚是温柔,可遮瑕膏抹的面积也不大,湿纸巾擦两三次,也没什么可擦的了。
  擦时不觉得,手一停,气氛难免尴尬。司芃嘟囔着说声“谢了”,要走。凌彦齐干脆扔掉湿纸巾,拽住她手,将她推到墙壁上,吻就这么落了下来。
  司芃没有反抗,也不觉得需要反抗。像上次摔进他怀里一样,她想要亲近,她还会渴望,那混着烟草和广藿香的气味,能包裹她全身。
  凌彦齐轻抬她的下巴,嘴唇相触,舌头轻撬她的牙关,她也就张开嘴,任他索取。今日淡淡烟草味被耶加雪菲浓郁醇厚的酱香味掩盖。这是她冲得最得心应手的一款单品咖啡。
  因为对咖啡/因过敏,因为很长一段时间的不规律作息导致经常性的胃痉挛,在喜爱与健康之间,她只能选择浅尝辄止。
  但她仍爱它的那股香气。
  耶加雪菲以清醒明亮的花果香、丰富而均匀的口感闻名。经日晒处理过的耶加,风味更复杂,浓郁却一点不减。不用加糖也不用加奶,正是咖啡最原始也最动人的模样。
  而手冲看似简单,可豆子烘焙及研磨程度、不一样的水粉比例,甚至不一样的水温、焖煮时间和流速,都能造就一杯咖啡完全不一样的口感层次。
  就像此刻,司芃尝到她亲手冲调的咖啡,便是从未有过的味道。她想扫荡他唇齿间的果香浓郁,犹如柑橘又如红酒。
  无处可放的双臂也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
  得到鼓励,凌彦齐吻得激烈投入。他紧搂她,双手触到腰间大片的肌肤,手不自觉地就滑进T恤里头。文胸没有钢圈、且薄,不用解开背后排扣,直接推高,只手就可覆盖,控在掌心里,如桃子般饱满而温热。
  司芃未料他会袭/胸,骤然被抓时吓了一跳,嘴里咕噜一声,也被凌彦齐吃了去。她又不傻,光天化日,这车开得快了点。她去抓凌彦齐的手,抓住了又冷不丁想,我在意吗?为什么不如他愿呢?她拉着他的手再覆上去:“我胸小。”
  凌彦齐用力捏了捏:“不正好么?”他偏过头去吻她的脖子,司芃吃吃地笑。
  低低的笑声招来蔡昆,人掀开帘子,两人同时转头,蔡昆面无表情地走了。
  司芃仍被压在墙上,凌彦齐不想放她走。他低头,她仰头,鼻尖碰着鼻尖,呼吸挨着心跳。司芃慢慢收了笑,凝视这张放大的脸庞。第一次觉得上天待她不薄,她喜欢这个人。
  他的亲吻拥抱,都能暂时驱散她内心的阴霾与严寒,让她心生快乐。
  “你一点都不想和我说发生什么事了吗?”挨得这么近,凌彦齐的每个字,都敲在心房。
  “你想知道?”司芃仍呆呆地看着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双眼。他的眼里有涓涓细流,也有和风煦日。人的气质真是太难说清的一件事情了。
  “你说我不了解你。”
  “我跟那个蔡成虎有仇。当年我在大排档里卖啤酒,他过来找我麻烦,我拿西瓜刀把他手给砍了,差点就断了。”司芃眼睛都不眨一下,血淋淋的往事也说得冷静平淡。
  凌彦齐很不想追问,可他又必须追问:“那他隔了四五年才来找你?”
  司芃睁着眼睛笑:“你真不知道?有龙哥啊,你不都去参加婚宴了?有他罩我,蔡成虎根本就不敢来找。”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陈龙进去了。”
  “你知道大家都叫蔡成虎什么?虎哥?才不是。他叫阿猫,给个面子也就是一声猫哥。今天他制住我,只是因为我没有准备。”
  “再干一场?”凌彦齐说,“就算伤的是他的命,也没龙哥保你了。”
  司芃叹口气,她总是很少去想以后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反正我也没打算在咖啡店呆几天,离开定安村就是了。”
  她推开凌彦齐,掀开帘子站在过道上。凌彦齐跟出去。
  头顶上方,数个藤编的灯罩笼着黄炽灯的光,梁上悬挂的吊兰绿萝青翠欲滴,墙上花篮里的雏菊美人樱小巧鲜艳。红格子的桌布,原木色的桌椅,深棕色的沙发。挨墙的玻璃柜里,书本错落,瓶罐整洁。咖啡店就是这么一处老派静谧的所在,从不走在时光的前面。
  好景难留。小人难防。司芃离开这儿,也许是最简单最可行的躲避方法。
  凌彦齐离开不久,收银台上的座机响起,小关接起:“您好,旧时时光。”停顿一会,“好的,”视线转向司芃,“芃姐,找你的,”她捂着话筒,极小声说,“房东打来的。”
  司芃过去接:“杜哥,有什么事?”
  “不租了?好,我知道了。可这个月房租我们已经交了,月底再搬吧。”
  电话那头似乎没同意,叽里呱啦说一大堆。司芃打断他:“我明白,谁都不想惹麻烦,可我也不好惹。要不你把半个月房租退给我们,我这几天就把东西都清走。”
  挂断电话,司芃抬头一瞧,三人都站到她跟前。她也不废话:“都听到了,做不下去也就没必要做了,今天先回去吧。”
  小关和盛姐脱了工作围裙离开。司芃打量这店里的一切,突然朝蔡昆开口:“这两天在附近看看,有没有搞装修开餐饮店的,看他们要不要这些。”
  咖啡店这几年不缺钱,店内的装潢置办等不到破了旧了,就被司芃换掉。不说有多新颖别致,实用耐看是不缺的。
  蔡昆点头:“其他东西都好卖,”他朝吧台努嘴,店内最贵的设备都摆在那五个平米内,“这些,你打算怎么处理?”
  司芃心想,没准还是得找况哲。咖啡店原本就是他开的,只不过不挣钱,转给了陈龙。认识他时,他便是专业咖啡师,如今更是国内外各种顶级咖啡赛事的热门争霸选手。
  他亲手打造的店,设备自然是一等一。比如说,这台半自动的诺瓦T3双头意式咖啡机,还是他走之前怂恿陈龙买的,意大利原装进口,七万多人民币。虽已用了三年,但司芃一向爱惜,七成新还是有的。还有迈赫迪的ek43研磨机,当初也是花三万买回来的。
  更不要讲那些软水器、净水机、制冰机、微波炉、烤箱、松饼机、牛扒扒板、电炸炉,空调、冰柜,成百上千件的吧台厨房配套小物……。
  司芃真有些后悔,没按陈龙说的去做,过完年就把店转出去,多少也能收个二十万回来。如今房东只给七天期限,刹那间它们都一文不值。
  还好现在的况哲在咖啡圈内小有名气。只要他愿意帮一把,这些设备,怎样也比卖给那些回收商强。
  她说:“吧台里的东西,尽量不要动,我来处理。”
  小关走前已把手冲壶滤杯洗净,放在水池边沥水。司芃走过去,拿起它看。这是最新款的控温手冲壶,春节后她自个掏钱买的,一点也不便宜。
  旧的没坏,非要换掉,不过是看重它的细长鹅颈壶嘴、木质手柄,珍珠白的壶身,以及600ml的小容量。小巧易操控,美观又大方。
  司芃找了个藤编筐,里面的杂物清掉,把手冲壶放进去,然后滤杯、滤纸、温度计、分享壶,跟手冲单品有关的,全放进去。四处瞧瞧,把手动磨豆机也塞里头,然后是墙柜里已烘焙好的咖啡豆,也扫下不少。满满装了一筐。
  她抱着藤编筐,让蔡昆开门。蔡昆纳闷:“你要把这些东西带回宿舍?”
  “不,带回去干嘛,我又不喝。”司芃出了店,直接过马路,蔡昆才回过神,她对那个人还真是念念不忘。店都开不下去了,还想着人没有咖啡喝。
  小楼外没有门铃,司芃又怕大声叫唤,叫来卢奶奶,只好站铁栅栏外等。
  下午四点,景物单调,只阳光从永宁街西边斜射过来。司芃背过身来,站不到五分钟,背上一层涔涔的汗。还好凌彦齐从客厅出来了。她递过手中的筐:“这个,送你了。”
  凌彦齐接过这个不沉但很大的筐,见是她常用的咖啡器具,问道:“给我?我可不会冲。”
  “先放你那儿吧。房东也打电话,咖啡店是开不下去了。这套手冲壶,本来就是我自个买的,不想当二手的卖掉。”
  “好。”
  司芃转身要走,凌彦齐叫住她:“你什么时候走?”他指的是离开这家店。
  “把店里的东西都清掉,就走了。”路上没车,司芃倒退着回去,朝他嫣然一笑。
  多少让人有点不懂,一个小时前蔡成虎还在这,凶神恶煞的样子,任谁遇上都会心惊;耐以生存的咖啡店,再也无法维持。她好像就要掉进茫茫人海里。
  凌彦齐又有不安:“需要我帮忙的,你就开口。”可司芃是陈龙的女人,她已拒绝了他,“还有,找到下一个工作的地方,记得告诉我。”
  回到店内,司芃拿钥匙,熄灯。蔡昆问:“你现在要回去吗?”他得送她,虽然已没人付他这个月的工钱。“要不,你躲几天吧。”蔡成虎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躲什么?我把店里的事情处理完,离开这儿,不就了了。”她望向蔡昆,“今天他是杀个措手不及。我又不傻,还不会防备?他就算想来找我,也得歇几天,趁我麻痹大意再来。”
  她戴上帽子,把手机钱包揣在手上:“走吧。”
  蔡昆突然在她身后说:“司芃,那个男人,……,”司芃回头望着,他迟疑一下,仍说出来,“住对面那个,他玩女人。”
  虽说他还没谈过恋爱,但他见识过很多。
  龙哥那样的人玩女人,看上了就一掷千金,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搂着人放肆的狂笑。偶尔碰上个清高的,更是往地上一沓一沓地扔钱,扔得人心惊肉跳,最后总会答应的。
  玩腻了一脚踢开,人拽他一下胳膊,都要皱皱眉,好像弄脏了他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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