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小时内服第1片,隔12小时后服第2片。”孙莹莹见司芃一脸的漠不关心,又忍不住提醒,“你知道这个不是一般的避孕药吧。是紧急避孕药,不能老用的。”
司芃找到水把药吞下去,脸上是奚落,不是奚落别人,是奚落她自己:“老用?你觉得我能老用么?”
“是你嘴犟。你要是把你和龙哥的事情交代清楚,人也不至于提起裤子就走,谁还愿意和大哥的女人拉拉扯扯的。”孙莹莹发出感慨:“吃了就走,太可恶。”
“我也不亏啊,第一次就泡到一个帅哥。”
孙莹莹拿包砸她:“凌帅哥那种人,就是被你们这种自以为男女平等的女人宠坏的。还不吃亏?等女人哪天做这种事不用生孩子,再来说吃不吃亏。”
“哟,”孙莹莹难得说出这么有见解的话,司芃点头:“你说得对。”
可她还是不觉得凌彦齐可恶。昨天中午躺在床上,等胃痉挛和那股情绪一起过去,她也就想通了。她和凌彦齐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坦荡荡地上床,坦荡荡地走掉,大家都理解,都有这样的预期。
可孙莹莹还在拿这件事聒噪。司芃眼睛垂下,“蔡昆来了,你还不滚。”
孙莹莹一回头,果然蔡昆便出现在视线里,离咖啡店十来米远。她把别在头顶的墨镜拉下,盖住大半的巴掌脸:“那行,以后再聊。”一阵风似的走了。
☆、041
今天是周六,那么规行矩步的人,才不会无缘无故地来。
——司芃日记
蔡昆当没看见孙莹莹,过来问:“司芃,你找我什么事?”
司芃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塞他怀里:“你帮我把这给分了吧。”
包里装着两捆半的钱。司芃再说:“你和盛姐一人一万。小关来的时间短,负累也轻,就五千吧。其余的钱,我有别的用处。”
“好的。”蔡昆拎起包就走,走几步回头:“给自己留点,不要太为别人着想。”一旦没工作了,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知道,我有分寸。”
到周日下午,整个S市都掉进阴雨缠绵里。雨势不大,司芃连伞都没撑,便去找陈雨菲的奶奶。老人家骨气很硬,陈龙风光时,他的别墅公寓,她连门槛都不跨,一直住在一栋三十年楼龄的破旧小二房里,帮着小儿媳带大那个遗腹子。
司芃给她两万五千元,说是龙哥交代的,请她用心照顾雨菲。
老人家不肯要,司芃说:“你儿子进去了,以后也没什么事情让您可恨的。再说,也真没人能养你老了,好好带着雨菲吧。小丫头挺厉害的,就是——让她过点正常孩子的生活,别跟着麦子了。”
老人犹疑一会:“阿龙的意思?”司芃把钱扔茶几上就走了,老人家也没追出来。
本来给麦子十万块,也算仁至义尽。可麦子和陈奶奶,同样是水火不容。即便麦子没被抓进去,那十万块,一分也不会落到陈奶奶身上。司芃只好多给一份,自己留下一万五千块。省着点用,能用上一年。再说她才二十三岁,又不结婚生子,遍地都是工作机会。
她想起好多年前阿婆说她手指并拢都还有缝,一看就是个漏钱的主。阿婆一定想不到,她的小花能抠搜出十万块钱,还能救济别人。好久没这么大方地花过钱了,还真是爽。
回定安村的路上,雨势稍停。夕阳从云蔚里钻出来,照得无数个小水坑波光粼粼。波光里有这个世界的所有景色。天空、高楼、树木,电线杆,路灯,还有人,全都被缩小比例,完整地送到另一个世界。
薄暮轻霞。司芃绕了道,去咖啡店看看。不营业,也没什么好看的。她只是还想站那里一会,看小楼外的车来了没有。
她还想告别。昨天上午凌彦齐发现她手腕上的秘密,那突如其来的冷淡,对照起一夜的缠绵来说,太像一堵冰墙。虽然他说了再见,但怎么说,都不算好好告别。
真要说懊恼的话,就是如果没有这一夜情,他们之间也许还能来场像样点的告别。
她想起上午蔡昆拿包走之前说:“司芃,有件事得告诉你。知道那伙人为什么没追上你们?”
“还能有什么原因,都他妈是些草包,一代不如一代。”司芃想当然。
没错,现在出来混的都不打打杀杀了,出命案谁都兜不住,而是走灰色地带,搞权钱交易。那些大哥走出来,个个都是贸易公司或实业股份的老板。但怎么说,也不能至于丢了混江湖的基础功底,追两个人都追不到。
“是被派出所逮起来了。”
“嗯?”
“就你们逃出暮色二十分钟,定安村里来了五辆警车,不由分说就拷走他们,到今天也还没放出来,而你们两人,连去做个笔录都不用。”
司芃惊讶,都忘了将烟递进嘴里。她回想那晚,凌彦齐根本就没碰过他手机。
蔡昆说:“总不至于是你有这么大能耐吧。生活在这片村子里的人都知道,黑的,时机对上了,还能碰一下,白的,全他妈,都是一碰就碎。”
所以司芃直觉,凌彦齐今天不会来小楼。他是真的有事要处理。除夕夜里他曾说过,他家是个大家族,打麻将,老中青少四代,各凑各的桌,都能凑出六七桌来。要是被家人知道他那晚做了什么,少不了要挨训受罚。
远远地就看见,咖啡店对面果然、还是没有那辆车。
司芃点燃一根烟,烟雾深入肺腑,也缓解不了那种怅然感。她静静地站着、看着,她取出手机想拍张照片,又哑然失笑将手机放回兜里。
烟蒂踩在脚下,她大步流星地走开。快五年了,她被困在这里,那一丝半点的奢想从未实现,倒是有了更顽固的宿命感——她就不该对得不到的东西念念不忘。
其实凌彦齐想来小楼。但这个周末除了卢思薇,外公大舅三舅四姨,甚至同辈的卢聿宇卢聿菡也都轮番上阵。想教训他的,全板着一张脸;想开解他的,也都一副“我也懂你不容易”的神情。好不容易能清净一会,卢思薇又给他派活。
今晚,风投圈一位巨头在S市的海滨酒店举办私人派对。去的宾客不是对冲基金大佬,便是高科技公司的新贵。当然其中绝大多数人,凌彦齐只在各种资讯上见过他们。
这种聚会,他只在回国初期去过几次。说实在的,他对这种圈子交际无甚兴趣,也听不太懂那些中英文夹杂的衍生、杠杆、套利、组合,是何意义。
出国十年,和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姑婆生活十年,他越发地觉得自己不合群。那些——与人的生存或是内心——都相隔甚远的高谈阔论,总是显现出某种自以为是的运筹帷幄。他非但不喜欢,甚至还反感。
可卢思薇说,即便你将来富可敌国,也必须创建属于自己的人脉圈子。你和聿宇,现在遇上难事,说出我的名号,别人多少会给几分薄面,但是二十年后呢?没有我卢思薇和天海集团庞大的财力做支撑,你拿什么来清高?
是的,卢思薇虽然霸道,但还没有自负到认不清局势。天海不可能一直只做房地产。虽说每一年的营业额和利润都还在创新高,但增速却是实实在在地降下来。
野蛮扩张已进入收尾阶段,公司逐渐向财团转变。找准新行业新领域,是二代们必须加倍努力的功课。卢聿宇对此一直抱有相当大的热忱,这几年在他的带领下,天海集团投资物流仓储,五星级度假村,都取得佳绩。只是这一对比,就显得凌彦齐是漠不关心了。
再想起他周五晚上的所作所为,哪怕是打了两巴掌,卢思薇也不解恨。所以今晚这个派对他必须参加。
下午三点,凌彦齐打扮一新,乘电梯下楼:“可以出发了。聿宇聿菡呢?”
卢思薇转身,看到自个儿子玉树临风站在中庭花园里。她走过去帮他弄领结,其实领结已经够正了,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儿子亲近,偏还想起盛怒下打的那两巴掌,于是轻声问:“你恨不恨妈妈?”
凌彦齐抓着她的手,温和地回复:“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昨天太生气了,所以……”
“你不用再自责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一百分的妈妈,当然也不会有一百分的儿子。可是你,就算没有一百分,也有九十九分。”
卢思薇咧开嘴笑一声:“有这么高的分?我还以为在你心里,会不及格。”
凌彦齐轻轻拥抱她安慰她:“我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们怎么还没到?”卢思薇转身,掩盖那一点点异样的情绪,“我叫老林去催,等会别开车,让老田载你们去。”
“好。”凌彦齐进到偏厅等候。那里有一个沙盘,不是某个项目的,而是天海地产在国内布局的所有楼盘总控图。
卢思薇过来,打开沙盘灯,红绿黄的小灯依次地,在这张全中国的沙盘上闪烁起来。黄灯意味着已售罄,项目结束;红灯意味着项目进入销售期,绿灯则是项目正在建设开发当中。
“彦齐,你知道我最关注这沙盘里的哪些?”
凌彦齐指了指S市所在区域的绿色楼柱,上面标注21,意味着未来五年,在这片区域还有21个可上市的楼盘。企业家们最关注前景,而不是现在的利润。
“你知道五年前,本省有多少楼盘可上市?”
这个凌彦齐不知。
“78个。可今年只有21个,算是正在卖的,也不过45个。”倒是减少得惊人。
“所以,我们才要加快在别的行业投资的脚步。”脑子里灵光一闪,凌彦齐说,“想在S市拿到新的土地或是旧改项目,是相当之难了。房价高企,许多人打一辈子工都买不起几平方的楼,只能租楼。可好多房东只管收租,无论是房子的装潢还是配套,都是差到没法看。何不我们也进军整体租赁市场,将旧楼整体买下后,再分租出去。”
卢思薇点头:“既是你的想法,当然是可行的。不要光说不干,就一个星期,我要看到可行性报告,做事快点。”
凌彦齐怔在沙盘边上。他只反射性地想,何苦非要多说两句话,给自己找事做。
卢思薇看出他的心思,语重心长:“彦齐,我终有一天会老去,不会再那么气壮山河地凶你。但是你也要清楚,你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中庭传来电梯门开的声音,两人望去,卢聿宇卢聿菡都是盛装打扮,朝他们走来。
“那些传承百年的财团,哪怕台前有职业经理人的身影,控制权也只在家族沿袭。我们家族里,与你同辈的有四人,是你的得力助手,当然也可以拆你的台。这是我万般不想见到的。你想要当好领军人物,得要他们服你。所以你要记住,行事再也不可以这般荒唐,让人笑话,看不起。”
如今卢家已回国的年轻一辈,只有卢聿宇、卢聿菡两人。他们和凌彦齐一同到海滨酒店的宴会厅,不到两分钟,就分散开来,各自找相识的人聊天。
凌彦齐呆得百般无赖,不停地看腕表。他想联系司芃,又怕忍不住想去见她。危险期还没度过,他得乖点再乖点,只能企盼司芃不要失望,多等他两天。
露台上吹海风,有人敲他肩膀,转身一看,是好久不见的周子安。
十年留学生涯,他在新加坡,周子安在美国。回国后他在天海上班。周子安子承父业,拿起手术刀,如今也算是医疗体系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凌彦齐没想到他也会来参加这种聚会:“明瑞也想拿投资,四处开分院?”
“开医院靠的是医生手里的技术,还真不是有钱人的钱。”周子安晃晃手里的香槟,“我妈让我来的,她不知哪里听说,搞风投金融的女孩综合素质高,想找一个这样的儿媳妇回家去当管家婆。”
天底下的妈妈都急这种事。凌彦齐笑着问:“找到了没?”
☆、042
尽管我曾盘算着要逃脱自己,但别说逃脱的出口,我连自我认识的入口都还找不到。
——森山大道《迈向另一个国度》
“哪敢在这里找?我妈是在家里待久了,不清楚现在人的想法,还以为女人嘛,总归是爱情家庭为大。可这么厉害的女人,家里、医院财政一把抓,不出五年,我就得喝西北风去。我宁可找傻一点的。”周子安望向凌彦齐:“真的,人太精了,不是好事,对吧。”
凌彦齐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摸摸鼻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没见着杨思琪?”
凌彦齐指了指宴会厅:“她来了?”
“你没见到她,在这里吹什么海风啊。”周子安还以为他伤神了。
“她怎么了?”凌彦齐问。他只知道她高三毕业,顺利拿到普林斯顿的通知书。
周子安往兜里摸名片,拿出来念:“杨思琪,XX证券香港分公司执行董事。”他甩甩名片,“她多大?好像比我们大两岁,二十九,家境也一般吧,单枪匹马做到一家名声显赫的证券公司的执行董事。好厉害,真是好厉害。”
“哦?”凌彦齐也意外,“她是很优秀。现在证券行业也挺不拘一格招人才,连学物理的……”
周子安笑:“你都没遵守当时的约定,怎还想着让人去念天文学?她早改了,拿着你妈的钱,去普林斯顿念的金融学。”
“这样?我倒没想到。”凌彦齐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脑子里嗡嗡地响。
“你不知道?”周子安想安慰他,“也不能怪人。你妈给她上了好现实的一课。梦想这东西,就像个花瓶,好看不中用,一击就碎。”
露台上吊着花盆,凌彦齐从里面抓出一块鹅卵石,扔向海洋,激起几朵浪花。他倚着栏杆,平静地看着浪花乍起又平复,摇头:“如果一碰就碎掉,还谈不上是梦想,至多算个兴趣。”
“要去见见她么?我刚才看她在和杜行长聊天。”
“不用了。”话音才落,杨思琪已从厅内长廊走出来,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彦齐,真是你。刚才和子安聊了会,也没见他说你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