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八点半,他打电话给卢思薇汇报昨晚和郭义谦的见面成果。卢思薇问他在哪儿。
  “学校。上午的会议,我不参加,问题也不大。”
  是没什么问题。郭义谦那关他过了,大鸣集团的态度就明朗多了。两家合开项目公司的事情,已提上日程。离马来西亚政府确定的最后招标日期,不到三个月,有许多磋商配合的事情。没凌彦齐什么事,他先行返回S市。
  2016年 7月23日 S市永宁街
  洪水退后,小楼里大多的家具电器大都安然无恙,只墙面上有明显的水位线。暴雨后S市立马进入酷暑,接连好几天的高温也让小楼墙体和地板中的水分快速被蒸发。
  彻底干透了,便重新刷墙,维修电路,家具保养。
  凌彦齐要去新加坡,又不想让司芃太累,便让陈志豪处理此事。结果他一上楼,看到那间堆满杂物的房间,便问:“要不要处理掉那些东西?”
  凌彦齐想起司芃把油画搬出来的那个夜晚。“原来房东留下的那些画别扔,再弄成画室吧。”又不放心陈志豪的审美,让他联系卢聿菡所在的设计公司。
  设计师一来现场,事情就多了。曾合作过一两次,凌彦齐相信这位设计师的品味风格,可小楼的设计布局是不能随便改的,哪怕它们没那么好看。因此说:“原有的家具都得保留,做些局部调整,看上去别那么呆板陈旧,就好了。”
  更迫切的是屋内外的无障碍设施。哪怕这次骨折全好,一点后遗症不留,姑婆也是个上了年岁的人。安排妥这些,他才去新加坡。
  凌彦齐走后第二日,司芃便觉得度日如年,连卢奶奶都能感觉到她躺在那张皇家沙发里的烦躁。她想陪她聊会:“阿齐这次去新加坡出差,要几天哦?”
  “不知道。”
  “小楼那边搞得怎么样了?”
  司芃望窗外,心想不用等她走回小楼,就走到马路中央,她就得晒融化。“我让豪仔发照片过来看看。”
  一拿到手机,她就想给凌彦齐发信息,又怕打扰人工作。她也不懂那些高大上的商务谈判。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学历见识不如人,产生难以摒弃的自卑感。
  还是不要发了,免得他以为她黏他。
  卢奶奶说:“要不,你找朋友去玩玩?这边有人照顾我,你放心好啦。天天陪个老奶奶,肯定闷坏了。”
  也好。司芃去蔡昆的健身房,练完出来看手机,孙莹莹发信息:“我正在天海壹城买宝宝衣服。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好啊,我和蔡昆一起。”
  吃饭地点选在一家蒸汽海鲜餐厅。孙莹莹不搭理蔡昆,只顾和司芃说话:“你还住在总统套房,有一个星期了没?帅哥也挺大方的。你还搬回小楼去住?”
  “搬啊,等豪仔都弄好了,就搬回去。”
  “那楼太老了,一发水淹成那样,住着不舒服。让他给你在天海壹城买一栋。”
  蔡昆终于插上话:“天海壹城他有房,不过住着别的美女。”
  “这样哦?”孙莹莹看司芃脸色毫无异样,“这么快就和平共处?”她小声地说,“你是不是太容易哄了点。你跟龙哥是啥事没有,和平共处,OK。你跟凌彦齐,你是真被他——真枪实弹睡了。你要了多少东西,和别人一比,你心里有数没有?”
  还没等司芃答话,蔡昆睁大双眼:“司芃跟龙哥,啥事没有?那她岂不是个处……”
  “闭嘴。”司芃瞪他。孙莹莹这才和蔡昆有眼神接触,意思一样,这人是一出道就遇上情场老手,栽进去了。
  “反正我不亏。”
  蔡昆还想再劝。司芃不耐烦,一手搁在椅背上,头一偏:“你管他有几个女人,老娘玩得起。”
 
  ☆、073
 
  我在给自己留条后路,一条不说“我爱你”的后路。因为不讲,就不用怕总要到来的那天。那天来时,我便可以逃脱心灵的罪责。我没有说过“我爱你”。
  ——某人日记
  孙莹莹扔了个扇贝壳过来:“跟龙哥几年,啥也没捞到,就是这作风,越来越像黑社会。”
  “像黑社会怎么啦?我从小就是这么混的。要是哪天老丁欺负你,我还能罩着你。”
  “别乌鸦嘴啊。”孙莹莹再来一个白眼:“你晓不晓得,自己跟的是个富二代,将来有很多场合要陪同出席的,仪容气质这些,不是一天就能……”
  “那还要不要我再去念个清华北大啊。”
  孙莹莹被堵得说不出话。蔡昆也气呼呼的,只顾吃碳烤生蚝。司芃这才想起要是定安村淹了,他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便问:“你奶奶呢?还是便利店那老板看着?”
  “没。她那店生意本来就不好,眼看着要发大水,把店关了回老家去了。”
  “那你奶奶,谁看呢?”司芃和孙莹莹异口同声地问。
  “我请了个阿姨,我来这边上班,她就在家帮我看看。”
  “多少钱一个月?”
  蔡昆用筷子夹了许多的瑶柱粉丝,塞进嘴里嚼。嚼完咽下去,光喝水,也不说话。司芃靠着椅背,看着他把那么多的艰辛苦楚全都咽下去。他比孙莹莹和司芃还要不幸,他连爸妈的样貌都不太记得,他姓蔡,却收不到蔡家人的一丝善意。
  他强身健体真的只是为了自保,自保之余再用来挣一口饭吃。他心里眼里永远有别人,就是没有叫嚣的自我。
  司芃开口说:“回去帮你奶奶收拾一下,明天我和你送她去养老院。”
  “不去。颐老院都满了,进不去。”
  “去私人开的养老院。”
  蔡昆抬起脸盯着司芃,他也动气了:“你知道现在养老院要多少钱一个月吗?”
  “你管它多少钱一个月,我有钱,我就会给你出。”
  “你有钱,”蔡昆嗤笑,还要跟她辩。孙莹莹踢他一脚,“行了,你奶奶还能活多久,送去养老院就送去呗。”
  两个女孩吃得差不多,虾蟹还剩许多,全都堆到蔡昆跟前。他埋头吃。司芃问孙莹莹等会干什么。孙莹莹说:“累了,要回去休息。”
  外间阳光太烈,司芃说:“那我送你回去。”
  等蔡昆扫完盘,司芃起身去买单。她一走,孙莹莹拿着还放在旁边的菜单猛敲蔡昆的头。
  “你干嘛打我?”
  “你有点眼力介儿,好不好?”
  “什么眼力介儿。”
  “凌帅哥呀,司芃不喜欢你老告他状。”
  “我就看他不顺眼,一张小白脸样。也不知说多少甜言蜜语,把司芃哄成这样。”
  “人司芃乐意让他哄,碍着你了?”孙莹莹说,“他不坏,只不过是个公子哥,莫非你觉得他能把司芃娶到家里去?金钱物质这方面,他不会亏待司芃。倒是你怎么这么不识时务?龙哥进去了,要你天天守着的司芃都换老大了,你不跟着换么?”
  “跟他有什么好?”
  “那也比你在健身房里,被一群师奶大婶摸胸来得强。”余光看见司芃走过来,孙莹莹赶紧坐正,朝着玻璃窗外叹气:“用你的胸大肌想想吧,跟着他比跟龙哥有前途。”
  司芃送孙莹莹回去,灵芝山东侧一栋美式乡村别墅,红砖的外立面,三角形的屋顶。两人站台阶处脱鞋,便有工人从里面出来。“太太回来了。”见孙莹莹的平跟凉鞋搭扣不好解开,这中年妇女还半跪在地上替她脱鞋。
  司芃嘻嘻笑道:“太太?你们领证了?”
  “还没呢。”
  “为什么?”
  孙莹莹撇撇嘴,小声说:“老丁不肯在这别墅的房产证上加我名字。”
  司芃已推门进去看,五米挑高的大厅气派讲究,装潢摆设无一不金贵。一个从二十平米宿舍搬过来的女孩子,有这么好的房子住不就行了,还非得加名。
  “司芃,我和你不一样。你呢,我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对生活没什么幻想,也没什么危机感。只想着要帅哥和你谈情说爱就成。我呢,所有的爱,都得化作一张张钞票,要看得见,摸得着。”孙莹莹把袋子里的宝宝衣服拿出来,让阿姨去手洗。等人走远,才挨过来说:“你知道他那前妻离婚时,分了多少钱?”
  司芃已瘫坐在她家那张柔软的暗红色真皮沙发里。嗯,是比小楼里硬板的木沙发舒服多了。“老丁是个铁公鸡?”
  孙莹莹伸出一个手掌。司芃一看:“五?五百万,可以了。”
  “五十万。结婚时老丁还是个一穷二白的业务员,就因为不能生孩子离的婚,十二年居然只得五十万。”
  “那他对你,不是挺大方的?”
  “假大方。买衣服买包包,可以,都是小钱。一提到房子,哎哟,不能提。莹莹,我要出去应酬,我要回公司开会。”
  司芃不想和她聊房子钱财的事,起身要走:“你上楼休息,我要走了。”
  “哎,等等,有个正事还没跟你说。”
  司芃纳闷,她们之间除了聊怎么泡男人,怎么拿男人钱之外,还有什么正事。
  “杜阿姨,你泡茶过来。”看来这正事一时半会还说不完。
  孙莹莹招她坐近一点。“前两年,老丁把工厂迁去湖南。那边有招商引资,各方面条件优惠一些嘛。沙南这边的工厂就空下来了。有两间厂房一栋宿舍,都是他早年买下来的。”
  “哦。”司芃点头,但其实不懂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琢磨着,厂房空在那里没人租,好浪费,想把这块地给开发了。”
  “那就开发吧。”
  “你听不懂,是吧,司芃。”
  “对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孙莹莹白她一眼:“要说你傻吧,一点不傻。你就是心特别的大,特别的看不起钻营这回事,对不对?你难道都不懂,人在这个社会上是要生存的,是要节节攀高的。我想开发这块地,这么好的生意为什么找你,你有凌彦齐呀。这地是工厂用地,做不成商品房。哪怕老丁把所有关系都打通,蹭蹭地盖三十层楼上去,只要规划这一块改不了,它就只能当小产权房卖。商品房卖五六万一平米,小产权房只有一万一平米。你说划不划得来。”
  司芃终于听明白了:“是老丁想找凌彦齐,把这地的性质给改了。”
  “不是老丁,是我。我跟你这么好的姐妹关系,就只想着帮他搭桥,让他把生意给做了?司芃,我们俩开间公司吧,这个项目要是能做起来,我们有股份的。”
  司芃定定望着孙莹莹,像是不认识她似的。“你都怀孕了,三个啊,就不能好好养胎,生孩子,非得琢磨如何挣钱这回事?老丁再小气,也少不了你们的花销。”
  “靠男人给花销只能靠一时,女人还是要独立的,要自己挣钱。”
  司芃把脚抬在茶几上,咧嘴笑:“靠男人给钱叫不独立,靠男人给地皮给资源,给点干股,就叫独立了?”她还有话在心里没说,这不叫独立,这叫贪得无厌。“房地产开发?我也就会搭个积木。你是哪里来的信心,能做这件事?”
  “司芃,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只要这个项目成功,我和你,哪个男人都不用靠。这才是上上策,难不成你以为凌彦齐会养你一辈子?”
  上上策。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上上策。
  司芃烦躁地扯头发,仰靠在沙发背上。丁国聪家的客厅天花板上,悬着一个超级大的法式吊灯。铮亮的全铜灯古和灯臂,雕着无比繁复的欧式花纹,晶莹剔透的水晶吊坠在灯光下方围成一圈圈的流苏。
  挺豪奢气派的。司芃记得D市淞湖的别墅里也有这么一盏灯,有一次她非要从旋转楼梯的栏杆上滑滑板下来,没掌握好技巧,往前方扑了,手长脚长的正好拽到那盏灯垂下的吊坠,然后摔在地上。她还没喊痛,上面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的水晶珠子下来,不少砸在她身上,像个石子一样。
  她爸听到巨响出来看,二楼栏杆边站定,望向她的眼神,就是那种面对无可救药的熊孩子时波澜不惊的眼神。他不询问也不担心她是否受伤,更不关心她为何会打破灯。
  他指了指一地的碎珠子:“十万块。”
  去你妈的十万块,还这么不经拽。无缘无故想起这个衰人做什么?司芃把心思拢到这个场景中来,怕头上的灯也莫名其妙地砸下来,坐去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我没想过这些事情。凌彦齐愿意养我就养,不愿意养就拉到。我不打算把自己当成一株藤蔓,非要缠着他才能生存。”
  孙莹莹想,司芃确实不是会想这些事的人。她的每一天,都是得过且过的。
  “那好,你要支持我的话,就点个头。我直接去找凌彦齐说这事,行不?万事不用你操心。”
  哎,为什么不能把这份精明劲收敛点?丁国聪年纪这么大,防备心强点很正常。但人为你也付出不少,安安心心做人家的太太,生儿育女,不也挺好的。
  第二天蔡昆借了朋友的车,和司芃一起,把他奶奶送去十五公里外的养老院。
  养老院条件一般。生活能自理的老人,只要两千多元一个月,半自理的三千五到四千元一个月,像蔡昆奶奶这种已到一级护理的地步,收费便涨到六千元一个月。
  办好一应手续,司芃从包里掏出四沓钱,哗哗地数过,抽出四十张塞回兜里。这三沓半的钱就拍在财务室的桌子上。“先交半年的。”
 
  ☆、074
 
  没有人能真正了解自己,没有人能做出永远正确的决定,除了智者。可这世上还有智者吗?我一个都没遇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漩涡,每个人的情感都在不断撞击外界的墙,反射到内心。人就是在这样与外界的不断较量中,认识自己。
  愿意深陷的就深陷吧,愿意纠缠的就纠缠吧。你只有这一生,只有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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