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城中央——希夷
时间:2018-09-06 09:02:54

  她终于愿意和他说这件事了,凌彦齐的心得到纾解。他看到床头柜上那个相框,拿在手上,没错,真是郭兰因。到哪儿,司芃都带着它。
  司芃说:“那是我妈妈。”
  “你妈妈是郭兰因?曾经的马来西亚首富郭义谦的女儿?”
  “嗯。”
  “那你爸爸是彭光辉,曼达鞋业的董事长。”
  “嗯。你都知道了。”她鼓足勇气才说出这个事实,可凌彦齐一点也不惊讶。
  “你的身份本来就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这几天我试着去猜测,去理顺关系,才想明白一些。可为什么你以前不说,现在要告诉我?”
  “以前我不觉得这个身份对我有多重要,值得我必须去交代。现在说,是因为我去了趟D市,发现一些根本料不到的、很荒诞的事情,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复杂了。我知道得太晚了。”
  “那你知道我娶的那位富家小姐是谁了?”
  “我同父异母的姐姐——陈洁。”
  凌彦齐心中哀叹一声,他所有的猜测都是准确的。他们之间真的是再无秘密了。
  “你这次回去,见过她了吗?”
  “我本来想跑上去揍她一顿,但是揍人之前,得先跟你说一声。”
  “你想揍就揍好了,不用来告诉我。”
  司芃摇头:“我得告诉你。”
  她躺在他怀里,静静地把这些年说出来。她不像孙莹莹有那么强烈的表达欲望,说一件事能扯出三件来,她也不像凌彦齐,能把话说得那么漂亮感人。她只把这些事当成别人家的事来说,说得简单而平稳。
  彭光辉是个大龄留学生,去新加坡前已经在老家和金莲结婚。在他的老家,办个结婚酒,把新娘娶进门,而不是去民政部门登记结婚,这样的事实婚姻非常普遍。
  所以后来他在新加坡和郭兰因结婚,中国的民政部门开出的是“未婚证明”。
  在两人登记注册之前,彭光辉以家人病重需要大额手术费为由,汇了五万元给彭明辉,让他转给金莲,打掉孩子,离开彭家,另配良人。他已打算和郭兰因在新加坡定居。
  那时郭兰因已离开父亲的庇佑,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彭光辉在一家专营服饰的贸易公司上班。因为彭光辉总是要汇钱给国内的父母,还要不时救济各种亲朋好友,郭兰因也完全不懂量入为出的节俭过法,两人的生活总是很拮据,每个月都要生活在国内的司玉秀汇款支持。
  等女儿生下后,家庭开销更像雪球越滚越大。郭兰因休养半年后,把女儿交给司玉秀抚养,重返工作岗位。
  过两年,彭光辉在工作中接触到大量的女鞋品牌商,发现他们只出设计样板,成品全是在国内加工生产。他便有了要回国开厂,把这些客户业务承接过来的想法。他有专业能力,他有国际视野,他相信他做出来的产品,更容易得到这些挑剔客户的认可。
  不然一直打着这份不高不低的工,拿吃不饱也饿不死的薪水,当年他在郭宅大门口跪下时说的“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话,永无实现的机会。
  郭兰因是双手赞成,她思念在国内的妈妈和女儿。两人把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套小公寓卖掉,回了国,在司玉秀的资助下创立曼达。
  创业的艰辛苦楚,自不必多说,郭兰因还因此流掉一个孩子。夫妻两人在工厂那边有定居的地方,一个月才回小楼探望一次。
  等到彭嘉卉长到七岁,曼达终于在行业内站稳脚跟,夫妻二人不再需要起早贪黑地抓生产、跑市场,彭嘉卉也到上小学的年纪,需要父母更用心的辅导。两人搬回小楼长住。
  那是司芃记忆里,小楼最温馨最热闹的时光。阿婆脸上的笑容格外地多。
  这段时光却不长。到了八岁,金莲带着陈洁出现了。这些年彭光辉一直都知道她们的存在。
  在他和郭兰因结婚后,金莲也以闪电的速度和一个叫陈北的混混结了婚。那个人是彭明辉的好兄弟。所以起初他并不认为陈洁一定是自己女儿,也不想接纳她们。
  他给了五万块,在当时已是巨资,不亚于今天一套五百万的公寓。情以钱做补偿,双方都满意,他并没有多少愧疚。要不是他小有成就,金莲根本不会找上门来。
  但是一身伤痕的金莲引起郭兰因的同情。她不顾彭光辉的反对,留下这对母女,照料食宿、安排工作。
  “随后的事情,也不用我多讲。彭光辉致富后,他老家好多的亲戚朋友都来找过他,他的二弟更是在厂里做事,我妈待他也很好。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人和我妈、和阿婆,和我说过,这是他的前妻和女儿。大概在他们心里,发达后的彭光辉,理应接纳落魄的前妻,那才是有情有义的男人的表现。而我妈占着郭董的名分、太太的名分,我占着大小姐的名分,就连财产的大头都是我们拿了,该知足了。”
  听到这里,凌彦齐长叹一声,与他捧着鱼缸回到小楼,何其相像。那些本可以依赖信任的亲人,全体做了苦难的围观者。
  不,司芃比他难,她那会不过十四五岁。她会变得叛逆,才是一点不奇怪。
  他接着听,听司芃说妈妈和阿婆相继过世,她如何和陈洁起了争执,如何掉到海里,如何遇到龙哥。他再也忍不住,搂着她流下眼泪。
  司芃也红了眼眶,再帮他擦眼泪:“烦不烦啊,凌彦齐,你眼泪怎么比女人还多。”
  凌彦齐白她一眼:“我又没为别的女人流眼泪。”平复情绪后再问她:“你为什么不报警?”
 
  ☆、103
 
  天堂不是我的家园,流泪心碎后,我要重返人间。
  ——艾米莉朗勃特呼啸山庄
  “你对一个刚从海里爬出来,不幸撞到头得了脑震荡的女人,不要有那么高的要求。而且我当时在龙哥手上,报警?那不找死!他把我关在三明岛上快三个月,我待得太闷了,把看我的小马仔揍了一顿,抢了他几百块钱,坐渔民的快艇跑回定安村了。没想,后来和蔡成虎干了一架,龙哥又帮我一把,给办了新的身份证。我都有了新的身份,还怎么去报警。”
  “龙哥知道你的身份吗?”
  “知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感谢龙哥。”司芃抬起眼看着凌彦齐,“不管他对我有什么想法,他还是收留了无家可归的我。他要是一脚把我踢出去,我还真不知道要在这个社会上怎么生存。所以雨菲的事,能帮的我都会帮。”
  她想起三明岛上无所事事的每一天。等到傍晚时分,她便爬上平房的水泥屋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看太阳沉入海洋,看黑暗吞没世界。
  有一次,陈龙来看她,靠在院门上仰着头。她坐在屋顶看夕阳,陈龙就在院子里看着她。哪怕不低头,司芃也能感受到那个眼神强而有力,既是侵略者也是保护者。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你不怪我一直瞒着你?”
  “怪。你要早点把心交给我,早点告诉我这一切,我走不到和她结婚的这一步。司芃,”凌彦齐轻抚垂在她眼前的头发,“你想过要回去吗?”
  “回哪儿?”
  “你外公把陈洁当成了你。他们一点都没怀疑,是因为想要你回去的心情太迫切。”
  “我才不想回去。他从没来看过我,能有多喜欢我?我想跟你走,过你跟我说的那种生活。可我又不想你为我离家出走。”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没用。我有NUS中文系的文凭,再不济我可以去教书。再奢侈的生活,我们都体验过了,知道那不是我们想要的。新加坡的公职薪水还……行吧,我们能过得简单快乐。可眼下,我们要做的还不是丢下一切走,司芃,你不能那么无所谓。哪怕你不想回去认你外公,不想领你的遗产,也不能让陈洁拿走。”
  司芃倒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嗯,她拿到多少了?”
  “才刚结婚,应该还不多。”凌彦齐说,“你明天和我去见一个人。”
  “谁啊。”
  “当初把陈洁错认为你的律师,你妈的老友,黄宗鸣。”
  “他把我的事告诉他了,他很厉害吗?”
  “不厉害,你妈会找他吗?陈洁这么厉害,也是因为有他在教。我相信他的公正和良心,如果一切错误因他而起,他一定会尽最大可能来帮住我们。”凌彦齐又突然想起一事来:“那个刘星梅是怎么了?”
  “在我用她的身份前,就已经出车祸死了。”
  “那她户籍当时为何没被注销?”
  “龙哥说是他场子里的小姐,拿的是假的证件,……”
  凌彦齐摇头:“陈洁也和我说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就叫小洁,旅游回来后,搭乘黑的返回D市时,被大货车撞死。”
  “什么意思?”司芃一时没明白过来。
  “当然要安排陈洁死掉,她才能不被任何人怀疑地扮演你。”
  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凌彦齐就是能肯定,陈龙与刘星梅的真死、陈洁的假死有关。
  “刘星梅先是替陈洁去死,注销的自然是陈洁的户籍。而刘星梅的身份,也需要一个新的主人,否则一个人口常年失踪,多多少少,都会引人注意。正好,你也需要一个新身份。”
  司芃不敢相信:“这……只是你的猜测。”
  “世上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刚好一个和你们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在你们都需要另一个身份的时候,出车祸死了。他们不只是诈骗罪,可能手上还有人命。”
  凌彦齐还有话在心里没有说,你的保护者龙哥,绝对参与了这一切,否则,光凭金莲或是彭光辉,没法两头都做得如此完美。
  (还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周一,这天发生的事比较多。)
  忙完新闻发布会,郭嘉卉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驱车来天海大厦找卢思薇。得到意外的答复,说卢主席今天没有来上班。她问张秘:“是出差了?还是开会去了。”
  “周五下午在办公室里坐一会就走了,到今天都没来。”张秘摇头,“还不是为了彦齐的事。嘉卉,你应该去劝劝彦齐,就算卢主席有过分点的地方,那也是自己亲妈,对不对?更何况他又不是不晓得,自己妈妈的病。”
  “病?妈妈生病了?”郭嘉卉问。
  “呃,”张秘觉察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纠正:“也不算什么病,更年期,情绪难控制。”看来这位郭家的大小姐和彦齐关系是不太好,到现在都不知道婆婆的病情。他不是卢家人,他可不敢多说。
  “哦,我过去看看她。”到了卢宅,郭嘉卉再次意外发现大忙人管培康也没去上班。他也很意外她的到来。
  “学校没什么事,我休年假。”
  话是这么说,可管培康焦急又憔悴的样子,真不像是休年假的。卢思薇的病,和更年期没什么关系。她再问:“我妈呢?”
  “她还在睡觉,最近失眠比较严重,既然睡下了,就让她睡会吧。你有什么事,等她醒来后转告她,……”
  郭嘉卉轻轻一笑,管培康才意识到他拿拒绝访客的态度来对待卢思薇的儿媳了。
  “那好,我先上去,晚饭时再来看妈妈。”郭嘉卉转身离开,走几步又停下,“彦齐,还是不愿回来?”
  管培康手肘撑住沙发扶手,手指在额头上一遍遍地来回。他在闭目养神。
  “康叔,您是那么有学问的教授,我也想向您请教一下,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郭嘉卉突然发问。
  “嘉卉,感情的事很多没有对错,也没有最优策略。不能解决的话,就先别想它。等思薇醒来,你们谈一谈吧。”
  两个小时后,田姨上楼找郭嘉卉,她正呆在凌彦齐那间工具房里观看各种新奇玩意。这个男人条件很好,却不肯好好学习经营管理之道,还把心思花在这种奇淫技巧上。大概他们的最大不同之处,便是她喜欢“有用的”,凌彦齐只喜欢“无用的”。
  就像他藏在小楼里的女人,对他毫无用处,偏偏舍不得丢弃。
  田姨推开门:“嘉卉,卢主席让我来找你,说有事和你聊。”卢家没有称呼少爷小姐太太的习惯。
  “好,谢谢你。”郭嘉卉去到书房,门一合上,看见卢思薇的脸色,愣在原地。那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连眼眶都深陷进去。
  卢思薇勉强笑笑:“吃惊了?家里嘛,懒得化妆了。”
  “您是太累了,没休息好?”
  “彦齐有跟你联系吗?”
  “他给我寄了分居协议。”郭嘉卉迟疑一会,再道:“他是不是有打算,要和那个女人去新加坡生活?”
  卢思薇抬头:“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派对上听来的,彦齐好像要在新加坡给她买房子,还打算和她在那边生儿育女。”
  卢思薇双眼一闭,要不是他们拷贝司芃手机里的资料,还真不知凌彦齐有这样的打算。好险,幸亏她先动手,不然司芃被儿子暗渡陈仓送去新加坡,等到孩子都生了……,便真的是家门笑话了。
  她说:“那栋房子溢价百分之十,原房主卖给我了,你不用担心彦齐的财产会落到别人身上去。他寄分居协议是在气头上,你也不用那么在意。他的心很软,打不来持久战。半年,最多一年,他便会乖乖回来。”
  才说了这么点话,卢思薇就觉得累,心累,想把嘴巴缝起来。她起身说:“嘉卉,你搬回自己家住,我没意见,毕竟这次是彦齐不像话。过了这个坎,我们便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她随即起身离开,郭嘉卉没想这么快就结束,赶紧把正事问出来:“妈妈,定安村迁拆款能不能先打一部分到曼达账上?我今早回曼达开了个会,都还没谈公司的事,好几位董事就问追加的投资款在哪儿?钱不到位,没有人会听我的。新加坡那边,我能领到的保险金都在做理财,转出来需要些时日。”
  她已接到黄宗鸣的电话,说邱美云在她离去后揪住一个很小的法律问题不放,无奈他只得暂缓资金转账。具体什么问题,待他来S市后再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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