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翠娥心肠软,见不得这些,弯腰抱起正拽着母亲无声哭泣的小女孩,给抹了抹眼泪,“好了,孩子刚病好,还是先回家养着吧。”
“郑大姐,谢谢你。”
“谢啥呀,快上去吧。”
姜宁看着刘文娟向大家点了点头,与郑翠娥一人抱一个,进了单元门往楼上去了。
后者有意无意避开她的视线。
“唉,当妈的确实有点毛病,不过孩子遭罪也是可怜见的。”
“是啊,这么丁点孩子懂啥?”
……
姜宁耳边听着大家的谈论,眼前几个妇人或多或少露出怜悯之色,这是对遭了罪的孩子的,哪怕是对刘文娟最没好感的陈桂花,也叹了口气。
这也是姜宁明知刘文娟耍花样,刚才也没当场驳斥的根本原因。
不管对方有何意图,她的话不假,也摆出十足低姿态道了歉,在大家心生怜悯的时候,姜宁咄咄逼人没有好处。
不但影响了自己,还进一步将工作推到刘文娟手里。
不得不说,刘文娟这手玩得不错,不管姜宁当场会什么反应,都是对她有利的。
不过要是她以为,这样姜宁就会毫无办法的话,那就大错特错。
姜宁讽刺一笑,本来自己不在意这个工作的,要是真被选中也会谦让出去,而作为同批唯一的另外竞争者,刘文娟会是最终受益者,这工作始终会落在她的头上。
但这种被算计的感觉格外让人厌恶,刘文娟既然摆了她一道,那就摆回来好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姜宁迅速扫了周围一圈,最终目光落在衣裳整洁却洗得发白,上面还缀了几个补丁的陈桂花身上。
“陈大姐,我有个事儿想和你说呢。”
“啥事呢?姜妹子。”
陈桂花磕了磕锄头,爽朗一笑,“有啥事记得告诉我,我力气大,能扛能挑。”
家属区也没啥麻烦,她以为姜宁力气小,家里东西搬不动,拍拍胸口表示她上完全没问题
曹来喜也笑道:“是啊,东子不在家,你有事喊我们就行。”
姜宁面上露出笑意,“我有需要肯定找你们,不带客气的,不过,这回还真不是。”
“那干啥呢?”陈桂花好奇。
“是这样的,陈大姐,咱们家属区昨天不是又批了一个工作岗位下来了吗?”
“是呀。”
家属区消息传得确实很快,今天大家都听说了,陈桂花说:“挺不错的,这回是你和王建国家的二选一,要是选中估摸年后就能上班了。”
“那岗位很好,听说在镇上,能每天回家呢。”她很为姜宁高兴。
姜宁笑着摇摇头,“陈大姐你听我说,我是不打算到罐头厂工作的。”看着大家惊讶的脸,她补充一句,“这个竞争上岗资格,我想让给你。”
对的,她想将竞争资格让给陈桂花。
陈桂花虽正直乐观,爱憎分明,但她家庭条件确实比较差的,比刘文娟还困难,老家负担重,小家孩子多,在家属区算是垫底那一拨了。
所以姜宁才在观感不错的一群人中,选中了她,而不是曹来喜她们。
本来对于工作,姜宁只打算自己退让,没有插手其他的意思,但刘文娟刚才的行为实在恶心到她了。
她让出自己的资格,至于工作最终花落谁家就不归她管了。
“陈大姐,你愿意接受吗?”
“愿意,我当然,哦不!”
要说工作,陈桂花当然是非常渴望的,她运气不好,当年刚来的时候,分配下来的工作有要求,她只会种田够不上,虽领导有心帮扶也没办法,只能失之交臂。
她乍闻姜宁的话又惊又喜,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过话到一半,她醒悟过来忙咽回去,“咋能这样呢,这工作很好哇,我咋能占了姜妹子你资格呢?”
她穷归穷,但也知道啥该做啥不该做的。
陈桂花急得满脸通红,摇头摆手,姜宁见状一笑,刚才因刘文娟积下的那点愤懑不禁散了,她握住陈桂花粗糙的,笑道:“陈大姐,我本来就打算做别的,厂子是肯定不进的,你若不要,我就只能放弃或者再让给别人了。”
说着,她目露歉意看向曹来喜几个,“曹大姐,郑大姐,我……”
“行了,一个资格咋够几个人分?换了我用不上,我也给桂花的。”曹来喜一摆手,她们条件比陈桂花好,这事儿没说的,谁都会这么办。
郑翠娥几个也点头附和,姜宁才放了心。
“好了桂花,姜妹子有心,你就甭推了。”
曹来喜一拍陈桂花肩膀,姜宁看着条件就好,说另外有打算,大家没有不信的,她反过来劝陈桂花,“现在正评估着呢,要换人得赶紧过去说清楚,不然就晚了。”
“好,谢你了姜妹子,要是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吆喝我。”
再三确实姜宁说的是实情,陈桂花也不废话了,喜形于色,心口拍得彭彭响。
姜宁笑,“行,那以后当牛做马就喊你啦。”
“那是!”
众人哄笑过后,事不宜迟,姜宁与陈桂花立即往营区那边奔去,得到批准进入后,有哨兵领着二人找到负责此事的吴部长。
事情很顺利,所谓分配原则,只是资源不够之时的无奈举措,只要有人愿意让出来,是没有问题的。
陈桂花家困难,吴部长这边是知道的,但没办法,无规矩不成方圆。
现在姜宁作为一个新晋军嫂,惦记着家庭困难的同志,愿意无偿将自己的竞争资格让出来,这种互相帮助团结友爱的精神及行为,让吴部长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对姜宁给予了高度褒奖,“部队就是有了你们,才能更积极和谐。”
大夸特夸了有互助友爱精神的姜宁同志后,吴部长大笔一挥,落定了此事。
回去了路上,陈桂花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姜妹子,真成了。”
“嗯,是成了。”姜宁安慰几句,又说:“不过现在只是有竞争资格而已,能不能上岗,还得等着呢。”
“那是。”
陈桂花哪能不知道,她性子豁达,从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有资格就很好了,谢了你了姜妹子,中午到我家吃饭去,我得把压箱底的老腊肉翻出来,好好招待你。”
她从不卖惨,但也不遮掩自己家里困难,言语风趣,姜宁乐了,“行,那我得尝尝,看压箱底的腊肉是啥味儿。”
陈桂花这性子,不请客一顿大概得惦记着,姜宁索性也不推辞,想着回家多拎些糖果花生过去得了。
自己也不做饭,吃了以后直接出门去杨市得了。
第35章
两人说说笑笑往家属区走,陈桂花先回家准备午饭, 姜宁则先回了一趟家, 抓了一小布兜水果糖花生瓜子,再把煨好的牛骨汤舀了一壶, 才锁了门往陈桂花家去。
牛骨是昨天买的,加了胡椒跟大块姜,熬得雪白雪白, 喝一口暖辣暖辣,浑身都能热起来, 冬天喝最适合不过。
不过最受小孩子们欢迎的, 还是那兜花生糖果,陈桂花把五个孩子教育得不错,没有哄抢十分有礼貌, 兄姐们还懂得照顾一岁多的弟弟。
热热闹闹吃了一个午饭, 姜宁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告别往家属区外走去。
北边留县中午固定有一班客车发往杨市, 她要去等客车,跟裁缝铺的常金兰约好下午签合同, 不能错过。
等了十几分钟, 客车来了, 这客车没林县的破, 但也好不了太多, 车厢里不但有人还有鸡鸭, 气味并不好, 但好在不算挤且车窗都能打开。
客车速度比不上后勤车,且沿途还得上下客,晃悠悠一个多小时,才到的杨市。
姜宁下车长吐了一口气,晃了晃略有晕眩的脑袋,抬起腕表一看,两点二十分。
还好,跟常金兰约的三点,现在过去完全赶得及。
姜宁直奔西河坊。
这次的裁缝铺里,不但有常金兰,还多了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相貌普通中等个子,打量了面前最多十八九岁的俏丽姑娘一眼,听说结婚了,但不大像。
不过不管了,看样子落落大方目光清澈,不像个哄人的就行。
“你好,我叫沈孝明,是在机械厂上班的,这是我媳妇。”他指了指常金兰,后者点了点头。
据沈孝明介绍,他是个车间主任,一个小领导,难怪待人接物有些底气,姜宁一笑,“我姓姜。”
双方寒暄了几句,也不废话,直接进入正题,常金兰一直安静坐在一边听着,显然主心骨是丈夫,姜宁就直接跟沈孝明对话。
说了几句,又有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来到裁缝铺,这人负责西河坊秩序管理的,是常金兰夫妇昨天特地上门拜访,请来见证人。
这年头法律还不大完善,适逢改革空白更多,不过契约这种事,有见证人有双方签字,公安是承认的。
常金兰还去隔壁商铺邀请了两个东家,一起当见证人。
姜宁怕日后自己生意好了,或者未来租金水平浮动,对方单方面提升租金,甚至翻脸拒租,才一定要签合同落实条款。
显然沈孝明两口子也怕姜宁突然不租,到时候裁缝店仅剩的老客户没了,下个租客也没着落,所以也十分注重契约。
重复了一遍各种条款,这个大家肯定仔细考虑过的,因此都没有异议,接着可以进入签契约阶段。
手写的合同一式两份,双方交换看过没有问题,接着又拿出土地证户口本,居委会开的证明等,交给对方以及见证人过目,当场辨明真伪,确定房子产权及双方身份。
这时候,沈孝明夫妇才知道姜宁是个军嫂,诧异之余也挺高兴的,这个身份很大程度保证她不会耍赖,租金稳了。
合同注明年后开始起效,姜宁沈孝明常金兰签了字,见证人也签了,事儿就成了。
“我可能年初三四才会出来,常大姐东西慢点搬不迟。”
姜宁仔细看了一遍合同,再连同自家户口本等证件一起放好,事情顺利她心情不错,笑吟吟的。
过年头几天肯定没空的,因此做个顺水人情不错,刚才她已经跟对方说过了,希望能安排好两栋房子的老物件,不然她需要用地方时可能会清掉。
这点是自然的,房子都租给人家了,没有继续占地方的道理,常金兰点了点头,“嗯,大概年前我就能整理好。”
过年她也得走亲戚,看来得年前陆续搬好,实在不行,只能少做两天买卖。
这合同双方都签得满意,笑容满面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谢了见证人,才散了。
现在门面有了,小加工场也有了位置,下一步就是原料及缝纫机,还有设计图。
设计图姜宁打算自己上,上辈子她是个画手,绘画底子有,又是从资讯爆炸年代走过来的,各种潮流元素开阔了眼界,她自信能游刃有余。
年后的事业起步阶段,她也能自己上,姜宁从前虽不是从事服装设计行业,但她闺蜜是,闺蜜还开了家开高级定制工作室,起步时她过去帮了不少忙,不但流程知道,协助也是常有的事。
至于缝纫机,她打算购置六到七台,钱有,票在林县时就托二哥淘换好了。
比较麻烦一点的就是原料,现在想批布料,没批条就得有关系,姜红兵将一个纺织总厂老友的地址给了她,说是专门管这块的。
姜宁打算年后再去拜访,赶上拜年顺理成章,现在年根下,大家都忙碌时机不对。
现在已经四点,后勤车早赶不上了,好在还有留县的返程客车,她上车等了十来分钟,客车才缓缓开动向北。
姜宁心情不错,却不知道家属区已炸开了锅。
嗯,或许说炸锅的是刘文娟吧。
早上她一脸感激送走了郑翠娥,掩上门,黯然的神色收起,唇角终于露出一抹笑,看来是成了。
谁知她没能高兴多久,傍晚去收拾菜地时,就得了一个消息。
姜宁无意罐头厂工作岗位,将自己的竞争资格让给家庭困难的陈桂花。
说是如遭雷击也不为过,陈桂花她知道,家里比她家还要难,老家负担重,小家人口多,连分下来的那拢菜地都得算计着种,花俏好吃的菜从来不种,只种量大好活生长期短的。
“咋能这样?咋能说换就换呢?”
刘文娟喃喃自语,摇了摇头拒绝相信,陈桂花安家很久了,困难大家都知道,要是换上她来竞争,自己所有优势消失,分配原则倾斜的也是对方。
她获得这份工作的机会就渺茫了。
郑翠娥刚好也在,叹了口气,“这当然能的,规定不是说,若都不能胜任,或者有人主动礼让,工作也是能安排老人上岗吗?”
规定一直都在,只不过不适合岗位不可能,主动礼让也从未发生过而已。
有些算计不揭破不引人注目,一旦揭破就不难看出来了,郑翠娥心肠软点但人不笨,知道姜宁举措后,渐渐有些回过味来,这说实话换了她,她也膈应。
刘文娟不想评价,但她家两个小孩郑翠娥是怜惜的,不过她也同样心疼陈桂花家的五个孩子。
那五个孩子她看着长大,有礼貌又懂事,缺少油水瘦得跟麻杆似的,看得人心头闷闷的。
郑翠娥摇了摇头,算了,不管陈桂花或者刘文娟,谁上岗都是好的。
这是郑翠娥的想法,也是家属区不少人的看法,只不过,刘文娟无法接受。
她把锄头扔了,直奔营区找了负责这事的吴部长。
吴部长十分肯定告诉她,确有其事,“姜宁同志是一个好同志,她团结友爱,无私帮助家庭困难的同志,她的精神与行为值得褒奖及宣扬。”
刘文娟只听懂了姜宁将竞争资格让给了陈桂花,其余的轰隆轰隆的,只见吴部长的嘴一张一翕,她天旋地转。
她不敢在领导面前露出异色,浑浑噩噩点头表示明白,她不知怎么出的门,怎么回的家属区,怎么上楼回的家,在见到正掏出钥匙要开门的姜宁那一刻,才“霍”地清醒过来。
“你怎么敢?!”
刘文娟瞬间红了眼,“蹬蹬蹬”冲上去,拽住姜宁的肩膀,一扯,“啊?!你说,你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