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又跟着柔声一句:“您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第103章
信王府。
昆仑斋。
林老夫人在床上将养了好几日, 气色较起往常总算是好了许多, 今日外头才落了一场雨,天气便也跟着凉快了许多…她穿着一身松青色的圆领长袍倚着软榻靠坐着,眼瞧着那红木桌案上摆着的一堆礼品,眉眼便又止不住泛开了几分笑意,她抬了眼帘朝身侧的年轻妇人看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不是让你不必带来了吗?”
坐在她身边的年轻妇人正是一身华服的霍令德…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用象牙柄制成的云锦团扇, 闻言她把手中轻轻挥打的扇儿一停,跟着是娇娇朝人说了话:“这是太子非让我带来的,他说他朝中事务忙, 不能亲自来探望您, 便让我多带些人参、灵芝的来孝敬您。”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眼中的笑意越深, 她的手中握着一盏参茶,眼从那堆礼品上滑过是又朝霍令德那处看去…她的确未曾想到,这个孙女竟能如此得太子的青眼,嫁过去还不足半年, 所受的荣宠却已比过了原先东宫的那些旧人。
就是…
她看了看霍令德仍旧平坦的小腹, 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就是…这身子还是没个动静。
如今东宫也只有那位梁侧妃生了个女儿, 其余人都还没个动静, 倘若令德能较她们早些生下个儿子,纵然无缘那中宫之位,可向来母凭子贵, 有了儿子傍身,她余后的富贵荣华也差不到哪里去。
林老夫人虽然不曾说话,可那双眼却直勾勾得看着霍令德的小腹,一瞬也不曾移开…
霍令德看着她这幅模样又岂会不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她心下不高兴,握着扇柄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如今她事事顺意,在那东宫,就连太子妃也要避开她的锋芒…若要当真说起来,唯一不满的也就是这肚子了。
她想到这便又免不得想起上回瞧见霍令仪时,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
霍令德纤细的指根紧紧攥着扇柄,面上倒总算是还维持着几分笑意,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外间玉竹便已笑着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各自打了一礼,跟着是恭声与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郡主来看您了。”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片刻功夫,她便又回过了神…
她忙让人进来,眼瞧着霍令仪由人扶着走了进来,林老夫人便又放下手中的茶盏,她疼惜得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前些日子才来过,怎么又来了?”
等这话一落,她便握过霍令仪递过来的手,待察觉到那上头的凉意免不得是又心疼一句:“瞧你,今日才下了一场雨,你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任由林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等玉竹替她解下披风,她才开了口柔声说道::“我这一路过来也没走上几步路,不碍事的。”
林老夫人见她这般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她只是依旧握着霍令仪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玉竹,去倒一盏蜂蜜水过来。”
待这话说完,她才又看着霍令仪问道:“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有什么事非得亲自过来一趟?”
“的确是有一桩事,非得来家中才能说明白。”
等这话一落——
霍令仪是先询问了一回林老夫人的身体,待人一一说好,她才松下了心神,依着林老夫人的话坐在了她的身侧。
“长姐。”
霍令德却是等霍令仪坐下才起身朝她打了一礼,因着是在林老夫人跟前,她这礼数倒也周到。
霍令仪倒好似这会才瞧见霍令德,她耳听着霍令德起身朝她行礼问安也只是不咸不淡得朝人那处瞥了一眼,待瞧见人这幅华贵模样,她的口中也不过是跟着淡淡一句:“正好,今日三妹也在,索性便一道听听吧。”
霍令德惯来是不喜欢霍令仪这幅模样,不过这会林老夫人也在,她倒也不好说道什么,因此听得这话,她也只是笑着问了一句:“长姐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三妹很快就知道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便瞧见林老夫人朝她看来的眼中也带着几分疑惑,她轻轻握了回林老夫人的手,口中是又柔声说道一句:“祖母且侯上一会…”等这话说完,她接过玉竹递来的蜂蜜水饮用了一口,等到那喉间的涩意渐渐泛开,她才又吩咐道:“去请王妃和林侧妃过来。”
霍令德有些不高兴霍令仪这番发号施令的样子,她有心想说道霍令仪几句,如今霍令仪可是已经出嫁的人了,这王府哪里还由得她做主?可林老夫人不曾说话,其余几个丫鬟也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她这心里的一口气便也只能憋着。
没过多久——
许氏便到了,她原本听说霍令仪来了便想过来了,只是因为早间还要召见几个管事便耽搁了功夫,等到玉竹去请她的时候,她正好忙好…这会眼瞧着霍令仪大腹便便坐在那处,她免不得要说道一句:“晏晏,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母妃…”
霍令仪见她进来便起身朝她一礼,只是还不等她屈膝,许氏便忙托住了她的胳膊。
许氏看着霍令仪,素来柔和的面上带着几分嗔怪,声音却依旧是温柔的:“你这丫头,与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如今身子重不必这般多礼。”等这话说完,她便扶着霍令仪坐下,而后是又受了霍令德的礼,跟着是又朝林老夫人打了一礼,才又问道:“玉竹说你有事要说,是什么事竟让你冒着风雨要来家中一趟?”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照旧是一句:“母妃且先等等…”
众人不明白她究竟是要做什么,霍令德却已耐不住脾气了,她把手中的团扇置在膝上,刚想说话,外间便又传来一声:“林侧妃到——”没一会功夫,那绣着百福如意的锦缎布帘被人掀起,却是林氏走了进来。
林氏着一身寻常服饰,眼见屋中这一番阵仗心下也有几分疑惑,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一一朝众人打过礼,才又笑着问道:“母亲让儿媳过来,可是有话要说?”
林老夫人眼瞧着林氏,面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经了那么多事,她和林氏的情分早就尽了,如今也不过是碍着霍令德在场才不咸不淡得说道一句:“晏晏有话要说,你先坐下吧。”
霍令仪有话要说?
林氏心下疑问更甚,霍令仪如今都已出嫁了,跑到娘家能有什么话说?何况看她这幅模样,倒似有大事要说似得…她心下思绪转得厉害,面上却没有多余的神色,话也不曾说道什么,只轻轻应过一声便先坐下了。
等到林氏坐下——
霍令德便重新拾起膝上的团扇,拧头朝霍令仪那处看去,她清丽的面上仍旧带着几分笑,语调微微扬起,却是透着一股子傲然:“长姐神神秘秘这么久,如今人都来齐了,你也该说了吧。”
霍令仪闻言却不曾出声,她只是握着手中的茶盏淡淡朝霍令德那处瞥去一眼,待瞧见霍令德面上的笑逐渐变得凝滞才落了手中的茶盏起了身…她站在林老夫人的跟前,却是直直朝人屈膝打了一礼,而后口中是道:“今日孙女所言之事可能会让祖母不高兴。”
她这一番动作,自是怔住了所有人,后来还是林老夫人先回过神来。她忙伸手托住了霍令仪的胳膊,口中紧跟着一句:“你这丫头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一侧侍立着的玉竹也忙上前扶住了霍令仪。
霍令仪闻言倒也未曾推辞,她任由玉竹扶着她起来,等重新回到了座位,她是又一句:“前些日子有个婆子寻上我,同我来说了一桩事,虽然时隔多年,可孙女思来想去还是想把这桩事说上一回,总好过把真相掩埋在岁月里。”
林老夫人听得她话中的端肃是又一怔,她已许久未曾瞧见晏晏这般了,因此这会她便握着霍令仪的手拧眉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祖母很快就知道了…”霍令仪这话说完是又重新端坐好身子,她的面容没有半点神色,眼中也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却是朝底下坐着的林氏先看去一眼,而后才淡淡开了口:“宣吴婆子进来。”
林氏原先在看到霍令仪看过来的视线时,心下便觉得有几分奇怪…
只是还不等她心下思绪再转上一回,那布帘便又被人打了起来,却是一个年有六十余岁的老妇人走了进来…老妇人头发花白,脊背佝偻,衣着虽然干净,可还是能瞧见那衣服上头打了不少补丁。
众人见她这般却是都拧了回眉心,她们平日交涉的都是士族贵胄,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纵然是这屋子里的丫鬟,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霍令德更是拿着团扇抵了鼻尖,这个妇人却是比起当年她在西山瞧见的那些人还要穷酸几分,她皱了一双修缮得极为精致的柳叶眉,嘴角也忍不住轻轻撇了一回,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不好:“长姐怎么带了这样一个人进府?”
那吴婆子听得她话中的嫌弃,步子却是一顿…
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重新提了步子朝众人走去,等又走了几步,她便颤颤巍巍得跪在了地上,口中是跟着一句:“老身吴李氏给各位贵人请安。”她虽然礼数周全,可声音却有些嘶哑,好似那冬日凛冽的寒风刮过树枝一般令人难耐,让人听起来便不舒服。
霍令仪端坐在椅子上,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看了眼屋中的人,而后看着侍立在一侧的李嬷嬷才开了口问道:“看嬷嬷的表情倒像是识得此人?”
众人听得这话,便朝李嬷嬷看去——
林老夫人也朝人看去,见李嬷嬷面上的神色便也跟着问了一句:“你识得她?”
李嬷嬷闻言却有些踌躇,她是朝众人打了一礼,而后才犹犹豫豫开了口:“奴瞧着的确是有几分眼熟。”她这话说完还想细看一回,便见那位吴婆子已抬了脸朝李嬷嬷看去,她那张老态的面上也瞧不出是个什么神色,唯有话是这般说道:“李嬷嬷,如今下雨,您的腰还疼吗?”
李嬷嬷听得这话自是一怔,下雨腰疼这样的事,可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想到这便又朝眼吴婆子看去,却是又细细辨了一会,她才认出了人。
她虽然认出了人,可是那面上的怔楞却仍旧未曾消散,就连口中也跟着惊诧一句:“你,你,你不是当年的那个吴稳婆?”
吴稳婆?
林老夫人听到这个称呼,倒也有些记起来了,吴稳婆早年是燕京城中最有名望的收生婆,当年家里几个孩子都是经她的手才生下来的…因此眼瞧着吴婆子这幅模样,她也忍不住开了口问道:“吴婆子,你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了?”
吴婆子听得这话,便又朝林老夫人那处磕了个头,她的身子佝偻着看起来很是卑微,口中是跟着哑声一句:“难为老夫人您还记着老身…”等这话一落,她那张布满沟壑的面容却是又露出一抹似悲似叹的笑容,跟着一句:“世事弄人啊。”
等这话说完——
吴婆子是又朝林老夫人和许氏各自磕了个头,而后她才拧头朝林氏看去,眼瞧着那个妇人,她的口中啊又跟着一句:“侧妃娘娘,这些年,您还好吗?”
林氏早在先前听到吴稳婆三个字的时候,就已面色大变,待听到吴婆子这话,她倒是有些回过神来,她什么也不曾说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唯有袖下的那双手紧紧握着帕子,宣泄出几分紧张的神色,却是身后的丫鬟开了口:“我们侧妃自是好好的。”
吴婆子听得这话,喉间却传出几声嘶哑的笑声,她仍旧看着林氏说道:“侧妃娘娘过得好,可老身却过得一点都不好,如今想来都是当年的罪孽传下来的苦楚,才让老身这一生都漂泊无依。”
屋中的人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苦楚,罪孽?这位吴婆子究竟做了什么,又和林侧妃有什么关系?
许氏的面上也有几分怔楞,她也不知是何缘故,总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踏实。她放在膝上的手收紧了几分,眼瞧着跪在底下的吴婆子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有什么话要同我们说?”
霍令仪闻言却是朝许氏看去,她伸手握住了许氏的手,而后才抬了脸对着吴婆子说道:“你把当日与我说得那些话再重新说一遍。”
“是…”
吴婆子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说起当年许氏生产的事,屋中一片安静,唯有她嘶哑的声音没个间断:“王妃的身体虽然弱,可生郡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问题,偏偏生世子的那日却血崩不止,其实那日是有人遣老身动了手脚,这才导致王妃血崩不止…”
她说到这,屋中原先安静的气氛却转为紧张,无人说话,唯有吴婆子继续开口说道:“而那人,就是林侧妃。”
吴婆子这话一落——
霍令德手中握着的象牙团扇落在地上,击碎了这一室静谧,她清丽的面上此时是一片怒容,就连声音也沾着几分掩不住的怒气:“混账东西,是谁让你来冤枉我母亲的?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老虔婆给我打出去!”
只是这处是昆仑斋,这些丫鬟听命得可从来不是她霍令德,因此即便她这般动怒也无人应声。
霍令仪看着许氏惨白的面容,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轻轻握了回许氏的手,而后才拧头朝霍令德淡淡看去,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她的口中也不过是很平淡的一句话:“三妹又何必如此动怒呢?行的正,坐得端,倘若侧妃当真未曾做过亏心事,又何须理会一个婆子的话?”
等这话说完——
她是又朝底下坐着的林氏看去,却是又一句:“林侧妃,你说,我说得对吗?”
林氏虽然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可面色却有些不好,闻言她也只是说道:“郡主所言甚是,我行的正,坐得端,自是不必怕一个婆子的虚假之词,只是…”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郡主如今为人妻又将为人母,还是要会分辨是非黑白才是。”
“这个婆子一看便是日子过不下去,想要从郡主身上索要钱财才编出来得这些无稽之谈…”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虽然依旧带着笑,瞧起来好似并无半点不稳,可那心下却难免还有几分松动…不过念着那桩事已过去十多年,何况当年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她紧攥着帕子的手倒也松开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