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闻言却不曾说话…
倒是吴婆子循声却朝林氏看去,眼瞧着林氏这幅模样,她是又一句:“当日侧妃用钱买通老奴,原是想让王妃在生产之日和腹中胎儿一尸两命,只是王爷带太医来得太及时,老身怕人发现便也不敢再动手脚——”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侧妃说老身是为了钱财冤枉您?老身一大把年纪,已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倘若不是因为良心过不去又何苦来这处走上一遭?当年老身虽然未能按照侧妃所要求得害死王妃和世子,可王妃自从生下世子后便体弱多病,府中一切也都落到了侧妃的手中。”
“这其中的受益者不是侧妃您吗?”
屋中众人见她这般说道,自是纷纷朝林氏看去,是啊,这么多年,林侧妃掌着府中中馈,不仅在府里府外都过得风生水起,这要当真说起来…却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没了王妃和世子,凭借当年老夫人待林侧妃的恩宠,自是会把人提拔成正妃。
林氏见众人看来,原先沉稳的面上也有了几分松动,她仍旧攥着那帕子,等稍稍稳过几分心神才开口说道:“你这婆子,究竟是为何要如此冤枉于我?”等这话一落,她是又一句:“可是有人买通了你,让你故意编了这些话来冤枉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侧妃娘娘还是和以前一样…”
吴婆子的喉间发出刺耳的笑声,她一面笑着,一面是从怀中取出一条珍珠手钏,跟着是一句:“这是当年侧妃打赏给老身的,老身看它贵重便给了老身的女儿当做陪嫁。除去这些,当年侧妃还给了老奴不少好东西,只是因为这些年四处漂泊,那些能典卖得也都典卖了,只有这串手钏因为老身的女儿喜欢这才一直未动。”
“如今老身的女儿因病没了,老身便想留着它权当做个纪念,倒是未曾想到如今竟做了证据。”
等这话一落——
吴婆子便又直直朝林老夫人磕了个头,跟着是又一句:“老身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想是也没几天日子能过了,那些钱财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老身今日走上一回,只是想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得说上一回,也好让老身去了底下见到阎王爷的时候赎几分罪孽。”
林老夫人原先看着那串手钏的时候,脸色便也苍白起来,这是当年林氏进门的时候,她怕林氏处处不如许氏,私下便贴补给她不少好东西…哪里想到?她想到这,便举起桌上的茶盏径直朝林氏那处扔去,口中跟着一句怒斥:“你这个混账东西!”
第104章
这一杯茶还是滚烫的, 这般砸过去, 纵然未曾砸到林氏,可那里头的茶水却还是有不少倾斜出来落在了她的身上…如今还是七月,夏日的衣裳本就不厚,林氏纵然平素再能忍,此时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她身后的丫鬟原是想走上前替人去擦拭一回,可眼看着坐在主位上林老夫人黑沉的脸, 便又止住了步子。
霍令德倒是忙起了身走了过去,她的手扶住林氏,一面是握着帕子替人拭着身上的茶水, 一面是与身侧的丫鬟说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母亲准备衣裳和凉水?”
她这话一落——
屋中几个丫鬟、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也不曾动身。
残害主母这样的事, 即便是把她打杀了也不为过,纵然三姑娘如今是太子侧妃, 可在这霍家却还轮不到她做主。
霍令德见得这般,清丽的小脸却是越渐黑沉起来,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朝座上的林老夫人看去,口中是道:“祖母, 母亲纵然有错, 可她到底也是您的亲侄女啊, 您…您让母亲先下去换身衣裳吧?那热水最是滚烫, 别真得烫坏了。”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也未曾开口, 她只是抬了脸朝林氏看去,仿佛是头一回认识这个女人一般,才会用这般陌生得眼神打量着她…
屋中无人说话——
唯有林氏依旧忍不住倒抽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 林老夫人才开了口,她的面容很是冷峭,就连声线也很是低沉:“我们霍家没有这样的蛇蝎妇人。”她当年纵然再不喜欢许氏,却也从未想过要害死她。可林氏呢?这个她往日最为疼爱的侄女,竟然打从一进府就生下了那样的主意。
这哪里是个人?
这简直就是一匹狼,一个披着人皮的狼!
这么多年,安北怪她自作主张迎了林氏进门,虽然母子情义未断,可那个中情分却还是淡薄了许多…而她的嫡孙、嫡孙女虽然尊她为长辈,可私下难免还是有些怪她的。她竟然就为了这么一个藏着狼子野心的蛇蝎妇人,让这个家不成家!
真是,作孽,作孽啊!
林老夫人这话一落,屋中更是静谧异常,霍令德扶着林氏的手一顿,她怔怔看着林老夫人,却是有些不解其话中意…什么叫做霍家没有这样的蛇蝎妇人?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不等她说话,林氏却已推开霍令德的搀扶经直直跪了下来。
林氏身上疼痛难耐,可此时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她便这般直直得跪在地上,却是忍着疼痛朝林老夫人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母亲,当年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可是,可是不管如何,这十多年来,我替霍家生儿育女,对上对下也都是兢兢业业的,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人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如今正值夏日,地上也没有铺什么毯子,林氏这一连串的动作却是让那原本光洁的额头都嗑红了一片,可她却依旧没个停歇。
她不敢停…
她怕停了就真得挽回不了了。
林氏知道林老夫人这回是真得动了怒,倘若她不认错,便有可能真得被赶出霍家…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可以就这样被赶出霍家?
何况——
她以这样的名义被赶出霍家又有什么好果子吃?林氏想到这,便又重重朝人磕起头来。
屋中无人说话,唯有林氏依旧朝人磕着头,她一面磕着头一面是说道:“就请母亲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如今令章仕途亨通,令德又正得太子隆宠,他们绝对不能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啊。”
霍令德听得这话倒也回过神来,是啊,倘若母亲被休弃,那她在东宫可怎么办?天家最注重脸面,又岂会容忍一个残害主母的女人与他们有姻亲关系?还有,还有哥哥…她纵然再不聪明也知晓如今太子对她的荣宠皆是因为哥哥,倘若此事传得出去,只怕朝堂上那些官员的口沫都能淹死哥哥。
到得那时…
她就真得什么都没有了。
霍令德想到这忙一并跪了下来,她就跪在林氏的身侧,脸却是朝林老夫人看去,口中紧跟着一句:“祖母,就算不为母亲,您也想想我和哥哥…如今哥哥仕途亨通,保不准回来后就能升任尚书一职,倘若母亲被休弃,不仅哥哥的仕途会受到影响,就连我在东宫的地位也会不保。”
她这话说完也朝林老夫人磕起头来,跟着是继续说道:“自打父王去后,我们霍家在燕京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祖母…”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原先面上的愤怒和暗沉却化为沉思…
霍令德和林氏的这番话,的确是让她松动了,如今霍家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倘若真得休弃了林氏,那令章和令德可怎么办?她想到这,撑在茶案上的手是又收紧了一回,连带着面容也有些紧绷起来。
可是若不处置林氏,那对晏晏和许氏又何其不公平?
屋中无人说话——
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垂首未语,这是主子们的事,她们这些做奴仆的哪里能置喙什么?
吴婆子也安安静静得跪在地上,她手握着那串珍珠手钏,自打她把那些话都说出来后便再未开口,此时她也只是低垂着眼看着手中的手钏…这些年,她四处漂泊,接连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如今就连自己的女儿也护不住。
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吧?惩罚她当年起了这样的贪心,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结果。
“母亲——”
屋中终于有人开了口,却是许氏。
许氏的面色还有些苍白,早在吴婆子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便一直未能回过神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一次生产时的血崩,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底下这个从容恭敬的女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她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她想到这,袖下的手便又紧紧攥了一回帕子,许氏眼瞧着众人朝她看来,却是又停顿了一瞬才艰难得开口说道:“林氏的确有错,可为了霍家,我们也不能休弃她。”
屋中众人谁也未曾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连林老夫人也未曾想到,她怔怔得朝许氏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你,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许氏闻言却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面容仍旧是苍白的,可说出来得话却很是稳当,她就这般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底下伏跪着的林氏是又一句:“若论私心,我恨不得她现在就去死,可为了霍家,我却不能这样做。”
“倘若我为了一己私欲置霍家于不顾,我又如何对得起王爷在天之灵?”
“你——”林老夫人听得这话却是深深叹了口气,她眼瞧着许氏端肃的面色,心下不禁想到,当年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竟为了那一己私欲就带了这么一个祸害进门,把那个鱼目当做珍珠,反倒是把眼前这个真正的明珠弃之不顾?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林老夫人握着许氏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腹中的话却是一句也吐不出…却是过了好一会功夫,她才收回手重新朝底下的林氏看去,口中跟着一句:“林氏,我念你为霍家生儿育女姑且饶了你这一回…”
“今日之后,你便好生给我待在容安斋中,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探望,你就在那好生吃斋念佛来偿这一段罪孽。”
这就是变相的软禁了——
林氏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却是颓然得跪在地上。
霍令德看着她这幅模样有心想再向林老夫人说道几句,可看着祖母黑沉的面容还有那一副不容置喙的神色便又住了口…好歹母亲未曾被休弃,也就无人会知晓这一段丑事,她和哥哥都不会有事。
母亲养育他们这么多年,盼得不就是他们能够好好的?
虽说日后不能随意探望母亲,可只要她和哥哥活着一日,就不会有人去苛待母亲…何况真到了太子当上天子的那一日,她便是皇妃,那个时候,这霍家不还是她说了算?霍令德想到这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朝座上几人又磕了回头:“多谢祖母,多谢母妃。”
许氏依旧淡漠着面容,未曾接话…
林老夫人也未曾理会霍令德,她的手撑在眉心处,口中是一句:“玉竹,你亲自带人领着林氏回去,日后林氏要清修便也不必那么多人伺候了,除去她的贴身丫鬟,容安斋的丫鬟、婆子全都派去别处…还有她的一日三餐也都交由厨房一应派送。”这却是连林氏的用度也要减少了。
玉竹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她挥了挥手,而后便领着两个婆子带了林氏下去。
等到玉竹退下——
林老夫人便又朝底下跪着的吴婆子看去,是又一句:“至于你——”她低垂着眉眼看着吴婆子,眉心紧拧,面色也有几分暗沉。
吴婆子闻言却不等她说完便抬了脸,她把那珍珠手钏收拢于手心,而后是朝林老夫人磕了个头,口中跟着一句:“老身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脏了老夫人的手,等回去之后,老身就会自行了结…只是老身还有一愿想请老夫人答应。”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长拜不起,嘶哑的声音透着几分难掩的悲戚:“如今老身在这世上已无半个亲人,只求老夫人慈悲,等老身死后能遣人把老身和女儿葬在一处。”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一时也未曾出声,却是又过了一会,她看着那满头华发和那佝偻的脊背才点头应了。
吴婆子心愿已了便也不再说道什么,她是又朝几人磕了个头而后才颤颤巍巍起身往外退去。
等这一番事物弄完——
林老夫人也有些气力不济了,她原本就是大病初愈,又经了这样一回事,这会自然便又头疼起来…她手撑着眉心也未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却是让众人都退下了。
…
霍令德今日自知理亏,等拜别林老夫人后也难得未再家中逗留,只又与许氏和霍令仪辞别后便先离去了。霍令仪倒是未曾走,她是陪着许氏先回到了锦瑟斋,等到知夏上了茶,她便打发众人一道退下了。
雨已停歇,两侧窗棂大开着,打进来不少凉风…
霍令仪看着依旧默声不语的许氏,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许氏跟前,而后是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母妃,都过去了,如今您和弟弟都好好地,什么事都没有。”
许氏闻言却依旧不曾说话…
她任由霍令仪握着她的手,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拧头朝霍令仪看去,轻轻开了口:“我只要一想到那日,倘若不是你父王来得及时,那么我和你弟弟就要无声无息得死在那个地方…”许氏说到这便把手撑在霍令仪的脸上,口中是又跟着怜惜般的一句话:“倘若我和你弟弟去了,那我的晏晏又该怎么办?”
霍令仪听得这话,眼眶骤然就红了起来——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紧紧握着许氏的手,思绪却是飘向前世母妃和令君接连逝世的时候…她曾经真真切切得经历过母妃和弟弟的逝世,即便那个时候,她已经不算小了,可还是没能抵住那样的悲痛。
倘若当年母妃和弟弟真得死在那个时候?那么她会怎么样?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她只是握着许氏的手,眉目微合,红唇轻轻颤着说道:“母妃,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好在都过去了…”
许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复了心神,她才又握着帕子替霍令仪擦拭了一回泪,跟着她是问道:“晏晏,你可怪我?”她知晓晏晏素来最不喜欢林氏,可即便林氏做出那样的事,她还是不能处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