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闻言,面上却是难得显露了几分踌躇,周承棠那处此时还有不少贵女,霍令仪这一去岂不是众人都知晓了?只是如今周承棠都亲自遣人来请了,她心中再是不愿也没个办法,因此听得这话,她便也只是笑说说道:“倒是巧了,原本我正想派芷湘领着郡主过去。”
等这话一落——
冯氏是又看了眼霍令仪,口中跟着一句:“晏晏,你且随她过去吧。”
霍令仪闻言也未说道什么,只是与人欠了身而后便由宫人领着往前走去…冯氏眼瞧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托在芷湘胳膊上的手忍不住还是攥紧了几分,待听见芷湘吃痛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她稍稍松开了几分指根,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让人去盯着些,尤其是信芳那处,今日家中客人颇多,可别让他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来…”等这话说完,冯氏眼瞧着那处已瞧不见几人的身影才收回了眼,跟着是转身往花厅走去。
…
新房里,周承棠端坐在床榻上,此时正受着一众贵女的奉承声…她的面上照旧挂着矜傲的笑容,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等到外头宫人轻禀“扶风郡主到”,她面上的神色才终于有了变化。
她朝身旁的宫人点了点头…
宫人会意便扬长了声,却是让人进来。
屋中众人听着这个名字,面上的神色却是各异,口中也都挂着轻声一句:“她怎么来了?”今儿个这样的日子,这位扶风郡主本该避嫌才是…不过眼瞧着周承棠面上的那抹神色,想来是早就知晓了的,因此她们也不曾说话,只是朝那锦缎布帘瞧去。
没一会功夫,那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此时日头渐沉,屋中早已点起了烛火,可那布帘打起的瞬间却还是有一抹还未曾消落的红日顺着霍令仪的步子一道打了进来。众人眼瞧着这抹光线,一时都有些睁不开眼,等到那布帘重新落下,众人才终于得以睁开眼瞧清来人的模样。
霍令仪今日无论是那副妆容还是身上的服饰,皆是一副精细打扮过的模样。
如今在那烛火的照映下,俨然是一副神仙妃子的好模样…众人眼瞧着她这般,自是忍不住朝周承棠看去,周承棠今日身为新嫁妇自是好生打扮过,那副面容比起往日的确也要明艳不少,可如今在这位扶风郡主的映衬下却还是失色了不少。
周承棠自是也瞧见了霍令仪,她眼瞧着霍令仪这幅精心打扮过的样子。原先还有几分闲适的面色此时却是一片僵硬,就连袖下的指根也忍不住攥紧了几分…虽说她们两人之间早就撕破了脸面,可这次却是霍令仪头回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给她脸面,她想到这,心下对霍令仪的恨意却是又深了几分。
“外头的宴席也开了,你领着她们先去外头…”
这却是要与霍令仪说私话了。
一众贵女眼瞧着这幅模样本就不想多待,若是往日,她们自是毫不犹豫站在周承棠这边,可如今霍令仪和李家那位三爷扯上了关系,她们可不敢胡乱说道什么…因此听得这话,她们倒是都松了一口气。
等又朝周承棠和霍令仪打了一道礼,跟着便由人领着往外头走去。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的人便都走了干净,就连周承棠身侧的宫人也一道退下了…没了旁人,周承棠也懒得再伪装什么。她把手上的茶盏搁于茶案上,而后便看着霍令仪说了话:“霍令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霍令仪耳听着这句,面上却未有多余的神色,她的指根仍旧搁在那锦盒上头,闻言也只是低垂着一双桃花目瞧着周承棠,不曾言语。
周承棠看着霍令仪这幅模样,眼中的疯狂却是又深了几分:“你心里都明白,当日围场上的事都是我做的…”她这话一落,眼瞧着霍令仪终于折起的眉心,终于肆意得笑出了声:“是啊,我就是恨不得你去死。”
“从小到大,我都讨厌你,越长大我就越恨你…”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郡主,凭什么众人看到的只有你?”
…
霍令仪耳听着周承棠的喋喋不休,一时却有些恍惚起来,她想起前世大婚之时,周承棠也曾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只是彼时,她跪坐在地上,而周承棠却居高临下得站在她的身前,带着从未显露于人前的蔑视和嘲讽俯视着她:“霍令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你?你不过是个郡主却处处受人尊崇、被人追捧…明明我才是这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凭什么世人只看得到你霍令仪?”
“好在…”
“以后这燕京城再没有你霍令仪什么事了,什么扶风郡主,什么燕京第一美人,不照样被柳予安说抛弃就抛弃?”
霍令仪想着记忆中的这些话,终于还是合了这双桃花目。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静静听着周承棠继续说道着对她的怨恨,等到屋中的声响逐渐消落,她才终于睁开了眼…霍令仪就这样看着周承棠,看着她因为疯狂而显得有些狰狞的面容,而后她开了口:“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心祝福你和柳予安能够白头偕老。”
待这话说完——
她是把手中的锦盒置于那喜案上,而后也不再理会周承棠迈步往外走去。
此时夜色已深,明月高悬在天际…霍令仪站在石阶上,她稍稍仰头看着天上那弯明月,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来时她有许多话,可听着周承棠那番话语她却不想再说什么了。屋里那个女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骄傲的周承棠了,即便得到了她想要的又如何?她的余生都会活在这一场自我挣扎中。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继续往前走去——
等走出新房,走到外院,霍令仪眼瞧着不远处那个穿着一袭大红婚服的柳予安,步子也只是有一瞬的停顿。两人谁也不曾说话,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柳予安还是轻轻喊了她一声“晏晏”。
这道声响格外轻,被风一吹便消了个干净,可霍令仪却还是听到了,只是她也不曾理会仍旧径直往前走去…就如她先前所说,她是真的希望周承棠能够和柳予安白头偕老,这样两个人,若是不在一道,那该多可惜?
等又走出几步——
杜若却轻轻牵了牵她的袖子。
霍令仪一怔,而后便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一株榆钱树下正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男人…夹道两侧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打在那人的身上却是平添了几分朦胧。她仍旧有几分怔楞,只是眼瞧着那人面上的温和笑意,霍令仪是松开杜若的搀扶迈步朝人走去,待走到人前便开了口:“您怎么来了?”
霍令仪的话中不掩惊喜,却是的确未曾想到李怀瑾会过来。
李怀瑾眼中的神色未有一丝变化,闻言也只是笑着伸手把她那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绕到耳后,跟着是温声一句:“正好路过,便来接你回家。”等到这话一落,他眼看着霍令仪精心打扮过的模样,那双素来清平的丹凤目竟也难得显露出几分失神。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模样,面上一时也不免露出几分羞赫:“怎么了?”
“没什么…”李怀瑾握着霍令仪的手,只是临来往前走的时候,他却还是伏在霍令仪的耳边轻声叹息道:“晏晏,你说这时间过得怎么那么慢?”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少见的缠绵缱绻,听在霍令仪的耳中却是让她也跟着失神了几分。
只是思及他话中意…
霍令仪面上先前才消落的羞赫却是又添了几分,这个男人是在与她抱怨吗?
…
“世子…”
小厮来寻柳予安,眼瞧着他依旧负手立于此处,便忙说道:“时辰到了,您该回去了。”
柳予安闻言却不曾说话,他依旧负手看着那条小道,那处空荡荡的早已没了那两人的身影…小厮看着他这幅模样还想再劝,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柳予安便已垂下了眼睛,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身朝新房走去。
明月高悬,打在他这一身大红婚服上,未见丝毫喜气,反倒是越发透出几分悲凉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人:媳妇这么好看,却只能这样看着。
第71章
建昭二十二年, 五月。
建立在乌衣巷中的宣王府今日好生热闹, 朱红大门大开着,迎来走往不少人,却是来恭贺宣王喜得麟儿。宣王在朝中虽无什么建树,可到底也是天家贵胄,何况这个孩子若当真论起来还是如今天子的头一个孙儿,前几日天子高兴往这宣王府中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其余人等自然也有样学样,各个携了好礼上门恭贺。
外头老少爷们说着官面话,东面正屋内也围坐了不少贵人, 此时正在笑逗着那个穿着襁褓的小儿。
小儿刚刚出生才满三天, 大多都是睡着的,只是他生得一副好模样, 即便眯着眼睛打个呵欠都能惹来一堆笑声,自是好一番热闹。
许瑾初穿着一身常服靠坐在床上,她的额头上戴着一块抹额,银盘似的面容较起往昔瞧着也圆润了些许, 此时正笑盈盈得看着那处…等到丫鬟上了汤茶, 她握于手中跟着才又拧头看向坐在跟前的少女。
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翠绿色的春衫, 满头青丝被绾成一个如云髻, 头上只簪了一支用白玉制成的祥云簪, 身上除去在腰间佩着香囊玉环便再无其他饰物了…相较两年前,少女不仅是身形还是容色都长开了许多。
不必什么太过繁复的装扮,只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番打扮, 便已让人觉得心下一动。
少女正是霍令仪,此时她也满面笑容瞧着小儿那处,察觉到许瑾初一直盯着她看便笑着转过身来。
霍令仪的手中亦握着一盏丫鬟新奉上来的茶盏,眼瞧着许瑾初,唇边便又绽开一个笑容,口中亦跟着柔声一句:“怎么了?”
“没事…”
许瑾初说话的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她虽然说着没事,一双沾着笑意的眼睛却照旧看着霍令仪…待瞧见霍令仪越发别扭起来的面色,她才又放柔了声调继续说了一句:“这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的功夫,你也到了该除服的日子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眉眼之间倒也又添了一抹笑意。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许瑾初又放低了声调说了一句:“李三爷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许瑾初这话虽然说得轻,可霍令仪自是听了个全,她掀着一双桃花目眼瞧着许瑾初面上那一副遮掩不住的揶揄味道,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连带着声调也多了几分嗔怪:“都说夫唱妇随,表姐自打成亲后,也学了宣王的模样,当真是越发不正经了。”
霍令仪这话倒也说得不假——
往日的许瑾初虽然瞧着温和大度,可到底少了几分人气,自打去岁嫁给周承泽后,却是比往日鲜活了许多。
霍令仪看着许瑾初眉眼之间的笑意,不免想起当日表姐嫁给周承泽的时候。彼时,这燕京城中还有不少人看他们的笑话,一个是天家贵胄里的风流纨绔,一个是落魄公府里命数不好的小姐,这两人成婚自然引起了好一番热闹。
有说周承泽这样的风流贵胄只怕没个几日又该厮混到那烟花柳巷中,也有说许瑾初这样的命数也不知日后又会折腾出什么事来…就连霍令仪这心中委实也是有几分担忧的,她心中虽然觉得那周承泽并非明面上瞧着的那般风流,可私下总归还是有几分担忧,又怕表姐受冷遇又怕她过不好。
可如今岁月过了一年多——
这两人不仅没生出什么事,反倒是比往日还要如胶似漆。
霍令仪想到这,面上的羞赫与嗔怪倒也消了个一干二净,仅剩的却是一抹由衷的祝福。
许瑾初素来聪慧,眼瞧着霍令仪面上的这幅神色,心下便明白了个大概,她也未曾说话,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是又添了几分。当初她嫁给周承泽的时候,心下也没有多余的感觉,于她而言,周承泽不过是她日后的夫君,只要他日后不胡乱行事,她自然会守着妻子的本分好生敬着他。
可是——
她握着茶盏的指根轻微一动,却是想起这一年多来的相处光景。
原先还未进府的时候,许瑾初以为就周承泽那番名声,府中自然会有不少女人。可等她进府之后才发现,这偌大的宣王府中却是连个女人也不曾有,管家说是周承泽怕那些人扰着她,索性便在成婚前就把那些女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桩事是真是假,她不知道,只这番做法的确是给了她不少脸面,父亲就母亲一个人,哥哥又是洁身自好的。
她虽然不喜欢周承泽,可自然也不希望这府中成日围绕着那些莺莺燕燕的声音…
没得这府中不时就得生出不少事来。
而婚后的日子,周承泽也的确如当初婚前与她保证的那般收敛了性子,他不再像往日那般去那烟花柳巷,也不再跟着一堆狐朋狗友走鸡逗鸟。前段日子还跟陛下谋了个差事,虽说依旧没什么建树,可好歹也有几分模样了。
许瑾初想到这,眉眼之间便又多了几分笑意,她如今岁月无忧,面上自然常挂笑容。她握着手中的汤茶饮用了一口,而后是又重新调整了一个位置,跟着便掀了眼帘朝那院中看去,木头窗棂外的一片院子里种了百来株杏树,此时团团簇簇围绕在一道,当真是数不尽的好风光。
嫁给周承泽的这一年多来——
他从未不曾给她气受,不过倒是也同她黑过一回脸。
彼时她刚刚怀孕不久,因着是双身子自然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与周承泽同房,许瑾初思来想去索性就禀着妻子的义务做主给他抬了两个通房,这本就是一桩寻常事,大户人家哪个大妇怀孕不这样做?何况周承泽那人晚上最是消停不了,难不成还让他去外处解决不成?
哪里想到那日周承泽下朝回来后,却是破天荒得与她黑了一回脸,连带着对底下人也发了好大一通火。
即便已过去许久,许瑾初却还记得那日,那日周承泽把下人赶走后便紧紧箍着她的手腕,把她逼在塌上,黑着脸与她沉声说道:“给我女人,把我的东西搬到正院,许瑾初,你可真是好样的。”
她素来聪慧,那次却是生平头一回弄不明白。
她不明白周承泽生得是哪门子气?
到后头还是母亲来家中探望她察觉到不对问起缘故,才与她笑着说明了缘由。
只是那个时候,即便知晓了原因,许瑾初还是有几分怔楞…可如今,她却已明白了,原来那个风流贵胄也不似传说中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