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嚷过来:“你懂什么?让你去就去,给我办点儿事怎么这么费劲?你忘了当初我怎么生下你的?生了三天三夜,疼的我……”
“好了淑芬儿,我去。”
再不挂电话,又要叨咕一遍,还三天三夜,您当生哪吒呢?
那个素悄坊最近几年在帝都上流社会太太们的圈子里特别火,纯手工,款式独一无二,听说以前当家的是个九十多岁的老匠人,最近几年不做了,让他唯一的女徒弟接了班。
这女徒弟也不是吃素的,年龄不大,却完全继承了老皮匠的超高技艺,并且习惯独特,跟那个每天只做两道菜的米其林大厨一样,她每个月只做两款包,不接受定制,她做什么样就买什么样。
而且齁贵,完全不比那些奢侈品逊色。
就算这样,也引得名媛太太们争相预定,久而久之变成了个不成文的规定:有一款素悄坊的包才算跟上了潮流。
鱼骨巷,巷如其名,空中俯瞰跟条鱼骨头一样,坐落在帝都的市中心,这条巷子看着不起眼,家家户户都是千万富翁——可惜没人拆得起。
素悄坊就在巷子往里走一百米不到的地方,左手边,那个古色古香,带着点晚清痕迹的四合院。
沈夺敲了门,没人应,他轻轻一推,门开了。
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草,厢房一整面墙挂满了爬山虎,几个小笼子里养着八哥小雀,看着跟清晚时那些大贝勒爷的居所似的。
如果这时来段儿京剧就很应景了。
正房的门大开着,他走进去。
屋子里安安静静,偶尔有“咚咚”的不规则的敲击声。
一眼扫过去,全部都是古典家具桌椅,有个姑娘坐在屋子最里侧的桌子后头,斯文安静,黑框眼镜衬的皮肤白嫩,长长的卷发随便拢起来,穿一件素色围裙。
她面前一桌子的工具,量尺,大小不一的皮块,针线,锤子,锥子,还有些沈夺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她正低头认真用小锤子在一块皮子上砸眼。眼神沉静温和,是沈夺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跟昨晚那个瘫在沙发上,翘着腿玩节奏大师,指使他给她倒杯水时候的样子——
完全不同。
第4章
忽然发现,认识林染以来,见过她太多面。
游乐场那个女魔头,领证那天的名媛范儿,酒吧里的黑色·诱惑,家里的不修边幅,眼前的斯文沉静。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林染目前研究生在读,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正是做课题忙的时候,怪不得每个月只做两款包,原来还是个“兼职”。
直到里面的姑娘觉出异样,抬头看过来的时候,沈夺才勉强回神,打起精神整理好面部表情,走过去“呦”了一声:“这不是我媳妇儿吗?”
林染一脸问号,手里还举着小锤子:“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不知道。”沈夺打量这间房子,走到林染对面抽了把椅子大喇喇坐下:“是你亲爱的婆婆,我妈,非要素悄坊的包,让我来买,哎——”
他顺手拎起桌上的尺子把玩在手里,“什么情况啊,你跟这儿干嘛呢?”
林染一把抽回男人手里的尺子:“别乱碰我东西。”跟当初沈夺那欠抽的口气一模一样。
可逮着机会报复了。
“别告诉我你就是那帮女人传的贼邪乎那个老皮匠的关门女徒弟。”
没人搭理他。
沈夺俩手垫在脑后,靠在椅背上,欠嗖嗖的咂嘴摇头:“飘,太飘,传言果然不可信,一年轻小姑娘哪就那么牛掰了,不会是你在这摆摆样子,让你师傅幕后坐镇吧。”
不熟的时候,沈夺一副冰块脸,看哪哪冷,咂摸不出骨子里的东西。熟了以后,林染发现自己当初被他那副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给骗了。
这人不光嘴欠,还嘴贱,杠精一个,损你的时候恨不能冲过去把他的嘴拧下来,然后扔到地上踩踩踩踩踩。
真是活该没老婆。
“别你即世界了,你个大少爷除了吃喝嫖赌还懂什么。”林染摘了眼镜,揉了揉肩膀,起身绕到墙边的架子旁,搬了个梯子爬上去拿东西。
沈夺跟在后面,顺手帮她稳住摇摇晃晃的梯子,仰头问她:“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是见着我嫖了还是见着我赌了?污蔑人也要有证据吧。”
林染的脸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忍不住乐,这个白痴,污蔑人还要什么证据。
见她不说话,沈夺手上用力,晃了晃梯子:“今晚回我家吃饭,我妈说的。”
“哎!”林染没心理准备,梯子一晃差点没滑下去,脚一抖,手指死死抠住面前的货架子,低头瞪他:“你有毛病啊?说话就说话,乱动什么!”
她怀里抱了个盒子爬下来,轻巧一跳稳稳落地。
“顺便带个包过去。”
“什么包?”
“你做的包啊,我妈跟我絮叨好几次,说她闺蜜都有,就她没有。”
小姑娘似的,得哄着来。
林染一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的表情:“不好意思,先登记等着吧,预约已经排到三个月后了。”
沈夺无语:“大姐,那可是您亲婆婆。”
林染扭头:“亲妈也不行,先来后到。”
晚上的时候,两人准时回家报道。
罗琴初很高兴,早早安排家里的阿姨做了一桌子林染爱吃的菜,沈年成也提前回来,四人围坐一桌,乍一看真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闺女,多吃点,我问过你家阿姨了,这都是你爱吃的菜。”罗琴初看儿媳妇,越看越爱。
当初沈年成提出林沈两家孩子的婚事,罗琴初还不大高兴,觉得就这么让儿子娶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多少有点委屈他。
后来通过别人打听了一下,发现这姑娘长得好,性格好,没有某些富家千金身上那些不好的毛病,这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林染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谢谢妈。”
沈夺暗暗白她一眼,冷哼:装模作样,戏精!
林染没事人一样。
罗琴初替她夹菜:“婚礼还有五个月,时间很宽裕,过阵子拍婚纱照,妈亲自给你们挑地方。”
林染:“您不用忙了,我怎么都行的。”
罗琴初:“那可不行,女孩家一辈子就这一次,可不能糊弄,咱们都要最好的。”
林染应声,那边沈年成开口:“过几天找时间回趟老家,你爷想看看小染。”这话是对着儿子说的。
老爷子今年八十,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大孙子结婚,听说婚事定下来了,连打几个电话催沈年成。
这事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顿饭下来,气氛融洽,沈年成让林染给林父问好,接了个电话又匆匆赶出去,剩下三人转战客厅。
沈夺走前面,两大步迈过去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摔,没个正形,一个小盒子从口袋里掉出来,正砸在罗琴初面前。
“这么大个人,能不能稳重点?”罗琴初日常diss自己儿子,顺手捡起来看,蓝色包装小盒子,上面一个气球一样的图案,一串英文她也看不懂,下面小字标着:6只装。
避孕套啊。
待看清这玩意儿是啥后,屋子里的空气安静的有点吓人。沈夺看了眼林染,又看了眼老妈,一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前者一脸看戏的表情,后者则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把盒子往沈夺怀里一扔:“下次这东西别随处乱扔,叫你爸看见不打死你。”
说完转身冲林染笑:“闺女,我上去换个衣服,你先坐。”
沈夺捏着小盒子,脑子过了好几遍才想起来,这外套昨天卷毛借去穿来着,送回来后他也没细看,这臭小子,一天也不干个好事。
正琢磨着,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女人一直没说话,他抬头看她,发现她笑吟吟的,那表情就像在说:玩砸了吧,尴尬了吧,活该。
“你别这副表情,这个不是我的。”
林染挥挥手,坐到对面去,翘着二郎腿,一脸正室范儿:“不用解释,我都懂,年轻人血气方刚,偶尔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很正常。”
沈夺瞬间炸了,瞪着眼睛吼起来:“正常个毛!都说了不是我的!”他跟个狮子一样暴躁的挥舞着套套,恨不能再长出一百张嘴来。
拿出电话想臭骂卷毛一顿,结果发现手机里躺了一条来自淑芬的微信,是刚刚发过来的:你们两个怎么还在用这个?不准备要孩子?
沈夺:“……”
卷毛大概永远都不会涨工资了。
沈夺很自觉的装死,没接这话茬,几分钟后罗琴初下楼,吩咐阿姨把沈夺的房间收拾一下,说让两个人今晚住家里。
一听罗琴初这话,林染赶紧冲沈夺挤眉弄眼,示意他麻溜拒绝,本来沈夺也想拒绝来着,见她着急的样子,又想起刚才她那副通情达理的烦人相,忽然想气气她。
他大声回应:“知道了妈,我们不走。”
沙发上的林染恨不得拿脚踹他,小声戚咕:“嘛呢你!我们在这怎么睡啊!”
沈夺一脸坏笑,“你不是说我血气方刚有生理需求么,作为老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说完冲她挑了挑眉毛,一副气死人的无赖模样。
战火一直延续到沈夺房间。
阿姨收拾好后,还贴心地把沈夺原来的单人被换成了双人被,门一关,林染直接往床上一趴,呈大字型,占据所有有利位置:“我不管,你答应的,你自己解决。”
沈夺嗤笑,压根没看她,回头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套备用被褥,自个往地上铺,边铺边说:“你打量我真想占你便宜呢,就是给你个教训,以后我说什么得信,不接受反驳和质疑。”
“啊呸,我今儿没走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以后最好小心点,收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让你妈看见我可不给你兜着了。”林染把被子拢到一起,半边身子压住,抱着被子露出半张脸。
沈夺又有点炸毛的迹象,微微蹙起眉,“跟你说最后一次,那玩意儿不是我的,是我同事……”
话没说完,忽然停下了,他微微侧了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林染没注意,还在叨叨:“怎么不说了?编不下去了吧。”这个“吧”字音还没落全,忽然就见眼前沈夺一阵风一样,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顺手把已经铺好的被子抓起,直接连人带被子滚到床上。
林染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他压在身下,他的大手捂住她嘴巴,不停地“嘘!嘘!”
下一秒,门就开了。
罗琴初端了个果盘进来,半句话在嘴边,“小染啊,妈给你切了点水果……”后半句话毫不意外被噎回去。
此时屋子里一片凌乱,被子枕头飞的满床都是,两个身体交叠在一起,自家儿子还把腿蜷起来盘在姑娘腰上。
罗琴初虽然一把年纪,却也没见过这阵势,对面还是自己儿子儿媳妇,顿时满脸尴尬,说话不利落的同时又带着点兴奋以及希望的曙光。
几秒内已经想好了孙子或孙女的名字。
她收回后半段话,连连道歉,临走还不忘把沈夺装有套套的外衣拿走,声称要帮他洗洗,最后把门细细关好。
真是亲妈。
第5章
有那么一瞬间,房间里特别安静。
才晚上九点多,时间不算太晚,外面还能听到家里阿姨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
沈夺就这样趴在林染身上,俩人大眼瞪小眼,姑娘的头发上有淡淡的清香。
明天回家一定要去浴室看看,什么牌子的洗发水这么香。
沈夺暗自琢磨。
噗通,噗通。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意识到罗琴初确实已经走了,估计不会也不敢再闯进来的时候,林染率先回过神,膝盖曲起,狠狠撞了沈夺小腹一下,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把那个不知道是紧张到冒汗还是痛到冒汗的男人按到床上,顺手抄起一旁的枕头死死压着他脑袋。
手劲儿特大,沈夺几乎要被憋死。
“臭流氓!趁机占我便宜是不是,啊?”
到底是姑娘家,力气怎么都不如男人,沈夺轻轻松松拽开枕头往地上一扔,俩手枕在脑后,眼睛笑到眯起来,痞子一样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姑娘:“口味挺重啊,原来你喜欢这种姿势。”
林染一愣,才发现自己现在是这么个造型,真的是给气晕了,她赶紧四脚并用爬下去跳到地上,弯腰捡起枕头重重往沈夺身上砸过去。
男人身手敏捷一把接住枕头,顺势塞到自己脑袋底下,“行了行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让我妈看见又是事儿,她那人敏感的要死,小时候我不过是鞋带的系法跟早上不一样,她就能举一反三推算出我逃课并且去过后山的湖边。”
他一个打挺坐起来,把床让给她:“睡吧,我明儿公司有审核要来,得早去。”
这一晚,沈夺睡得有点不踏实。
反复想起那个近在咫尺的瞬间,姑娘干净清澈的眼睛,因紧张微微抿起的嘴唇,和头发上淡淡的香味。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分别出发,沈夺去工作室,林染回家拿东西,随后要去一趟学校。
林染今天换的裙子是罗琴初早就买好要给她的,一直没来得及送出去,限量款一套一万三千多,也难为罗琴初心细,尺码大小正合适。
到家后她拿了桌子上的U盘放进包包里,然后把自己昨天穿的那件裙子塞进藤萝编制的衣篓里。
出来看见沙发上还有沈夺前一天换下来随便扔那的衣服,团成一团。
林染犹豫一会,还是走过去,收拾起来的同时不免自个儿在那絮叨:果然是大少爷,东西哪哪乱放,脏衣服随处都是,这么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为什么要搬出来自己住。
把衣服左右两侧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扔沙发上,口香糖,硬币,超市的购物小票,几张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