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老虎营的开门器械准备动作时,城门突然大开,从内杀出了好几百手执梨花枪的精壮汉子。他们光着膀子,皮肤黝黑。双方对峙一瞬,那边大喝一声道:“杀!”
谭元洲喝道:“是矿工!别乱阵型!”
话音未落,短兵相接!
卜一交手,石茂勋就觉出了矿工之难缠。老虎营最擅长的乃长短兵器、进攻防守相配合。然矿工们虽无盾牌,却在嘹亮的号子声中,互为犄角。飞水产铁,矿工又力大无穷,他们手执的梨花枪皆为铁质,刀砍不断。当然,老虎营这边亦非善茬,双方打的热火朝天,僵持不下。
太阳西斜,两边都打的没了力气。几百人的械斗不似大型战役可轮番上阵,战兵与矿工皆是不停不歇的死扛。至此时,累的手都抬不起来。管平波果断鸣金收兵,撤回了青山绿树之中。
战兵们一个个浑身湿透,抱着水壶,不停的灌水。平素里体力好的,还能翻出兔肉干一顿大嚼;体力差些的根本连饭都不想吃,横七竖八的倒在泥地里,呼呼大睡。
矿工们也是累的够呛,老虎营的威胁近在眼前,今晚的伙食里,加了些许肉汤。带着肉香的饱腹感让人迷醉,矿工们恨不能日日打仗都好。
黑甜一觉,老虎营的战兵们按时起床。火兵用布口袋兜着肉糍粑一一分发。战兵们一口咬下,兴奋的大喊:“是猪油渣口味的!比兔子好吃!”
“可不是!兔子没肥肉,吃起来不爽快!”
狼吞虎咽的吃完,战兵们莫名其妙的看着辎重队推着做饭的小车,往前开去。就在此时,哱罗敲响。火速集合。
歇了一晚的双方摩拳擦掌,都想着今日把对方一举歼灭。站在城墙上的管事与家丁们都冷笑:“叫窦家人再尝尝吃饱了的矿工是何等手段!”
哪知城门打开,矿工冲出的一刹那,老虎营那头密闭的锅盖齐齐掀开,猛火下,炖肉的香味借着风飘满了战场。
老虎营日日有肉,还不那么馋,矿工那头喉咙滚动,直咽口水。
城墙上的管事心中大喜,喊道:“打死他们!炖肉就是你们的了!”
矿工胃中登时燃起火焰,拔腿就往老虎营冲来。
说时迟那时快,管平波一个手势,几十个油桐叶包着的物事从攻城塔上飞向矿工。
矿工本能的一挡,油桐叶炸开,油渣似天女散花一般落了矿工满身。
机灵的矿工忙喊道:“别打!别打!是油渣!!!”
众矿工醒过神来,纷纷抢起了桐叶包。韦高义看着敌方混乱的情景,抽抽嘴角,扭头问管平波:“我们这时候杀么?”
“杀个屁!”管平波高声道,“谭元洲,喊话!”
谭元洲抄起个铜喇叭,用很不标准的飞水话喊道:“矿工兄弟们!投降有肉吃!投降有肉吃!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跟着老虎营,每天二两肉!”
为了糍粑,差点人脑打成了狗脑子的矿工们齐齐一滞,石茂勋灵机一动,摸出个糍粑扔了过去,大喊道:“看,我们的早饭!”
糍粑划出了个优美的弧度,落在了矿工的正中。有个矿工弯腰捡起,拆开粽叶,放嘴里咬了一大口。浓郁的猪油从糍粑中飙出,溅了他一脸!
矿工们都傻了!管平波猛的掀开蒸笼,那粽叶包的肉糍粑堆成了小山。谭元洲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接着喊道:“来来来,投降啦,一人有个猪油渣糍粑啦!”
矿工哄的炸了,丢了梨花枪,撒腿往老虎营这边跑。
管平波大喝一声:“前军攻城门!”
前军四个旗队,与矿工们擦肩而过,直奔矿山内部而去!
不到两刻钟,石茂勋带领的第三局的人就牵出了一大串垂头丧气的家丁管事并豪强旁支。管平波则在笑眯眯的招呼着矿工:“老乡,别客气,吃,尽管吃!回头我们一起喝酒!还有戏班子演戏呢!”
在旁边看了全程的韦高义:“……”妈的回去就往死里操那帮战兵,他要是这么吃的败仗,还他妈不如死了算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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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内耗
窦宏朗展开半夜飞进来的信纸,眼前一阵发晕。他派回巴州报信的匡忠义等人,才出石竹地界不久,就落到了谭城的土匪手中。这支土匪窦宏朗却也听过,纵横沅水上游,最是蛮不讲理,江湖人称李霸霸的便是了。有这帮祖宗横在江上,管平波头一回往巴州求援,都是趁着年初一溜走的。他们数次来往石竹,从不敢低于一百人,就是怕土匪袭击。原想着十几个汉子开的快船,他们未必理论,不曾想还是被绑做了人质。
一个二十两的赎金,正踩在窦家的底线上。不过是些打手,太高了窦家才懒得赎,太低了则土匪觉着亏。十个人二百两,不大不小,梗的窦宏朗直胃疼。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们一起回巴州!”
张和泰道:“不等奶奶的捷报么?”
窦宏朗看了张和泰一眼,道:“我比你了解她!”说毕,径直吩咐人清点库存,与老虎营留守的潘志文打了声招呼,带着剩余的随从,顺道赎出匡忠义等人,连夜赶回了巴州。
七月十一日,听着窦宏朗述说完石竹动向的窦向东砰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半晌心绪难平。管平波不肯让窦宏朗碰触不稀奇,管平波攻打飞水不稀奇,然而两件事一齐干了,那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管平波借着窦家做跳板,鲤鱼跃龙门,然窦家却是暂无法与她大动干戈。石竹,是管平波独自打下的;飞水,是窦家守不住丢了的。她没碰雁州,更没异想天开的北进。她在那密布的山林里,占山为王。想去收拾她,代价太大;放任自流,又养虎为患!此情此景,窦向东当真是如鲠在喉!
顺了半日气,窦向东问张和泰:“老虎营的兵力几何?”
张和泰道:“算上后勤,已是上千人的规模。”
“战斗力呢?”
张和泰沉吟片刻,才道:“在石竹所向披靡,若要知具体,且看她能否打下飞水,如何打的、花了几日、伤亡多寡,方好下定论。”
窦向东不耐烦的挥退窦宏朗,待威风堂只下张和泰几个心腹时,他又问:“你有没有打探过,她与老二生分的理由?”
张和泰道:“有些小道消息,不知做不做得准。”
“说!”
张和泰低声道:“是紫鹃处传出来的话,道是奶奶生小小姐的时候受了惊吓,不肯再生孩子,故不肯同二老爷亲近。”
窦向东十分不满的道:“这等妇人见识,就不要拿出来说嘴。”
张和泰苦笑:“旁的真没了。我觉着,她是不服二老爷的。若想拉拢,还得老太爷亲自与她谈才行。”
窦向东冷笑:“她肯回巴州来谈么?”
张和泰无法回答。
窦向东心中怒意上涌:“我原当她是狼狗,不曾想竟是一条狼装作的狗!”急急灌了两盅茶,窦向东强行镇定道,“派人,去飞水探听情况!去信通知雁州,务必加强防备!”
“是!”
窦宏朗提前回家,练竹又惊又喜!夫妻二人拉着手,练竹眼里满是眷恋。窦宏朗抽出手,摸摸练竹的脸,沉默。亲自跑回来报信,相当于在窦向东跟前自断了前程。但若要管平波得势,他更难有好下场。最后一次试探,他知道,管平波对他半点情谊都无。她往日在窦家时,与肖金桃、练竹的投契,又有几分真心?窦宏朗又一次陷入了茫然。前路漫漫,他该如何选?他还能如何选?
残阳似血。邵晖云在兵部督官江涛的催促下,弃舟登岸。从接到剿匪旨意的那一日起,邵晖云就憋的满肚子火。本朝规制,粮草归兵部调配。原不该邵晖云操心,却是左也不给,右也不给。几万人的军队,竟是连粮草都供应不足,擎等着哗变么?圣上旨意乃三个月内夺回江城,哪知粮草就吵了半个月。盔甲、兵器、战马、医药、兵源,又拖拖拉拉。休说年轻如邵晖云,便是他那猛将亲爹邵永元在此,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令将兵们安营扎寨,司礼监的随堂太监王海山又冒了出来。邵晖云忙陪笑道:“公公怎地亲自来了?有甚事,使人叫下官去吩咐一声便是。”
王海山踮起脚,眺望了下远处的江城城门,问道:“邵将军有把握么?”
邵晖云答道:“下官定竭尽全力。”、王海山似笑非笑的看着邵晖云:“怎么?口头闲谈,将军都不敢下军令状么?”
邵晖云脑子飞快运转,想着如何回答才不落人话柄。就在此时,兵部的督官江涛跑来道:“我才派了人去探了一回,贼人们不知有甚喜事,全凑在一处喝酒。我们赶紧打,打他个措手不及!”
邵晖云登时呆住,将兵们连饭都没吃呐!哪有差饿兵的道理。
此言却对了王海山的心思,他连声叫好:“不错!圣上原只给了我们三个月,如今已是晚了,正要速战速决方好。”
江涛一脸谄媚的对王海山道:“公公所言极是。”
邵晖云还能说什么?明面上他才是一君主将,可太监文官哪个不比他说话响?只得把安营的将兵聚集起来,预备攻打。各级将领骂声震天,邵晖云一级一级的安抚。众人也知做主的不是他,倒不很为难。邵晖云又忙道:“来不及做饭了,赶紧着,要兵士们快咬两口光饼充饥!”
听得此话,将兵们好悬没落下泪来。邵晖云还是怜惜将兵的,只文官太监太可恶。
本来就粮草不足,兵士们一日只能捞着一顿半饱的饭,肚子早饿的直叫唤。后勤手忙脚乱的分发着光饼,却是比朝廷规定的小了两圈。三两口下了肚,半数没吃饱,还有一半更是觉着好似什么都没吃。匆匆忙忙的灌水哄肚子。好半日了都列不齐队伍。
哱罗不停的敲,接连十几遍,骑兵才勉勉强强都站到了战马跟前。再看朝廷的马,瘦的烤肉都嫌柴。战马身上原都驮着重物,此刻才将将卸下。整个军营,一副人困马乏的模样。
本朝制度,素来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邵晖云嘴里喊过无数遍,休拿战马当骡马,便是非要驼物资,决不可超过三十斤。可这群世袭的兵爷,哪个肯听他的话?一群恨不能当场打哈欠的骑兵,软绵绵的上了马。邵晖云深吸一口气,还未说话,王海山就在前大嚷道:“不好!贼人的夜不收瞧见我们了!”
邵晖云在心中一口气问候了王海山的十八代祖宗。几万人的调度,赵猛又没眼瞎!怕是他们才进江城的水域,便已知晓。你还真指着奇袭?少听点评书好吗!
战鼓敲响,军营内霎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骂。
“张三你给我快点!鼓都敲了,你在后头修仙呐!”
“李四,你的长。枪呢?”
“我没有长。枪!就没发给我!”
“你大爷的!没有你不早说!”
“我说了,你没给我!”
“别吵了!打仗呢!”
“打你娘啊,我的盔甲都是坏的!”
又有:“王麻子,你往哪走呢?向前!向前!你分的清前后左右吗?”
“百户,我草鞋断了,你们等我一下!”
一团乱!
邵晖云骑在马上,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想自己八成是得死在江城了。幸而家中兄弟颇多,邵家不至于绝后。
闹哄哄的走了二里地,墙内的箭羽铺天盖地的袭来。
邵晖云大喝一声:“擂鼓!列阵!”
王海山在后头跳脚:“怎么就有箭了呢?莫不是中了埋伏吧?”
前军面对密布的箭羽,死活不敢前进。身处战场,不能有半分犹豫!邵晖云阴沉着脸道:“督战官何在!?”
督战官从来在后头,听得邵晖云之令,麻溜的砍了几个想临阵脱逃之人。众人到底是当兵的,多少知道战场规矩。往前是死,往后亦是死。算算还是往前划得来。可想归想,怕依然是怕的。磨磨蹭蹭的走,待到敌军射程内,叛军又一轮射击,惨叫连成一片,只把后头的将兵吓的屁滚尿流。
赵猛在箭楼里看的哈哈大笑,笑完,冷酷的下令:“出城迎敌,活捉他们的战马!”
邵晖云眼睁睁的看着护城河上的吊桥放下,赶紧重新整合队伍。又一轮弓箭,朝廷军忙不迭的躲避。趁着这短暂的空档,叛军手持长矛,杀声震天的狂奔过来。
朝廷军还不曾排好阵!顷刻间被叛军直接分割成了两半。而后叛军点燃了铁桶里的炮仗,拖着铁桶,围着骑兵绕圈。马的耳朵最是娇弱,哪里受的住此等巨响,皆飞起前蹄,欲往别处逃离。朝廷不把将兵当人看,将兵更不把战马放在心上。骑兵与战马之间,哪里有甚情谊?混乱中,叛军的一枪一个,把马上的骑兵杀的血流成河。
步兵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无训练,又无粮草,被膀大腰圆的叛军打的鬼哭狼嚎。
王海山再也绷不住,撕心裂肺的喊:“撤!撤!撤!”
鸣金声骤然响起!
“不是我下的令!”邵晖云眼前一黑,就见朝廷军瞬间崩溃,被叛军单方面的屠杀!
唯有中军的骑兵是邵家旧部,旗鼓已全不听他指挥。邵晖云只得在战场上用最原始的手段,扯着嗓子一顿嚷,而后身先士卒的带着骑兵冲击叛军的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