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水城的朝廷军怔了怔,然后哄的炸了锅。几个虎贲军在墙底下一遍遍的喊, 不多时引来了朝廷军的于此处的最高将领——卫指挥使孙洪才。他一路小跑登上城墙,喝道:“尔等小人休想妖言惑众!孔将军乃当朝驸马,怎会投降!?尔等束手就擒,我饶你一死!”
带队来动摇军心的,乃飞水营把总杨松。原先汉话都说不利索的他,如今操着一口标准的官话,端的是字正腔圆。他本就有一把好嗓子,听得孙洪才的话,扬声大笑:“什么朝廷驸马?你们当朝公主禽兽不如,毒杀孔将军一对儿女,如今他老母都跟着上了吊,还指着他替朝廷卖命?他看着像蠢人吗?”
孙洪才一惊非同小可!他跟着出来打仗,自是打探过主将的来历。说来朝廷对孔彰,的确是且使且防。就譬如他的官职,将军叫的好听,在本朝却算不得什么得脸的。带了几万人出京,少说也得封个总兵官。不是边疆常驻的总兵官,也只叫着好听,但比将军还是强些。便是这样,朝廷都不给,全仗着驸马身份行事。固然有他出京之前得罪了勋贵,有人扯后腿之故,然面子功夫都不做,当时就有人心里犯嘀咕。孔彰元配死的蹊跷,再弄死孔彰一双儿女,还真是端悫干的出来的事儿。孙洪才心中惴惴,面上却分毫不露,站在墙头冷笑一声:“你们自己丢了飞水城,如今想夺回,我们便比划比划,休闹些歪门左道。我数三声,你们要么降要么退,否则休怪我的弓箭无情!”
杨松道:“若不是孔将军惊闻噩耗,被气到吐血,我们将军不舍得劳累他,早就是他带人来打你们了!我劝你们认清形势,自觉滚出飞水,省的在此地丢了小命,连收尸的都没有!”
朝廷军下头暂不知朝中纠葛,孙洪才当机立断,对守军道:“放箭!”
朝廷军慌忙的拉弓,杨松一提缰绳:“撤!”十几匹马立时窜出了老远,后头咻咻几箭都没射中,就叫他跑出了射程外。一路跑回半山腰,杨松下得马来,找到了韦高义道:“报告游击,朝廷军不肯信你,我们只怕要打了。”
韦高义点点头:“知道了,那就打吧。前些天飞水营跟着将军出门,活捉了李将军,还杀敌立了不少功,我们营里的留守,什么也没捞着,正好打上一打,我们也攒些功勋。”
杨松不明所以,皱眉道:“孔将军既然降了,便是他身体不适,身边不是还有副将么?只怕来人做做样子,朝廷军就吓跑了,何必硬打?”
韦高义叹道:“你看,上课不听讲了吧?何谓百战之师?平日练兵归练兵,不真刀实枪的干,不过是纸上谈兵。此回的朝廷军尚有些战力,又没有十分凶狠,拿来练手再好不过。你说的将军何曾想不到?可有些路省不了。走,我们一齐做战前动员去!”说毕,领着杨松,又寻到了其余三个把总,一齐商议起来。
管平波在潭州与朝廷军交过手,估量的出他们的实力,便撒手交给韦高义去对付了。不单战兵要练,将领也是要练习的。想当年她刚到石竹时,分明有百来号人,竟是险些栽在土匪手里,现回想起来,当时的行事全是漏洞,无怪乎吃那么大亏。一次次的征战,迅速积累着经验,才有今日的本事。没有人一开始就能指挥千军万马,再天才也不行。是故,韦高义也好,她也好,都还有许多不足之处,须得在更多的实战中学习。
于是管平波半点不操心,悠哉悠哉的带着孔彰李恩会逛军营,顺便把莫日根与岱钦揪了过来,一同陪逛。孔彰旧部如今算半自由状态,集中居住在空置的营房内,与战马分开,武器自然也没有。给予充分尊重的同时,亦有防备。如有反抗者,虎贲军带着刀枪的战兵就不客气了。好在他们对朝廷没什么感情,反而多有怨怼,倒没让虎贲军费什么事。
北矿营有三大块组成,面积不小。管平波一路解说着诸如沼气池并管道灯泡的原理,与粗犷版的自来水系统,只把几个边陲来的土包子听的个目瞪口呆。孔彰忍不住问道:“前日那铁丝网,怎地能带火光?”
管平波笑道:“不过是利用水力冲刷转页切割磁场产生交流电罢了。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待你们安顿下来,去学里上几天课便懂了。”正好到了学校,管平波介绍道,“这一片是学堂,三岁以下的孩子在保育院,三岁到六岁是幼儿园,六岁到十二岁是小学。如今初建,再高等的就没有了,只待日后吧。我治下的村落,亦有民兵扫盲班,供民兵与孩童学习文化知识。所有的军营皆有附属保育院到小学,确保战兵们出门打仗时,没有后顾之忧。当然,孩子愿意放在家乡由老人或妻子照顾的,我们也不勉强。只一条,不管在何处,战兵的孩子都要上学。”说着,管平波又无奈一笑,“还没完全做到,见笑了。”
四个大男人,唯有孔彰叫陆氏亲自教授过学问,搁在虎贲军中,都算的上高水平的。李恩会跟孔彰混的多,好歹脱了盲。莫日根与岱钦两个就是纯文盲,看到学堂就犯晕,纷纷道:“远远听着好似有打斗之声,管将军何不叫我们瞧瞧战兵,开开眼?”
管平波好笑,只得带着人从矿山绕了一圈,进了校场。炽烈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校场中间一棵树都没有,大家伙都叫热的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孔彰等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场内打斗,他们虽是骑兵,于近身搏斗上也多有研究,自是看得出虎贲军刀法精妙。尤其是刀枪盾牌的配合,兼具攻守,很是有章法的模样。
莫日根赞道:“比我往日见过的强!”
管平波心道,当然了,刀法枪法都是改良过的。姜戎多是骑兵,料想莫日根看过的步兵都是朝廷的,至多是各个叛军的。想比上在此下过狠功夫的虎贲军的确不大容易。
然而他们还未看够,休息的竹哨便吹响了。战兵们一个个累的气喘如牛,三三两两的回营房躲太阳休息。不一时,各自拿了碗,去食堂排队吃饭。管平波几个也跟着吃了饭。南边极少有面粉,管平波能做两顿胡饼了不起了。顿顿照顾孔彰他们是不可能的。好在虎贲军的伙食不错,都是一份米饭上浇一勺肉酱。拌匀了吃倒也香甜。
几个人吃饱了饭,管平波便道:“夏季中午休息一个半时辰,他们吃了饭的会回营歇晌,孔将军还在吃药,正好回去小睡养养神。待到他们起来了,我们在碰头,如何?”
孔彰道:“我已好了,这几日多有麻烦将军之处,还请担待。”
管平波嗳了一声:“我本是大管家,原该的。说来我还不知两位壮士原是什么官职,不知怎么称呼。”
莫日根年纪比孔彰等人都大,最是稳重,遂笑着对管平波抱拳道:“既入了虎贲军,往日便都揭过,日后只看将军赏饭吃。我们胡人亦无中原那多礼仪,将军直唤我莫日根便是。”
管平波看向孔彰,道:“虎贲军无骑兵营,你们千把号人,正好成一营。我还缺个副手,孔将军不嫌弃的话,担任军中副将可好?”说着又解释了一句,“我素不喜花里胡哨的称谓,故军中皆不大用浮夸的名号,并非轻慢将军。还请将军理解我牛心古怪的脾气才好。”
讲究的团体,官职都是有数的,管平波身边大抵也只有副将是不涉及组织结构了,孔彰一个降将,自不好提太多要求,爽快的应了。
管平波又请李恩会出任骑兵营游击,同时解释了虎贲军内游击的地位。莫日根与岱钦自是把总了。除了孔彰,其余几个与原先并无太大差别,皆无意见。分派完毕,管平波把四人扔回孔彰的房间,由他们凑在一处说话,就自去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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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理想
岱钦进了屋,看着管平波消失在视野,便迫不及待的道:“将军!他们的人说端悫那贱妇动了小公子,可是真的?”
孔彰眸色暗了暗,道:“嗯,我母亲与两个孩子,都没了。”
岱钦骂了声娘,怒道:“我们什么时候回京报仇!?”干他娘!早知有今日,不如在京中就造了反,杀了那姓唐的全家!
莫日根沉声道:“有没有骗我们的可能?”
孔彰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我在雁州时收到京中来信,说是两个孩子都生了重病。管将军把孩子的发箍给了我之后,我细细想了一夜。她既想收服我们,便没必要撒这等早晚揭穿的谎。”何况里头还夹着马钱子毒这一桩。从方坚的态度来看,恐怕真的只有他们这起边疆来的土包子不懂。陆氏一个内宅妇人,更不可能懂。而迦南是死在孔家的,也就是说他的亲祖父,把他当成礼物,亲手奉给了晋王。何其讽刺!
李恩会摸着下巴道:“我总觉得那位管将军,心机深沉。”
莫日根点头:“不是个善茬。”
孔彰自嘲一笑:“总归是看上了我的才,不是看上了我的脸。”
孔彰一家的遭遇,可谓一张脸引发的惨案。对着如此不重视人才的朝廷,几个人都无话可说。从没见过如此胡闹的公主,孔彰好歹是没打过败仗的将领,有这么坑人的么?
事实上圣上是真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干出这等荒唐事来。再是昏聩,也知带着几万兵马的将领在外,是不能动其家眷的。否则他当下就有几万人可使。陆氏自尽,朝野为之一震!晋王险些气昏了过去!他在背后推动端悫与孔彰联姻,为的就是拉孔家上船。他死活也想不明白,端悫怎地就能连双孩子都容不下!孔博一直算不得很健康,不定哪天就病死了。孔娴倒是活蹦乱跳的,但她是个姑娘,给笔嫁妆就打发了的事,犯得着么?如今与姜戎冲突不断,不定哪个时候就需要和个亲什么的,正好现成的人选啊!
圣上还不知道是端悫下的手,都把端悫叫进宫内狠骂了一顿,道她为母不慈,照顾不好孩儿。圣上骂女儿,一半是真恼,一半是做给天下人看——皇家还是讲道理的。哪里知道陆氏竟然就决绝的上了吊。晋王好似被一杯黄连汁灌到心角落里,还得替妹子隐瞒。端悫居然想得到用金刚石磨粉混在孩子的饭食里,叫他们不知不觉的病死!可是你聪明能用到正道上么?你毒死一个不行么?一回死俩,傻子都看得明白!恼的晋王恨不能把嫡亲的妹子也塞一嘴的金刚石粉!现如今倒好,不是他夺储不夺储的问题,是怎生防住孔彰造反的问题!那日慌忙写的孔娴姐弟病重的信,也不知孔彰收到没有!晋王与太子终于齐心协力了一把,联手把消息捂的死紧。却不知杨来来早利用在公主府的优势,在陆氏咽气的瞬间,就把信传回了巴州。孔彰已是叛变了,朝廷还万事不知,等着人回京了再做打算。
谁能想到这年头男人也能赶上一回红颜薄命的。孔彰说完,几个人都不好接话。半晌,岱钦岔开话题道:“为什么不想着回姜戎?跟着个女人,我总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儿。”
莫日根瞥了岱钦一眼,道:“你想死么?”
岱钦疑惑的看向莫日根。
莫日根拿着个莽汉兄弟,也是心累,解释道:“她嘴上说的好听,随我们去留,你还当真了不成?如今我们的马都不知去了何处,统共只装门面的留了几匹在营里。才他们的刀法你也瞧见了,他们不是一个一个的练,而是一队一队的一齐练,那是正经的阵法。我们上了马是英雄,下了马,对上他们,就是狗熊。单于想打中原天下皆知,她一个中原人,放我们回去作甚?嫌对手太少吗?”
李恩会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我们莫日根大哥有见识。我比你们早栽几日,正经跟她的人交过手,的确厉害。再则,她十分谨慎。那日只稍稍见我有动作,她就躲了,必定是不会真心放我们走的。”
莫日根道:“我们遭算计的那日,她也是躲到了一个男人身后。你们中原那话怎么讲来着?不站在要垮的墙底下?”
孔彰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啊,对!就是这句。”莫日根叹道,“太憋屈,一箭没放,全营活捉,我也是没脸回姜戎了。”
李恩会道:“总归上哪都比跟着那破朝廷强。”李恩会又看了看孔彰的脸色,道,“你是该歇一歇。既来之则安之,好不好你表姐在此,总有三分香火情。”
莫日根愣了愣:“表姐?”
孔彰道:“是我大舅之女,就是那年我们去巴州,说叫淹死的那位。实则没死,叫管将军给捞上来了,就一直跟着她。”
李恩会苦笑道:“你们这缘分也够深的。难为她不记仇,当初可是差点死你手上的。”
莫日根见孔彰面有倦色,直接道:“我昨晚没睡好,此处可有休息的地方?”
陆观颐的屋子与管平波的一样,皆是一厅两间的格局,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不算,顾及甘临和立刻要来的咸临,皆似石竹一般铺了木地板。几个汉子随便捡了个空地方就行。几个人好生睡了一觉,听见外头的动静,又都跟着起来。走到前头管平波的屋子,都不好进去。自有人回报于管平波知道。管平波才踏出屋门,几个人还不待见礼,一个女子飞奔而来!急切的抓住管平波的手道:“将军,我听闻你逮了个读书人关在牢里?”
来人正是雪雁,管平波笑道:“好像是有一个,怎么了?”
雪雁一脸埋怨的道:“那你怎么关着?快快与我一道手书,我好使他去教书的!”
管平波一拍脑门,才想起这茬。后勤缺先生都快缺疯了,天上掉下个两榜进士,竟是忘了可以使,笑道:“你也糊涂了,我只管带兵打仗,政审归陆镇抚管,你去讨她的手书才有效。”
雪雁跺脚道:“啊,对,我忙昏头了。”话音未落,又有人跑进来道:“杨部长,你竟在将军处,叫我好找。制衣厂棉布库存快没了,纺织厂又说来不及生产,两个厂长险些没打起来,你快去瞧瞧吧。”
管平波忙挥手道:“去吧去吧,正事要紧。”目送雪雁被人拽走,管平波一阵后怕的想,艾玛,幸亏把后勤扔出去了,一天天跟救火一样,原先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