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也不知道是谁在威胁谁。
“您可以这么认为,但是我绝不会,把自己苦心研究的成果送给别人当垫脚石。许台长,这种事我可以允许一次,但绝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蒋妤!”亦或许是觉得自己副台长的身份被冒犯,许薄苏毫不留情怒斥她,“你回台里的时候,就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记者,是没资格接手新节目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蒋妤也没想着再藏着掖着,“许台长这话说笑了,三年前蒋嫣是怎么从一个小记者一跃接手《法政时刻》栏目的,您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和她的那些事?许薄苏,你爱她,娶了她就是,天底下人那么多,为什么独独毁了我?”
许薄苏沉眉,“当初的事……”
蒋妤冷笑,没想过听他任何的解释,“你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许薄苏,路还长,你可得把你现在的位置坐稳了,别掉了下来。”
蒋妤转身离开许薄苏办公室。
当年蒋妤听信许薄苏的话,婚后辞职,抛弃自己事业和理想,在家当一名全职太太。
没人知道当她打开电视,看自己一手打造的节目的主持人变成了蒋嫣之后是什么心情,就像是一手养大的儿子,长大后却不认识生他养他的人,这也是她不曾让许薄苏知道蒋蹊存在的原因。
她在害怕,害怕许薄苏会如同夺走她的节目一样,夺走她唯一的儿子。
经过大楼大堂,大堂屏幕上播放的是蒋嫣上一期的节目内容,激烈的争吵与律师的退让,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
三年如一日的主持功底……
蒋妤摇头,即使这档节目她不做,也绝不会让蒋嫣平白浪费自己的心血。
台里将要开设新节目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主持人内定的人选是蒋嫣这件事也是人尽皆知,甚至于一张所谓的节目组人员名单已经出来了,更是让不少人心灾乐祸的目光看向了蒋妤。
面对若有若无探究或是意味深长的目光,蒋妤并不在意,作为一名新闻狂热者,她的目光已经被昨天报道的一则骇人耸听的新闻吸引了全部注意。
一个月以来,某小区发生了连续六起自杀案件,警察调查结果得知都是自杀,而且死者身份都是刚生完孩子的母亲,微博上写得恐怖,各种猜测与传闻说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那个小区从前是个坟地,有人说有恶毒的人在那做法,死者是作为祭品死去的,更有人传得邪乎,说是邪、教。
法治社会,这些捕风捉影的鬼神传闻瞬间便扩散开来,以致于那小区居住的居民人心惶惶。
星光电视台也对此报道过,而调查之后发现的几名死者唯一的相似点是,都同时在小区不远的一家医院生产。
这条新闻一出,医院登时门可罗雀,不少病人昨晚连夜转院,拒绝在此医院就医。
甚至于今天一大早,还有死者家属来医院拉起了横幅抗议。
这就是媒体的力量。
这则新闻通篇看似只是把死者在某医院就医这一浮于表面的事实发布,但实则是将鬼神矛盾转移到一家医院上。
掐头去尾,只报道了医院这一个条件,将民众的思想引导至医院,在医患冲突如此紧张的社会引发冲突,博取焦点视线,没有抹黑,却比抹黑更为可怕的是,新闻全程在暗示。
暗示死者与医院有关。
这简直是对医院、民众以及新闻的极不尊重!
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是,以她媒体人的经验来看,这个新闻,有挖掘的价值,报道不应该这么草率。
“小张,这个新闻是谁调查的?”
旁边同事看了一眼,“哦,这是刘华调查的。”
蒋妤道了声谢,拿着新闻去找刘华。
据她了解,这个刘华在台里也算老员工了,记者证拿了好些年,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刘记者,我想请问,这个新闻是你调查的?”
刘华三十岁出头的模样,戴着眼镜,打量了蒋妤一眼,“是我。”
蒋妤凝眉,“那请问这件自杀案件,警察有公布最终结果吗?”
刘华一手搭在桌上,转着笔,漫不经心道:“警察不是早公布了吗?六名死者都属于自杀。”
“既然是自杀,警察方面也没有表明死者的死和医院有关,你为什么要将舆论引导至医院?”
刘华表情全无所谓,“我只是在写一个事实而已,六名死者死前确实在医院就医过,咱们新闻追求的不就是事实吗?”
“是追求事实,可是……”
“蒋记者,这个新闻是主编通过了的。”
蒋妤微楞。
刘华说:“昨天的收视率,很高。”
收视率是评论一档节目价值的唯一标准。
她从刘华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听出了他对新闻的敷衍,也听出了他的追求,收视率。
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现象,很多节目自负盈亏,一切收益与收视率挂钩,媒体人也是人,在呼唤新闻理想的同时,也需要吃饭填饱肚子。
但这一切的观点,蒋妤不敢苟同。
新闻工作者,要有底线,不能用新闻,去愚弄大众,更不能以此为卖点,吸引眼球。
“蒋记者,你不会是想跟进这个新闻吧?”
蒋妤沉默。
刘华笑,“主编不会通过的,不会让你拿新闻来打咱们自己的脸,更不会让你拿新闻来拆咱们自己的台。”
蒋妤清醒。
“我知道了。”
蒋妤转身就走,将新闻的资料整理好放入包里,驱车离开星光影视园。
三年不曾回归,上辈子也不曾对电视台有太多的关注,她竟不知道,一向呼唤新闻严谨的星光电视台,成了收视率的信徒。
蒋妤看着车窗外这个用混泥土搭建出来的繁荣美丽的城市,恍惚得像个泡影。
她入行的第一天,老师曾在她迷茫时候说过一句话,即使新闻已死,仍留圣徒无数。
她时常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圣徒,狂热至极,发光发热,只为了新闻。
可后来她进了娱乐圈,脱下了虔诚的外袍,光鲜亮丽的在泥里打滚,也不过是为名为利。
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她和刘华有什么区别。
前方道路拥挤,一家医院门口,围堵了不少人,救护车游离在人群外进不去,尽管有保安在,但秩序依然难维持。
这是新闻中六名死者曾经生产过的医院,医院玻璃大门被砸得支离破碎,地上碎片残留着鲜血,警察闻讯赶来将愤怒的人群隔绝在外,蒋妤下车,看着前面家属捧着死者的照片呼唤要个说法。
为什么要说法?
家属说,新闻都说了,我女儿就是在你们医院就医后才死的。
六名死者都是在你们医院就医后死的。
去其头掐其尾,自杀事件演变成了医闹事件。
即使医院在第一时间将六名死者的病历单拿出来澄清,但情绪激动的几名死者家属不信,打伤了几名妇产科的医生与护士。
医院门口的冲突越发激烈,警察劝说无果之下拘留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家属,但这么一来,家属的情绪越发激动。
医院门口一片狼藉,几个医生和护士默然垂手站在一楼大堂,看着门外争执不休的家属,眼底是深深的迷茫和伤痛,束手无策。
蒋妤想进医院调查清楚,却被一名保安拦下,那保安警惕看着她,“你是什么人?快离开这!”
蒋妤将自己的记者证拿出来,“同志你好,我是星光电视台的记者,我想进去采访一下,调查清楚。”
“调查清楚?这件事不就是你们这些记者搞出来的吗?你们还想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滚!快滚!”
保安对记者的怨恨由来已久,因为一条新闻,医院毁于一旦。
没有犯下任何过错的医生护士惨遭殴打,为孕妇尽心竭力,收获的却是误解与伤害,让人心寒。
“您听我解释,我只想弄清楚这件事,我没有任何恶意,请您相信我可以吗?”
保安不耐烦了,顺手一推,蒋妤高跟鞋没站稳,踉跄往后差点跌倒在地,包从手上飞了出去,包里的资料洒了一地,身后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
“谢谢。”蒋妤向那人道谢,脚崴了一下似乎有伤到。
“蒋妤?蒋主播?!”清朗年轻的声音响起。
蒋主播这个称呼,蒋妤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
蒋妤回头,看眼前这个少年感很重,双手不自然垂下,脸颊染上一层不自然红晕的年轻人。
“你是?”
年轻人双唇紧抿,拘谨望着蒋妤,伸出手与蒋妤相握,“我是今日说法栏目的记者,我叫陈轲,荆轲刺秦的轲。”
蒋妤握到了他手心的汗意,很是意外。
今日说法是星光电视台旗下一档新闻调查类的节目,这些年来中规中矩,一直以来不太出彩,主持人换了又换,主持人都没过多的印象,更何况是栏目底下一个小记者。
“你好。”
蒋妤忍着脚踝的痛,蹲下去捡资料。
陈轲愣了片刻,随即蹲下去帮蒋妤捡,“蒋主播,您也是来调查真相的?”
蒋妤抬头望着泱泱人群,家属脸上的激动和愤慨,眉心深陷,“新闻不是这样做的,更不是这样报道的,”蒋妤将目光移到他俊朗的脸上,“怎么?你们今日说法也要报道这个新闻?”
陈轲仓促垂眉,大小伙竟然有些局促和不安,将捡起的资料交给蒋妤,“导演不许我们插手这个新闻。”
蒋妤猜到了。
台里晚间直播已经将这个新闻播了出去,那么不管这个新闻的真相如何,都不该是星光电视台旗下任何一个栏目进行跟踪报道。
“你们导演是对的,你一个记者,别插手这个新闻了。还有,以后,别叫我蒋主播。”蒋妤转身欲走。
陈轲清朗的声音在后高喊:“您不让我插手这个新闻,可是您现在也只是一名记者,为什么要插手这个新闻?”
蒋妤回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和她刚进这一行时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富有热血与激情。
“因为新闻不死,总要有人前赴后继。陈轲,你还年轻,别白白丢了自己的前程。”
第8章
蒋妤回到家时,王姨正在做饭。
王姨是蒋妤请来照顾蒋蹊的阿姨,善良的中年女人儿女双全,家庭幸福,为了减轻丈夫的负担,出来找工作赚钱。
饭菜的香味以及煎炒的声音隐约从厨房传出,蒋蹊一个人坐在沙发前铺了地毯的空地上,看电视。
听到开门的声音,像只兔子似得,耳朵一竖,爬起来,蹦蹦跳跳的跑到门口,“妈妈,你回来了!”
蒋妤顺手将蒋蹊抱起,倚在拐角,一边换鞋一边逗他,“宝宝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乖!”
客厅电视里播放的是几年前她主持的《法政时刻》的节目。
“宝宝,这个电视你看得懂吗?”
蒋蹊仰着脖子摇头,“看不懂,可是我想妈妈了,我看妈妈就好了。”
王姨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见到蒋妤笑道:“蒋小姐,是我听小蹊说想你了,所以就把您以前的节目给翻出来了,您不介意吧。”
“怎么会,我应该谢谢您。”蒋妤抱着蒋蹊将他安置在宝宝椅上,在他面前系了小围巾,“王姨忙完了一起吃吧。”
“好。”
王姨将最后一碗汤端了出来,蒋妤给蒋蹊舀了一碗,“宝宝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吃饭,汤要用勺子一勺一勺吹凉了喝,知道吗?”
蒋蹊乖巧地点头,自己笨拙且不熟练地拿着汤勺,撅着嘴,呼哧呼哧地吹,汤勺里的汤全洒了。
蒋妤无奈又好笑,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宝宝快看妈妈这边。”
蒋蹊黑黝黝的大眼睛望过来,手里的汤勺还悬在半空中。
“像妈妈这样,轻轻地吹。”
蒋蹊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学着她的样吹勺子,肉嘟嘟的小脸吹得鼓了起来,将空勺子往嘴里送,吧唧两下嘴,觉得不对,对王姨说:“王姨,汤没有味道!”
蒋妤和王姨乐得不可开交。
蒋妤忍不住拧了蒋蹊软乎乎的小脸,扭头却看见王姨正盯着她。
“王姨,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王姨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您和之前,变化挺大的。”
蒋妤来了兴趣,“之前?我之前什么样?”
王姨犹豫了一会,说:“我说了您别往心里去,一年前我刚来您家,您整天郁郁寡欢,就没见您笑过,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还总喜欢发呆,那段时间我真担心您。”
蒋妤想起上辈子一晃而过的三年,脸上笑意散了不少。
她前半生的辉煌用尽了全力,后半生的落魄,只用了短短三年。
就王姨这么说,她以前整天恹恹的,又能有多少时间去照顾蒋蹊呢。
“以后还希望您多多照顾,麻烦您了。”蒋妤给王姨夹了一筷子菜。
王姨受宠若惊,“您现在能振作起来,我也很高兴,您放心,我一定替您照顾好家里。”
蒋妤笑笑,不再多说。
吃过饭后,蒋妤在书房继续琢磨着那则新闻,抽屉里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引起了她的注意。
蒋妤拿出一看,是自己的日记本。
她一向有写日记的习惯,是在台里养成的习惯。
日记里密密麻麻陆陆续续记载了这几年的故事,从在台里遇到许薄苏开始,到最后她决定离开星光台,进入娱乐圈。
二千二百二十三页,横跨了她颠沛流离的八年。
中间有几页被撕走,记载了些什么,无人得知。
蒋妤从九点看到凌晨两点,终于将这整本日记都看完,看完了她整个过去,从前不觉得,现在看上辈子的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