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蒋台长和云雪狼狈为奸,两人原本就是一丘之貉。
这些年她和蒋台长关系虽然日渐疏远,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幼年时候那一段短暂而温暖的记忆她却怎么也忘不了。
那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亲身感受到的爱。
而面前这个人,她身上流着他的血,是她血脉相连的父亲。
没有谁会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为了利益而不折手段的人,即使这些年关系再冷淡,她终归是盼着他是好的,是不会和云雪这种人狼狈为奸的。
蒋台长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的女儿,温和笑了笑,“你觉得爸爸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我不知道,”蒋妤说:“我只相信证据。”
蒋台长叹了口气,“是啊,你是名记者,凡事讲究事实真相,相信证据,那么警察拿出来的证据,你会相信吗?”
蒋妤咬紧牙关,“会!”
“那你就不要再问我,警察如今在调查这件事,我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只是小妤,你从一开始,心里就没有相信过爸爸,是吗?”
蒋妤没有说话。
没有提前打电话询问的原因,不信任的因素占据了大半部分。
因为她不相信一个丈夫,不清楚妻子的所作所为。
她更害怕的是,蒋台长和云雪蛇鼠一窝,暗自施压,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毁之一炬。
但其实在节目上说完最后一句结束语时,蒋妤便隐隐猜测,或许蒋台长和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关系,否则,为什么不亲自阻止她完成这期节目?
从她决定这个选题,到收集材料与证据,在这一到两周的时间里,蒋台长从未露面过。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心态。
面对蒋妤的沉默,蒋台长无奈苦笑,“爸爸知道,爸爸让你失望了,是吗?”
这么多年过去,早就不是失望二字能说得清楚的。
太多的疏远与隔阂横在父女中间,沉默和忙碌都加深了两人之间的沟壑。
时至今日,越行越远,没什么好说的。
蒋妤抬起头来,灼灼望着他,“不,我没有失望,失望的是妈妈,是你履行对她的承诺,你没有照顾她。”
蒋台长凝眉望着她。
“如果您当年没有娶云雪,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
“爸爸是想找个人照顾你,而且你当时也很喜欢她……”
“她只是云姨的时候我喜欢她,可是我不喜欢她成为我的后妈,”蒋妤望着蒋台长眼角的皱纹,酸楚一点一点从鼻尖蔓延,“我在国外那些年您看到了吗?我就是想告诉您,我不需要人照顾,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好的,我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后妈!”
当年她孤身出国,孤孤单单地提着一个行李箱离开这个国度,为的,不过是向他证明而已。
“你当年,可以和爸爸说的。”
蒋妤抬起头,将眼眶中的泪水憋了回去,她轻松地笑了笑,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独自一人来到机场,拿着登机牌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时候所有的彷徨失措她都不记得了,唯独只记得那天飞机飞越云层时,厚重的云层将城市遮盖得严严实实,让她再也看不见这个生她养她的城市一眼。
“我以为,你是真心喜欢云姨的,我不能破坏你的婚姻。”
蒋台长终究是明白了当年憋在孩子心底的一切,他握着蒋妤的手,眼底微红,“你是爸爸的女儿,如果不喜欢你可以和爸爸说!”
工作和忙碌占据了他大半的时间,很多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停下思维细想和考虑,男人的想法向来不如女人那般细致,理所当然,也就忽略了太多太多。
这个骄傲自重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低下了头,他一遍又一边地对蒋妤说:“小妤,当年,是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疏忽了你。”
第114章
其实在蒋妤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蒋台长也有过慈爱的一面,卸下台长的身份后,也像个普通的父亲把她抱在怀里。
只是不记得是什么变了,蒋台长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偌大的家里空荡荡的,她的妈妈也越来越沉默。
那些陈年往事走马观花似得在蒋妤脑海中闪现,她沉沉闭上眼睛,不去看蒋台长眼角的皱纹与鬓角的白发,“算了,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小妤……”
“您回去吧,医院有特助,您不用担心。”这话一如既往上辈子,在病床前,许久不曾见过面的父女两久别重逢。
蒋妤笑了笑,“不是什么大病,休息两天就好了,您工作忙,以后不用来看我,我很好。”
突然之间来的疲惫让蒋妤不愿再说一句话,躺下后闭眼,寥寥说了两句。
十多年都不曾有过的关心突然一天接踵而至,突如其来的同时,隐隐有些抵触。
亲情的余温褪去之后,留下的只有生疏的隔阂。
这样尴尬的局面,蒋妤实在不愿意再次面对。
当问题来临时,人们第一反应往往是逃避而非解决,毕竟逃避问题比解决问题要舒服。
蒋妤自问不是逃避问题的人,在工作中,问题越多,越能激起她的斗志。
只是面对蒋台长时,她总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刻意回避。
蒋台长沉沉叹了口气,看着病床上拒绝意思很明显的蒋妤,看着她疲惫脸上的黑眼圈,也不忍再和她多说,只是低声道:“小妤,爸爸知道,你不会再原谅爸爸,爸爸也不奢望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是你记住,以后不管你做什么,爸爸永远支持你。”
蒋妤置若罔闻。
有些好笑。
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许薄苏这样,蒋台长也这样,一个个像是变了性似得。
脚步声渐行渐远,应付了半天探望的蒋妤终于抵挡不住疲惫,沉沉睡了过去。
***
因为《真相周刊》报道慈善一事,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这种事如果仅仅只是蒋妤将证据送到有关部门,还真不可能会引发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大个事上头也不会轻易解决,怎么说也得彻查到底,但这种彻查始终是藏在风平浪静之下。
可现在不一样了,蒋妤将这事摊开在明面上,让原本打算悄悄查访的有关部门叹了口气。
蒋妤这番举动有人叫好,也有人不悦。
不悦的也无非就是一清二白的慈善机构的管理人员,因为同一个行业,殃及池鱼,风暴席卷整个慈善行业,他们难免被波及。
但事实摆在眼前,即使再不悦,也仅仅只是不悦。
开玩笑,现如今人民群众站在蒋妤那边,你对蒋妤的这个节目有意见,不就是对广大的人民群众有意见?你对人民群众有意见,愤怒的人民群众就会对你有意见。
非但不能说不能做,还得积极配合调查,即使心里已经将蒋妤以及《真相周刊》来来回回骂了无数遍。
因为蒋妤在节目中直接点名了华心慈善,调查对象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华心慈善。
节目播出后的第二天,华心慈善管理人员全数被问话,华心慈善这些年的账务全部被带走,华心慈善虽然有所准备,但想要查,也不是难于登天的事。
云雪被传问话之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蒋家别墅内灯火通明,蒋嫣焦灼地坐在客厅内等人,时不时拨打着关机已久无法打通的电话。
墙上的时钟转过十一点的方向,别墅门口也终于传来了车辆的动静,蒋嫣小跑着往外,恰好见着云雪从车里出来。
“妈!”蒋嫣眉目之间满是焦急,“你没事吧!”
云雪笑了笑,疲惫隐藏得很好,“没事,别担心妈妈。”
蒋嫣一边扶着她一边往屋内走,低声道:“怎么样?没查出什么来吧?”
云雪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蒋嫣的手背,表示没事。
“爸……爸爸他还没回来,我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蒋嫣自从知道了蒋台长并非自己的父亲,这声‘爸爸’也不知道怎的,怎么也喊不出口。
母女二人在沙发上坐下,别墅内的阿姨给两人端上两杯茶后离开。
蒋嫣端了一杯茶给云雪,问道:“妈,这件事爸爸有参与吗?”
云雪端着茶饮了一口,等冰凉的手心恢复了些许的温暖之后,叹了口气,“嫣嫣,你要记住,这事和你爸爸没关系。”
蒋嫣一愣,蹙眉,“没关系?可是妈,您现在这种局面,如果有爸爸出面的话,完全用不着这样,至少您不用这么辛苦被传去问话!”
云雪摇头失笑,“你呀,就别担心妈妈了,妈妈心里有数。”
“可是……”这种事蒋嫣怎么可能不担心,且不说如果云雪罪证确凿,她这个女儿自然也难逃闲言碎语,更何况一旦云雪被定罪,她和蒋台长之间的夫妻关系只怕就到此为止。
到时,她不是台长的女儿,那么在朝阳台,她还有什么出头之日?
可是看云雪这样,是要将蒋台长完全和这事撇清关系?
这样不行。
蒋嫣虽然不知道云雪这些年的筹谋,可是也知道云雪毫无背景,如果真的和蒋台长撇清了关系,被人推出去顶罪,也不是不可能。
“妈,这事如果您不说,那我帮您和蒋台长说!”
“嫣嫣!”云雪厉声道。
“妈,您就听我一句劝好吗?这件事明摆着就是蒋妤在公报私仇,全国那么多的慈善机构她不点出来,唯独点了华心慈善的名字,因为什么您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云雪冷笑,“那又怎么样?你真的以为,以蒋妤这点手段,就能把我彻底打垮?太天真了!”
“可是……”
“好了,不要说了,妈妈会处理妥当,”看着女儿从进门到现在眼底化不开的焦灼,云雪欣慰笑了笑,拉着蒋嫣的手,笑道:“放心,这件事不会和妈妈有任何关系。”
蒋嫣迟疑地看着她,眼底充斥着怀疑的神色。
“你不相信?”
蒋嫣实在不愿说‘相信’这两个字来自欺欺人,可看着云雪信誓旦旦的目光,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焦躁,迫于无奈摇了摇头。
见蒋嫣摇头,云雪这才笑道:“相信妈妈就好,妈妈最担心的就是你了。好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班,早点休息。”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鸣笛的声音,应该是蒋台长回来了。
“妈,爸回来了。”
云雪往外望去,蒋台长正从车内下来,夜色太浓,斑驳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太清他的脸色。
“你先上去休息。”
蒋嫣知道云雪这是有意要将自己支走,只是这种情况之下,她实在不放心。
“乖,先上去休息,这事妈妈自己来解决。”
眼看着蒋台长就要进屋了,蒋嫣心底存着‘并非亲父女’的疙瘩与隔阂,在知道这个真相之后,今晚还是蒋嫣第一次见着蒋台长。
她在躲着他。
蒋嫣回到自己房间之时,蒋台长也踏进了别墅客厅。
“你回来了?”云雪笑着将拖鞋放在他脚下,替他将鞋换下。
蒋台长却无视她,径直走进客厅里,将手上厚厚的一叠资料放在茶几上。
云雪脸色不变,仿佛今天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今天这么晚了怎么还回来了?”
一般而言,蒋台长回家不会超过九点,若是超过了九点,一般也就不回家了。
蒋台长坐在沙发上,指间点了点茶几上的资料,“这些资料你看看。”
云雪迟疑片刻,而后缓缓走了过来,如同往常一般坐在蒋台长身侧,拿起了那个文件袋,将文件袋里的资料拿了出来。
蒋台长的语气很淡,甚至隐隐有些事不关己的意思在,“这就是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当看到那些资料的第一页时,云雪的脸色便变了个眼色。
慈善行业水有多深,就连云雪至今也没能完全摸清摸透,她只隐隐知道,在那深不可测的背后,有不少利益集团的支撑。
正因为有这些利益集团,这些年办事才如此的顺畅。
她有恃无恐,以为那些人办事牢靠,所有的证据有已经毁了,可为什么蒋台长这边会有一份?!
云雪错愕了许久也没能说出话来,“这……这个……”
“奇怪我是怎么查到的?”
云雪拿着文件的手不由得颤抖。
这些证据一旦交出去,不仅仅是她,就连她背后的那些人只怕再也藏不住了!
蒋台长淡淡审视着面前这个女人,说:“你真的以为这世上有滴水不漏的事?你真的以为有人做靠山就能为所欲为?云雪,你太自负了。利益这种东西,首要的,当然是要保全自己,你以为你在那些人眼底是什么人?你不过是一个摆在明面上替他们获取利益的人,懂吗?”
云雪双唇啜动,信誓旦旦到如今,终于慌不择路,“可是……可是我是你的妻子!”
“妻子……”蒋台长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却由锐利而变得温和,他望着客厅里挂在墙上的一副一人高的印象派画像,沉默不语。
“我是蒋台长的妻子,他们怎么敢把我推出去!更何况,更何况……”云雪在蒋台长身边这么多年,从未有一天看清看透过蒋台长的心思,深不可测的人,永远无法给人安全感,“更何况,你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仕途吗?!”
蒋台长目光柔和且流连在那幅画上,将云雪的话置若罔闻,半晌,这才眷恋的将目光挪开,他看着云雪,语气轻的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不怪你不懂,是你从未明白过。你是台长的妻子又如何?你以为那些人真的在乎?在你进入华心慈善,站在舞台上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他们赚钱的工具和承担风险的法人,你的用途,只在于这两点,而你现在还在执迷不悟,真的以为他们会对一个工具而花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