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不是喝多了,我都听进去了。不管这半年你经历了什么,都已经过去。和从前一样,你每一次归来,我都会接你。”
钟宇修侧身,面对着她:
“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深山老林,终究要回到这个世界来,面对所有的一切。父母,小孩,责任,义务,生老病死,后半生要经历的种种,我都陪着你,你也陪着我。”
鹿鸣被他吓到了,一脸错愕的表情,但很快反应过来。
“那次在电话里,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和靳枫在一起了?后半生陪你的人也不应是我,是徐娜。”
“我刚才也说过,过去半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你现在已经回来了。”
“过去半年发生的事是过去了,但还会继续,我回来了,也还会再去找他,我跟他不可能再分开。我妈那边,我会想办法。”
鹿鸣不等他再说什么,站了起来,“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钟宇修站起来,伸手去拉她,却抓了个空。
昏黄的路灯下,她瘦小的身影越来越小,与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公园里很安静,晚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随着呼吸,钻进他胃里。
钟宇修感觉胃像灌了铅,一直往下沉,又胀又痛。由于工作繁忙,常年饮食不规律,他有很严重的胃病。
可这一刻,比胃痛的是心。
半年前,她决定去拍雪豹,他其实是很开心的,在他看来,这是她和过去做最后的告别。所以没有陪她去。这么多年他都过来了,也不愁这点时间。
却没想到,她去了一趟玉仑河,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他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变得果断,无畏,却很陌生。
她以前很少用手机,更不会站在马路边发信息。
她今天还笑了,对着手机。
钟宇修不知道是胃痛和还是心痛,只觉得浑身难受,又坐了下去,往后靠向椅背,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半年前他陪她去了玉仑河,事情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或者,如果他早一点对她说今天的话,她是不是先接受了他?
钟宇修想了许多种可能,现实却是最残酷的一种,独自坐了一会儿,平复了情绪,起身,原路返回。
和来的时候相反,换鹿鸣在门口等他,他来了以后,他让她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距离越拉越大。
回到小区门口,鹿鸣察觉他脸色不太好,问他:“能开车吗?要不我给你叫代驾?”
“能,不用。”钟宇修挤出一丝笑容,“你早点上去,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过两天我来接你,老头一直说想见你。”
“不用来接,我们自己过去。你要去军区医院报道,适应新单位,应该很忙的。”
“那好,你先上去。”
“你先走,等你走了我再上去,是我送你呢。”
钟宇修不再说话,她对他永远是这么客气,只能上车。
鹿鸣目送他的车开走,一直到看不见了,才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
没有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她有些失望。
这么晚了,他还在忙什么?
鹿鸣忍不住给靳枫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做什么,转眼就收到了回信,两个字:
想你。
第二条接踵而至:可以打电话了吗?
她还来不及回复,电话已经打进来。
“没在家里?”
“没有,刚从公园回来。
“这么晚,一个人跑去公园做什么?”
“不是一个人,和钟宇修。”
电话里安静了一秒,才传来声音,“不要急着跟你妈说我们的事,先让她接受你的工作。等她缓过来了,再看要不要说我们的事。”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什么都要你教。”鹿鸣把话题扯回去,“你就不想知道,我和钟宇修去公园做什么?”
电话这头,靳枫还在支队办公室里,桌上堆了一堆的资料。
“去做什么?”他本来忍住了没问,她主动提起,他的大度也装不下去了,“你是不是对男人了解太少?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非得三更半夜,还得在公园里?”
他话里浓浓的醋酸味,让她感觉,他那些"妹妹"们带给她的憋屈,终于舒坦了。
“人家是正人君子,哪像你。”
“我不是正人君子,但只在你面前流氓。正人君子耍流氓才可怕。”
“……”鹿鸣没打算继续让他酸下去,“我跟他说,我会跟我妈说清楚,我和他没什么关系,订婚也是骗他们大人的。”
靳枫听到这个解释,喜忧参半,沉思半晌,最终还是理智占了感情的上峰:
“我刚才说了,不要急,先解决你工作的事。我们的事,等我解决完达哇的事情,我去北京找你,我来想办法。”
鹿鸣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好,周笛已经来北京,我先和她准备摄影展。达哇的事情怎么样了?”
靳枫扫视了一眼桌上的资料,面色凝重:“火因调查结果已经出了文件,重新调查,需要再申请,我先搜集证据。”
他没直接说,这个问题比较麻烦,他回到玉仑河,还没见到胡卿民,显然是刻意躲着他。
靳枫看了下时间,胡卿民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他今天必须要见到他。
“你早点回家休息,我出去办点事,明天再给你电话。”
“好。”
鹿鸣猜到他要去找胡卿民,但没问,挂了电话,回家去了。
第82章
玉仑河, 森警支队,单身宿舍。
胡卿民坐在双层铁床下面一层,双手撑着床沿, 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对面滔滔不绝的男人。
两人中间隔了一张书桌, 桌上摆满了各种文件, A4白纸,上面画满了各种箭头和其他标识, 还有一本黑色大开本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胡队长, 你看,这些是山月谷森林氧吧里的员工的证词。”
靳枫把文件递给他, 指着划线的地方解释:
“他们看到达哇出现的时间, 地点, 每个人都说的不一样,有的互相矛盾。德勒大叔的坟离森林氧吧有一段距离, 达哇如果要给他烧纸钱,肯定是在坟前,不可能去氧吧里面,那些人是长了千里眼,可以看到达哇?分明就是在撒谎, 他们根本就没见过达哇。”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见过达哇?你当时在现场?他们可以出来散个步, 偷个懒, 休息一下,有无数种可能看到她。”
“好, 就算是这样。如果火源地点是在德勒大叔坟的位置,坟在森林氧吧东边,那天吹的是西风,坟上的火难道会一百八十度转弯,逆风自己跑到森林氧吧?”
“山火发生时,风向多变,从西风变成东风,不是没可能。”
“不可能,你看这些天气预报资料,清明节前后两个星期,几乎没有吹过东风,更别说清明节那天。还有,达哇没有驾照,月亮山坡度不小,她怎么可能把车子开上去?车子长翅膀了吗?”
“也许她是因为太恐惧,想逃跑,虽然没有驾照,胡乱也可以开一段距离。”胡卿民抚额,头疼得厉害,遇到这样抠细节的人,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疼。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胡卿民突然转移话题,他一直没想明白这个问题,靳枫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平时不住这边。
“我去你们家找过,你不在。这间宿舍,队里一直留着,你还能去什么地方?”
“我可没有躲你,你才去昆仑山几天,我以为你没那么快回来。你怎么不多陪陪小鹿?女孩子要多哄,多陪,你小子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对人家上心。”
胡卿民故意东拉西扯,顾左右言它。
“你要真想让我有更多时间去陪她,就马上签字,同意我重新调查的申请。不需要队里其他人,我一个人就行。解决完这件事,我马上调休去北京。”
胡卿民脸色沉下来,把他推过来的申请推了回去。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这件事不是我们支队负责,我签字有个屁用啊?这件破事,所有人躲还来不及,你巴巴地凑上去,嫌自己命太硬是吧?”
“确实硬,掉下悬崖都摔不死。所以,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糊弄过去。”靳枫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我不准。这件事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你给我好好把训练搞上去,这几天你不在,那些人又懒散了。还有你那个什么森林消防员职业培训方案,上级也批准了,你现在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这些事先缓一缓,先把这件事解决,拖得越久,想再找证据,推翻之前的结论就越难。”
“嘭!”
胡卿民大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视着他。
“谁是领导?我都说了不准,你听不懂吗?我现在命令你马上回你的宿舍去,明天按时起来带队训练,不得有误!”
靳枫也火了,“蹭"地站起来。
“胡队长,正因为你是领导,我才坐这里跟你解释这么多。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去重新调查。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绝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真凶?”胡卿民气得咬牙,“什么真凶?达哇也只是过失纵火,现在没有要她承担任何责任,她还获得了一大笔补贴,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这些好处?”
“达哇是过失纵火,但有人是蓄意谋杀!给点好处就要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这样的好处不要也罢。”
靳枫把桌上的文件收起来,包括那份申请,抱着所有东西,转身就走。
胡卿民在后面大呼,“回来,你给我回来。”
靳枫忽然意识到,胡卿民如果签了字,万一出了什么事,要一起承担责任,这件事已经不可能通过正常程序来解决,他没必要连累他。
他没有回去,离开房间,直接把门关上了,回到宿舍,已经快是半夜。
靳枫冲了个澡,躺在床上,习惯性拿起手机。
他想给鹿鸣打个电话,刚拨出去,意识到时间不合适,又觉得这事还没有眉目,告诉她只会让她瞎操心,立刻又按掉。
他把手机放回去,闭上眼睛睡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快亮的时候,他就爬起来,准备去带队训练。
——
清晨,北京。
鹿鸣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环境,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很早就起来了。一醒来就忍不住看手机,没有信息,没有未接来电。
这种感觉真不好,她忍不住写了个便签条,贴在显眼的地方,提醒自己:
少看手机!
鹿鸣想起,昨晚她回到家里,鹿晓茸没有再对她进行教育,让她早点回房休息,说今天带她去几个地方。
她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去刷牙洗脸。
厨房里,北川河正在做早餐。
阳台上,鹿晓茸已经跑完步回来,正在做伸展运动。
她给他们打了招呼,两个人显然都很意外,她这么早就起来。
鹿鸣洗刷完,从厕所出来,早餐已经做好了。
“吃饺子咯……”北川河拉长声音吆喝,“正宗东北饺子,山川河流出品,品质保障,不好吃,也要吃下去。”
“不好吃你给我跪键盘。”鹿晓茸笑着从阳台跑进来,跑到餐桌前,坐下来,等着饺子上桌。
饺子是她的最爱,鹿鸣虽然不太喜欢吃,但以前为了讨好她,一直假装喜欢吃,今天她突然不想装了,跑到厨房里。
“爸爸,还有其他什么吃的吗?”
“没有了,你不是也爱吃饺子?来,今天让你吃个痛快,量保证够。”北川河端着一大盘饺子去餐厅。
鹿鸣打开冰箱,翻找了一下,有一袋面包片,她拿出来,装进碟子里,放进微波炉里面热。
“呦呦,你在干什么?”鹿晓茸听到微波炉转动的声音,看向厨房,“快来吃饺子啊。”
“等会儿,马上就好。”鹿鸣等三十秒倒计时结束,端着面包片去餐厅,坐下来,准备吃。
鹿晓茸看着面包片,皱眉,把盘子直接端到一边。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一点常识都没有,微波炉有辐射,隔夜的东西吃了也不健康,有新鲜的饺子为什么不吃?”
“妈妈,我不太喜欢吃饺子。面包片我看过包装了,还在保质期内。我又不是孕妇,偶尔用一下微波炉没关系的。”
鹿鸣把盘子端回来,拿了一片面包,准备吃。
鹿晓茸倾身向前,隔着桌子,把她手中的面包夺走,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就算你不喜欢吃饺子,面包没过期,你也应该吃有营养的新鲜饺子。你想吃面包,我们今天去超市买。我们家不缺这点钱。”
她不是商量的语气,非常笃定,不容任何人拒绝。
鹿鸣看着垃圾桶里的面包,半天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动筷吃饺子,心里很憋屈。
餐桌上气氛凝滞,带着一股火药味。
“咱们呦呦不喜欢吃饺子,那就不吃,我去给你下碗鸡蛋面,马上就好。”北川河起身要去厨房,被鹿晓茸叫拉住,重新坐下。
“这么多饺子不吃完,煮什么面?不觉得浪费吗?”鹿晓茸看向鹿鸣,妆容精致的脸,表情异常严肃。
“自由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一个人不可能只做她想做的事。北鹿,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还读了那么多书,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你看看你,多大点事,又上纲上线了。”北川河给她们娘俩各夹了一个饺子,一边打圆场,“都别说话了,先吃饺子,一会儿冷掉就不好吃了。”
鹿鸣也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饺子,慢慢地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