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就想着,趁着魏金不在娘家,给孩子们分一分,当然, 小姑子和老太太也要有,但该有魏杰魏明云姐儿的这一份,是万万不能少的。
陈萱是琢磨了一天才琢磨出的这两全齐美的分配方案, 结果,一句话就给魏年顶了回去。魏年说, “这是我买回来给你吃的, 谁都不给, 你自己一人吃。你要是给人, 叫我知道,我可是会生气的。”真个笨妞儿,他要给老太太、侄子们吃,不早就拿老太太屋去了。
陈萱比较怕魏年生气,只得不提。陈萱说,“我是觉着,这样吃独食不大好。”
“没什么不好,我特意给你买的,就是叫你吃独食的。”魏年还剥开一颗糖,递到陈萱唇边,陈萱连忙伸手接了,再次强调,“阿年哥,我自己剥糖纸就行了。”
魏年一笑,没接陈萱这话,拍拍手,起身出去了。
魏银学画画的事,也是魏年同家里说的。一月不过一块大洋,对于魏家,这点小钱都不算钱,魏老太太不大愿意的是,“你妹妹还没嫁人,哪里好在外抛头露面。那些个大学堂里的男男女女,听说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每天都在一间小屋子里听先生叨叨叨。如今这世道,越发没处讲理了,竟叫男娃女娃一个屋儿里上学,这成什么样子!”不愿意闺女去,认为那不是正经地方。
魏年索性也不跟老太太说了,魏年是与老太爷商量的,魏年认为,当初打听出陆三的底细时,陈萱私下与他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索性略修饰一二同他爹说的,“现在女孩子成亲,不一定就得十七八岁,好些女孩子成亲的年纪都在二十岁以后。而且,爸,许多人家里挑媳妇,也要问一问女方的学识的。阿银长得又不差,人也聪明,不就是没在学堂念过几日书,倒显得差人一头似的。如今叫阿银学些画画的事儿,以后再给阿银说亲,提起来,也是长脸的地方。”
“那些个不知根底的地方,我不放心阿银过去。”魏老太爷在炕沿儿磕一磕烟袋锅子,磕出几缕烟末儿灰。
“让我媳妇陪她去就是了。”魏年有眼力的从烟袋里取出烟丝给老爷子塞进烟斗,划根火柴点上,魏老太爷深深的吸了两口,吐出一团呛鼻的烟雾,就听小儿子道,“我媳妇那性子,再老实不过,在外头我略扶她一把,她都不自在。在她跟阿银在一处,爸你还担心什么。”
“这倒是个法子。”魏老太爷认为,一则陈萱是做嫂子的,二则陈萱老实牢靠,事情交给陈萱,魏老太爷也放心。
魏年见父亲没再说反对的话,便知父亲是应了此事的。
魏银知道家里应允她学画画之后,高兴好几日,拉着陈萱李氏裁了一身新衣,又惹来魏老太太的嘀咕。魏老太爷其实并有子女想像的那样固执,这位魏家白手起家的老人家,非但同意了魏银去学画画,还吩咐长子魏时去找一所小学,让家里孙女云姐儿去小学念书。
为此,魏老太太很不乐意,认为闺女抛头露面的学画画不妥当,云姐儿更没必要去上小学,就是想认字,家里魏银是识字的,略教云姐儿几个就成了,还省得一年几十块大洋的学费。
不过,家里的事向来是魏老太爷说了算,魏老太爷这么定了,于是,纵魏老太太不乐意,也就是这样了。
陈萱对于云姐儿能去上学的事也有些意外,魏年望一眼陈萱这张坦白脸,直接说了一句,“都什么年代了,爸爸虽有点儿古板,又不是不通情理。现在许多人家的女孩子都上学,咱家又不是出不起学费,云姐儿不去念书就可惜了。”
“倒也是。”陈萱想想,也笑了。她晚上学习的事,也有一年功夫了,就是开时她瞒着偷偷学,家里人也不可能一无所知,可除了魏老太太、魏金有时嘀咕个一句半句的,魏老太爷是什么话都没说过的。
陈萱最鼓励人读书的,知道这事儿时就同李氏说了,“书包的活儿我包了,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魏银也替云姐儿高兴,“我给云姐儿做身新衣裳。”
李氏笑,“你们一个衣裳一个书包的,我倒是清闲了。”
“云姐儿头一回上学,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哪,大嫂怎么会清闲。”
毕竟是喜事,妯娌姑嫂三人说笑一回。唯有魏老太太十分不舍云姐儿,连带着魏老太爷都受了她几句抱怨,至于抱怨内容,无非是女孩子不用上学的老一套。至于抱怨的原因,陈萱私下猜着,怕是老太太觉着,云姐儿去上学,家里就没人陪她老人家一道去戏园子看戏了。
云姐儿还没开始去学校,魏老太太就张罗着把魏金和俩外孙接到了娘家来。今年赵家事多,赵老太太挨了揍,家里一直不大痛快,魏金就没能回娘家长住。如今这才好些了,魏金见魏年过去接她,赵老太太也不反对,立刻收拾包袱带着儿子们过来了。
魏金回娘家,难免抱怨了自家婆婆一回,“我婆婆那人,心眼儿密的吓人。陆三外头有人的这事儿,我连知道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大嘴巴抽死那小畜牲了,他倒好大的脸!我婆婆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我公公为什么大发雷霆?自己个儿挨了打,还要寻衅人。我还有个娘家能躲出来清净几日,可怜我那妯娌,成天看她脸色受她气!”
不过,待魏金知道云姐儿要去念书时,直接来了一句,“阿时找学堂时,顺带帮阿丰阿裕找个学堂,他们也大了,该上学了。”
魏时对外甥们上学的事也很上心,云姐儿因是闺女,魏时给闺女寻的是女校,给外甥寻学校,自然是男校了。就是报名交钱的时候,魏金完全无所表示,要知道,这念书可不是小数目,像云姐儿要就读的教会小学,一年就要三十块现大洋的学费。魏金俩儿子,这就要六十块现大洋了。
平时魏金回娘家爱抠索娘家,这事儿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可总不能孩子上学的钱也要娘家出吧。这事儿,魏时不能做主,毕竟,孩子们上学是公中出钱,魏时就跟父亲提了一句。魏老太爷直接说,“让你大姐自己拿钱。”
为这事,魏金跑到老太太屋里同母亲哭讨了一回,直哭的两眼肿的如烂桃儿一般还在抹眼泪,“我要有钱,我早叫孩子们念书去了!妈你还不知道我婆家,我婆婆是舍不得把一文钱花在我们娘儿仨身上的!当初爸妈给我定的这样抠门儿的娘家,现在就不能不管我!云姐儿一个丫头都能去念书,我们丰哥儿裕哥儿,也是老魏家的亲外孙,如何就不能了?在婆家,婆家不拿我们娘儿仨当人,在娘家,娘家又说我是外人,不管我,我不活啦~”说着又是一通哭,直把亲妈魏老太太的心哭成了个发面团儿,心疼一发酵,成了心酸。魏老太太也拍着大腿哭唱起来,“我苦命的闺女哟。”
魏时魏年一见亲妈亲姐这般,都是无语。
魏老太爷飞来一招,与魏金道,“你回婆家,能要出丰哥儿裕哥儿的学费,这学费你自己收着做私房,他们的学费我便出了。你要不出这钱,以的休提。”
魏金双眸一亮,立刻也不诉苦了,两只肿泡眼努力睁大也实在睁不大,但,魏金脑子清楚异常,她当即操着哭哑的嗓音道,“成!爸你这话我记得了,我明儿就回家!”
至于大闺女会不会拿私房钱糊弄魏老太爷的事,依魏老太爷对大闺女的了解,有这样的大便宜占,大闺女甭管用什么法子,也得从婆家把这六十块钱的学费要出来的!
陈萱得知此事,对魏老太爷简直佩服非常。
第64章 王大舅来了
魏老太爷一句话, 直接把魏金打发回了婆家。不晓得魏金用了什么法子, 反正是半月后欢天喜地的回到娘家时,肥肥的五根手指头里握着的是小学入学的收费凭证, 凭此凭证, 魏金从亲妈魏老太太那里领到了六十块现大洋。魏老太太一面数着现大洋, 一面问闺女,“哎哟,这回你婆家可是大出血, 你婆婆那老抠儿得跟割肉一般吧。”
“这事儿我婆婆管不着,是我公公拿的主意,直接让丰哥儿他爸去学里交的学费。”魏金欢欢喜喜的收起她娘给的大洋, 然后, 吃过午饭把陈萱李氏魏银三人叫到跟前儿,手里握着剪刀咔嚓咔嚓的剪出两双鞋样子,若有所指到几乎到了明示,“你们仨, 两个是孩子的亲舅妈,一个是亲姨妈,孩子头一遭上学, 你们看着办吧。”让三人给孩子准备东西,当然, 如果直接变现, 魏金也不嫌弃。魏银心里最嫌大姐这财迷性子, 抬起眼睛瞪大姐, “原本我就给丰哥儿裕哥儿裁出衣裳来了,就差做了。看大姐这财迷样儿,要不是瞧着外甥们的面子,我就不做了。”
“行啦行啦,知道你是亲姨妈,我瞧瞧,你给丰哥儿裕哥儿做的什么衣裳。”叫魏银拿出衣裳裁片给她瞧,其实,让陈萱说,就是魏金这自称做了多少年针线的,在裁衣裳上头,比起魏银也是差一大截的。魏金对于魏银的审美也是很信服的,她主要是瞧一瞧料子,见魏银用的是上等的洋布,这才算放心了。至于李氏陈萱,谁也不敢得罪魏金,于是,俩人商量后,一人给做了个书包。魏金见这俩书包的针线还算精细,想着到底是做舅妈的,不如姨妈心诚,这也强求不得。只是,难免在魏老太太耳朵根子处嘀咕两声弟妹们不实在的话。
魏金就是这样的嘴碎,魏老太太不算宽厚,但也不算刻薄,总之,家常过日子,也计较不了太多。
二月中,李氏的三舅爷老王头儿就到了,一道过来的还有李氏的大舅王丰。王丰是个国字方脸,相貌堂堂的北方汉子,浓眉大眼,身量高大,尽管头发花白,说话时声音极亮堂,精神头儿极佳。三舅爷只是辈份高,年纪瞧着与王丰相仿。王丰和三舅爷先在外头打扫了一番才进的屋儿,魏金笑着直把人往屋里让,“哪儿来的这些规矩,大舅、三舅爷可别这样,快进屋儿说话。”
王丰用带来的毛巾拍打了一回身上,方直起身笑说,“在家也是这样,我们每天下地,回家一身的土,不在外打扫一下,倒把身上的土灰带到屋儿里去。”
“这可怎么了,我家又不是外处。”魏金吩咐在一畔傻站着的李氏,“看大弟妹,都高兴傻了,还不请大舅、三舅爷屋儿里去。对了,你去把爸爸收着的江南碧螺春,沏一壶来,给大舅、三舅爷好好尝尝。”
李氏这才回了神,高兴的喊一声,“大舅、三舅爷,咱们赶紧进屋儿。”扶着三舅爷屋里去,李氏方快步跑去泡茶。
魏金又让陈萱去铺子里把家里男人们叫回来,亲戚来了。说来,魏金瞧着这俩呆头呆脑的弟妹就心里着急,一个个的都笨的不成,连招呼亲戚都不会,没个机伶劲儿,也只好叫她们做些粗笨活,跑跑腿儿出出力气了。
陈萱先把点心果子摆桌上,叫了李氏在外头商量一回午饭的事,就去了王府井的铺子里送信儿。魏老太爷听说是王丰和三舅爷过来,都是脸上带笑,魏老太爷手里的烟袋锅子,往桌角一磕,磕出烟锅里的半锅半燃的烟丝,抬脚踩灭,站起身与魏时道,“咱们这就回家瞧瞧,亲家大舅去年事忙,这也一年没来了。”看陈萱一眼,说,“阿萱你先回吧,我打发伙计再去知会老二一声。”魏年在东单那里的铺子里管事。
陈萱见铺子里出来进去的客人不少,魏老太爷魏年这么一走,就又短了两个人手,陈萱干脆说,“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叫伙计干活儿吧,别耽搁生意,我再跑一趟东单,那儿也不远。太爷、大哥,我这就先去东单了。”说完,陈萱就往外走去。魏老太爷喊住她,叫铺子上拿一块钱给陈萱,“东单远,你叫个洋车过去。”
陈萱连忙摆摆手,仿佛掌柜递给她的现大洋会咬人似的,陈萱笑的憨厚朴实,“这么点儿路,哪里值当花钱,我走快些就成了。太爷,我走了。”她急步去了,魏老太爷见陈萱很快就拐入人群中,想着这个儿媳妇就是会过日子,知道节俭,与老二倒是个互补。
陈萱到东单铺子找到魏年时,魏年正一身灰扑扑的长袍,跟伙计们在库里忙活,听陈萱说了王大舅、王三舅爷过来的事,让伙计们继续入库,同陈萱出去说话,“我倒是想回去,可今儿上新到一批货,我得瞧着入库。”
陈萱当即说,“王家大舅和三舅爷也不是外人,阿年哥你既然有事,就先做事吧。我正好顺便到东菜市买些菜,阿年哥,你中午能回家吃饭么?”
“怕是来不及,这货得一匹匹验过,再有,人家大老远的送来,我中午得请人家吃酒,你回家跟爸妈说一声,再跟王家大舅、三舅爷说一声,替我道个歉,说我下午就能回去了。”魏年见陈萱脸上跑出汗来,带她出去,侧身示意自己口袋,陈萱问,“什么?”
“拿出来。”
魏年手上染了灰,不方便取东西,陈萱只好半低着头,手伸进魏年长袍的口袋里,摸出来一看,是魏年常用的帕子。魏年身上的针线,都是陈萱做的,这帕子她自然认识,然后,魏年一派自然的到井边的水盆里洗过手,陈萱连忙递上手帕,魏年接过,看她脸上微红,也不知是路上急热的,还是脸皮儿薄羞的。魏年接过手帕,先给陈萱把脸上的汗擦了擦,再擦净自己的手,带陈萱去休息的茶室说话,魏年道,“怎么过来得这么急?”
“我先去的王府井的铺子,太爷和大哥都回去了,我就想快些过来跟阿年哥你说一声。走的急了些。”陈萱露齿一笑,露出一股憨意。
“这会儿天还冷,别这么急着赶路,热一身的汗,再叫冷风一吹,容易着凉。”魏年想多同陈萱说会儿话,偏生货物入库他得亲自盯着,只得细致的同陈萱叮嘱一回,“回家时不要走路了,叫辆车会不会?”
“那得多费钱,这离家又不远。”陈萱一向节俭,能省钱的地方半毛钱都不会浪费。魏年知她在这上头很有点儿执拗,索性将脸一板,从口袋里拿出两块大洋放陈萱手里,“算你借我的,回家时叫辆车,要是你敢走回去,或者坐那呛风的黄包车,以后休想我再教你数学。”
陈萱当即不敢多言了。魏年这简直是直戳陈萱死穴,陈萱那啥,虽然打算盘她很熟了,但是,数学成绩一直不大理想,从初级数学课本开始就需要魏年的辅导。倒不是不能自学,只是,有魏年辅导,明显效率更高。魏年又很愿意辅导陈萱,陈萱就一直跟着魏年学习数学了。见魏年拿辅导功课的事相威胁,陈萱立刻半点儿不敢犟嘴,识时务的表示,“我什么都听阿年哥的。”不过,陈萱还是强调一句,“这两块钱,算我借阿年哥的,我会记账本子上的。”
魏年唇角一翘,看着陈萱的眼睛微眯,弯成月初的月亮,点头提醒陈萱,“成,记账时别忘了把利息算上啊。”
“啊?利息?”
“对呀,今晚回去我就跟你讲讲市面儿上的利息是怎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