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归生意,你做的是生意。其实生意很简单,货卖得好,就够了。”
“我始终认为,魏太太的店太小了。爸爸,我想把品牌做起来,就不能只让品牌放在那样一间逼仄的帽子店中出售。”
“这是你的品牌,你可以自己做主。阿汶,魏太太这个人,比你的品牌本身更有价值,她完全不比陈女士逊色。甚至,我更欣赏她实干的性格。这是个可以做事的人。”邵先生端起清茶喝一口,漫声道,“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这话说的多好。”
邵汶一笑,“爸爸,你知道这位魏太太的志向是什么吗?”
“什么?”
“她立志要做大学一级教授。”邵汶好笑,“我听她说话,觉着她为人谦逊。而且,她可能是那种,小时候过得不大好,也没念过书,到北京开了眼界,有了思想的进步,立志做新女性的人。可是,现在的新女性都是这样会大放厥词的人吗?”
邵先生放下茶盏,看向女儿,提醒她一句,“她对你化妆品的售卖数字,可是实实在在的。就是她提出的三倍的数字,依我看,并非大放厥词。”
邵汶道,“我觉着,她这人,当面会说自己以前过得有多惨,引人同情,背后就会放一级教授的大话,这样总归是不大好的。”
“一级教授的话,是不是陈女士同你说的?”
“是我们以前通信时,陈姐姐提到过的,也并不是针对这次的代理权。”
“阿汶啊,如果这件事陈女士都知道,你也看到了,陈女士与魏太太的关系并不大好,那么,我估计,魏太太当初说这话,并不是在非常隐秘的地方,很有可能,她就是大大方方的说了这么一句。”邵先生道,“当年刘邦见秦始皇出行,排场盛大,禁不住说‘大丈夫当如是’。人这一生,谁没说过一些狂话,你觉着好笑,一笑过之而可。至于魏太太的人品,由这么一件小事,也看不出狂不狂妄来。你不是也说过,要把芬芳做成世界一流的大品牌吗?这话难道不狂妄?”
“我这个起码有边儿,魏太太那话有边儿吗?她自己说的,她两年前大字都不识一个。”
“可你也看到了,她与你、与陈女士相处,丝毫不落下风。就是在我与楚教授面前,也是不卑不亢。再想一下她两年前根本不认识字,你不觉着,这个人很了不起吗?”
“爸爸手下也有这种,不大认字,却极会跑生意的人,不是吗?”邵汶道,“可人家都有自知知明,不会狂妄的说要做什么一级教授,人家都是踏踏实实的做事。”
邵先生摇头,“你是要把代理权给陈女士了?”
“陈姐姐说,会给我的品牌专门的陈列台。”
“可是,她能保证做到魏太太的销量吗?”
“爸爸,我主要是看重陈姐姐对国货的定位,还有就是她支持国货的爱国之心。”邵汶道,“我想好了,魏太太那里,我还会照老价钱给她们拿货,就是陈姐姐这里,我也为她们打好招呼了。”
“我给你三个忠告。第一,你把事情做反了,你应该把北京的代理权给魏太太,分销权给陈女士,让陈女士在魏太太这里拿货,给陈女士一个略低的折扣,就是支持她的事业了。第二,你不要有对魏太太施恩的心,你的产品,在北京的销路,是她为你打开的。她赚钱,赚的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生意场上,大家都是为了赚钱,没什么恩不恩的。还有,就是你依旧是以前的拿货价给她,你也要做好她不会再主推你产品的准备。第三,我劝你再多看一看魏太太这个人。”
父亲的脸色有些严肃,邵汶道,“爸爸不是要多在北京城住一段时间么,我有时间约魏太太出来喝茶。”
尽管魏银回家很是在魏年面前夸了一回陈萱谈代理权的风采,陈萱叹口气,“应该是拿不到了。”
昨天邵女士那种姿态,魏年就料到今天的行程怕是不会太顺利,但也没想到是陈女士掺了一脚,递给她杯温凉正好的温水,“尽力就好。”
陈萱接了喝两口,“我跟阿银得商量商量下一个主推的化妆品了,给陈女士这么一搞,其他牌子想拿货还不知怎么着哪。”
魏年挑眉,“就是陈女士得了代理权,怎么着,这个牌子还不给你们店卖了?”
魏银自己倒好水,对她哥说,“邵小姐说了,我们店太小。虽然没有直接说不给我们卖,可我们要拿货,肯定就得往陈女士那里拿的啊,陈女士能给我们拿?我才不想跟她打交道哪!”
“陈女士又不傻,只要她真心想做生意,就会给你们拿货。不然,短时间内,她在哪里找到一家卖这个牌子卖得更好的销货商。”魏年笑,“做生意嘛,做的是生意。原本你们这个牌子卖的最好,就是和陈女士不对付,也不必立刻就停了。你们另选一种主推的化妆品,慢慢减少这个牌子的销售,也就行了。”
陈萱把手里的搪瓷缸放小炕桌儿上,“再等等看吧,看一下我们接下来的生意怎么样?要是生意依旧好,我跟阿银商量了,想换个大一点的铺子。”
“这也好。”
魏银嘴快,跟魏年道,“二哥,你说多奇怪。东安市场最大的卖洋品牌的化妆品的铺子叫吉庆坊的,那里不是容先生的生意么?原来,容先生还是东安市场的大股东,他竟然给陈女士在东安市场一个大铺面儿,陈女士这次可是要集中国货的化妆品品牌,和吉庆坊争生意的。”
“容先生竟然是东安市场的大股东啊?”魏年很是意外,容扬一看就极有身份,他来北京城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上海,可见北京的生意并不是他的主要生意。魏年意外的是,没想到容扬生意做得这般大。
代理权的事不出陈萱所料,邵小姐还是将代理权给了陈女士,不过,陈女士当着邵小姐的面儿就说了,陈萱在她那里拿货,依旧是七折,她这里不会赚陈萱的钱。陈萱笑笑应了,只是大家心里也知道,以后邵小姐的牌子,陈萱不可能再给她做主推了。
姑嫂二人回家后,魏银十分生气,魏银说,“咱们给她卖了那许多的货,也没有低于七折的折扣。陈女士一件货没卖过,竟然给她这么低的折扣!”什么不赚她们的钱!这种鬼话,魏银都不会信!那啥,陈萱就信了,陈萱还说,“这是假话啊?我还以为是真的哪?”
“二嫂你就是心太好,什么人的话都信。”魏银接过陈萱递来的温水,一口喝干,把搪瓷缸往桌上咣的一放,愤愤道,“邵小姐也是个瞎子,二嫂,你说她是不是傻啊!陈女士空口白牙的,半支点唇膏都没有给她卖过,她竟然给陈女士那样低的折扣。”想到这事,魏银极是不服。她们都能从陈女士那里拿到七折的价钱,可想而知,邵小姐给陈女士的代理价肯定是低于七折的!
不过,品牌是人家邵小姐的,人家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陈萱魏银也没法子。
倒是魏银跟秦殊说这事的时候,秦殊一手拿着刚买回的玫瑰花,比量着汽水瓶的高度,剪刀咔嚓在左倾斜剪下去,“不就是一个小化妆品的品牌么,上海这种品牌不知道有多少个?咱们店生意那么好,这个邵小姐没眼光,换一个牌子就行啦。”
魏银给她拢一拢桌上散落的叶片,“陈女士是要把国产品牌集中到东安市场,她这么一搞,我们生意肯定受影响。而且你说容先生看着挺聪明的人哪,干嘛给陈女士东安市场的铺面儿啊,那吉庆坊还不是容先生的生意?他这不是直接给自己引入同行对头吗?”魏银做生意一段时间,一向心性聪明,对此事极想不通。
“吉庆坊又不是什么大生意,再说,陈女士一开尊口,不要说只是东安市场的一处铺面儿,就是东安市场的股份,说不得容扬也会给她呢?”秦殊脸上露出八卦神采,把手里的玫瑰花插进汽水瓶里,同魏银说,“你不知道吧,容扬和陈女士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是,陈女士不都嫁人了么?哦,不对,你说过她又离了婚的。她这是要和容先生结婚吗?”
“她倒是想,容扬现在怎么可能看得上她!”秦殊又小心翼翼的捏起一枝白玫瑰,“我也没脸说陈女士,不过,要我是陈女士,我可没脸去跟前未婚夫要东西的?”
“什么?前未婚夫?”魏银不可思议的瞪圆一双水杏眼,“容先生和陈女士定过亲?”
“岂止是定过亲,他俩是娃娃亲。”也就秦殊这位曾经的上海名媛了,秦殊道,“容陈两家,他们原都是江南一等一的大户人家,两家是世交,容扬与陈女士的亲事,出生时就定了。可约摸在十几年前还是二十几年前吧,反正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容扬有个要命的爹,天生的败家子,怎么败家怎么来,到容扬十几岁的时候,容家就只剩个空架子了。那时候,陈家兴旺的不得了,陈女士那会儿还是陈小姐,陈小姐很小的时候就去美国读寄宿制的女校了,丹祺唇膏,就是她带回的上海。我小时候和妈妈去参加舞会,那时的陈小姐是上海滩最耀眼的名媛。容家则已是落败到在上海出售老宅的地步,偏偏两家还有这一桩亲事。叫谁看,都得说不般配。后来就退掉了,我不知道怎么退掉的,反正,陈小姐当时受尽追捧,嫁给了当时有名的大商人奚家的大公子。我那会儿还在念中学,当时还特意买了一份儿申报,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的申报,头版头条是政府军的新闻,接下来就是陈小姐和奚公子成亲的报道。容家当时也终于有了转机,容扬那败家的老爹死了。当时容家就败了,知道这事的人都不多,我会知道,还是因为偶然听我爸爸说了一句。容扬就是那时候出国念书的,我跟你说,上海滩那么多大人物小人物的,提起容扬容先生,大家都要赞一句的。容扬是从国外起的家,他回到上海滩第一件事就是把当年被他那败家老爹卖出的老宅买了回来,他生意做的极大,到底有多大,我就不知道了。可听说他与政府的关系非常好,像东安市场这样的地方,没有政府的关系,怎么可能参股?”
“吉庆坊的生意,咱们瞧着大,也很赚钱,现在对容扬真不算什么了。”秦殊感叹,“真是风水轮流转,容家现在是起来了,陈家却是大不如前。陈家举家搬到了北京,陈小姐的婚姻生活也不大顺遂,她离婚后也同家人到了北京城,现在都叫她陈女士了。就容扬现在的风采,便是当年奚家正兴旺时的奚大公子怕也远不及他。陈女士不见得不想吃回头草,可也得草让她吃才成。”
“要是容先生不愿意,能给她东安市场的铺面么?”魏银拿出证据来。
秦殊一笑,“这也有理。不过,容扬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想他回头,可不容易。”
第94章 合作
容先生与陈女士的八卦, 魏银知道,也就相当于陈萱知道了。
知道人家的八卦也没用,陈女士要搞国货品牌大集中, 魏银陈萱一有空就往市场上跑,打听一下别个牌子,陈女士那里虽有上货,不过,大家的生意也照做, 只是, 受影响是难免的。
尤其是陈女士的铺子在东安市场开张的前一个月, 北京城所有报纸, 大版面的宣传, 尤其是国货对冲洋货, 陈女士直接就打出爱国的牌子来。广告词就是, 爱国, 就来大兴盛。然后, 下面一排都是所有国产品牌化妆品品牌罗列, 更要命的是,开张当开, 全场八折。
就这一个广告, 陈萱魏银的帽子店生意大减,为了生意, 陈萱魏银想跟着一起打折, 可没到陈女士开张的日子, 人家品牌商还不让你打。何况,就算打了折,估计也没什么用。因为大兴盛当天购满一定金额,还有打折券送。打折券这东西,陈萱也是打听后才晓得是另外一种优惠。
陈萱都感慨,“陈女士可真精明啊。”打折券的主意,陈萱自认就想不出来。
魏银说,“是啊,更讨厌了。”
好在,店里还有衣裳帽子的生意撑着。不过,化妆品的生意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有,像程太太还是过来买陈萱这里的化妆品,主要是,程太太眼光高,她不用国货,她都是用洋牌子。陈萱这里也有洋牌子的化妆品,就是利小些,陈萱有吉庆坊的八折卡,她八折拿到手,略便宜些,九折给客人,比吉庆坊也划算。程太太自从跟陈萱交上了朋友,很肯照顾她的生意,脸上用的,身上穿的,都是在陈萱铺子里拿。
陈萱魏银也都尽心,像程太太的衣裳,每季都是魏银先出设计图,用什么料子,给程太太看过,再给程太太做的。化妆品也是,哪种合适程太太的皮肤,才会推荐给程太太。
程太太自从开始学习梳妆打扮,进境称得上一日千里,又开始学着读书认字,听程太太说,现在学会了查字典,每天都看报纸。要紧的是,和程苏日子过得顺溜儿。程太太性子不算特别好,却是个爽俐人,交际上多是官太太那一圈的人。程太太还给几位交往不错的太太奶奶推荐过陈萱这里的生意。
所以,近来不受影响的倒是洋品牌的生意了。
再有就是魏金带来的熟人生意,魏金最初学化妆时买过一套化妆品,那是因为魏银的不给她用,陈萱又离得远,用着不方便。魏金才割肉似的买了一套。后来陈萱魏银开始做化妆品生意,魏金自己那套也不用了,低价转给了李氏,她自己见天的让魏银给她画,魏银不理她,她就早上到铺子里来,还大言不惭,“你们不是免费给客人修眉毛,涂美指油的。我是你们大姐,光这两样免费不成啊,把我这眉啊眼的,都得给我画上,还有点唇膏,也给我涂上。”
魏银能不理她,陈萱哪里惹得起魏金,后来俩人商量着,送了魏金一套,只求她少过来让人伺候。魏金得了免费的化妆品,倒也不白得,她有认识的朋友,好不好的都拉过去,先给免费修个眉涂个指甲,有些人,来一趟就不来了。有一些,就成了店里的客人。就是这些魏金带来的太太奶奶,多少跟魏金脾气相投,都不是好缠的,总是要讲价讲半天,不占点儿小便宜过不了日子的。
陈萱魏银做生意,总要让着她们些,就是不给还价,也会送两样不值钱的小东西,让这些太太奶奶的,高高兴兴的来,高高兴兴的回。
魏金听魏银念叨说店里生意大受影响的事,魏金还打听了一回那大兴盛的事,听说人家当天打八折还有打折券拿。魏金说,“要搁我,我肯定也等着大兴盛开张了。”
魏银听这话,别提多郁闷。魏金略停一停手里做的帽子,与魏银道,“其实你们熬一熬,等一等,我估计那什么大兴盛也不能总打折吧?”
魏银按尺码裁着帽子上要用的蕾丝花边儿,“不是等不等的事儿,大姐,这做生意,都讲究回钱快,得有活钱。我们等上半年,她肯定不打折了,可那样,东西倒是能放半年,客人这半年早叫大兴盛拐跑了。待客人买惯了大兴盛,哪里还会往咱家的小店来?所以,我宁可不赚钱,也得想法子把客人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