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服和首饰,看起来与她的身份略有不符,方婉有一点不惯的样子,袁太妃目光如炬,先前方婉行礼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方婉会不由自主的去拉一拉裙子,扶一下步摇,像是第一次穿戴这样贵重的东西。
而且首饰确实是今年京城里流行的款式,袁太妃立刻就明白了,这必定是进京之后,自己儿子给的东西,儿子竟然连这些都虑到了,可见是真的对这个身份低微的姑娘十分倾心。
不过也难怪,袁太妃就是以自己挑剔的眼光,也觉得这个姑娘确实生的动人,仿若有一层莹光一般,她旁边的妹妹也是个美人儿,可任是谁也都会第一眼先看到方婉。
只是这家世也确实差了,看她得了这些东西,如获至宝般就带了这么些出来,可见这是第一次得了这样大的富贵,大约也是生怕被人议论出身低了,才这样注意。
出身贵重,又在宫里二十余年的袁太妃,目光如炬的对方婉有了第一个印象:这是一个恨不得立刻摒弃自己原本的身份地位,指望凭着自己的美貌和运气,攀上大富贵的姑娘。
袁太妃不动声色的品评着,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待方家三人行礼请安之后,就吩咐赐座,上茶,一边就笑道:“前日我打发了人去齐郡王府赏东西给颜侧妃,才知道你们要上京来,就十分欢喜。大爷办事就是周到,不过,就是齐郡王不封赏,我大约也要请你们进京呢。”
方婉也不等方大太太说话,就笑道:“太妃娘娘的意思,可是因为景王殿下?说起来我们家也当不起,在进京之前,我们其实也不知道那是景王殿下呢。”
这话袁太妃哪里肯信,方婉托词不认得,越发这样着急撇清她这攀富贵的行径,越发显得刻意,袁太妃却是不揭穿这个,笑道:“可见方四姑娘是常与人为善的了。”
这样说了几句话,既然是因着献药方的缘故,袁太妃当然也要说一说这件事,状似无意的笑问道:“你们远在锦城,倒是惦记着齐郡王府的颜侧妃,可见孝心了。”
方大太太压根不太清楚这件事,方婉便颇为邀功的说:“原也不知道的,不过是景王殿下闲谈中提了一回,我便留了心,托人打听了一回,想着虽不敢说这药方一定有用,可若是真有用了,那岂不是一件好事?到底是大殿下,就是景王殿下不缺那些个,可皇上岂有不赏殿下的?”
袁太妃目光中闪了一闪,方婉还羞涩一笑:“倒没有想到别的。”
“你是个好的。”袁太妃点头赞道:“这样肯替他着想,也怪道……”
袁太妃这话没说话,颇有一点吊方婉上钩的味道,方婉果然就红了脸,细声细气的道:“不敢当太妃娘娘夸赞。”
方莹在一边目瞪口呆,眼见得四姐姐就这样跟袁太妃相谈甚欢,感觉好像四姐姐眼见得就要嫁给景王殿下了。
四姐姐这是被调包了吗?怎么跟平日的四姐姐不像一个人似的。
袁太妃顺势跟方婉谈起了几个皇子,各处高门宅第,自是说不尽的富贵繁华景象,方婉听的自然是两眼闪闪发光,好似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以景王殿下的人的身份,也去交际一番。
方家三人在长春宫坐了有一个多时辰,聊的宾主尽兴,袁太妃还赏了她们三人在偏殿用了午饭,这才让人送出宫去,方大太太和方莹一则胆子小,在这样皇权君威的威势面前不知怎么说话,二则方婉胆子过于大,什么都敢说,她们也捞不到说话的机会,还是袁太妃玲珑,偶尔点着名问一两句,才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了车,方婉好像脱了面具一般,靠在马车壁上一言不发了。
袁太妃却在长春宫里,笑着点头叹道:“倒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怪道重儿心悦她。”
她的心腹宫女蕙兰在一边伺候,自是全程都看得清楚:“这姑娘……”
她简直都不好说了,这姑娘对权势富贵的热衷,根本就掩饰不住,除了容貌确实艳压群芳,其他方面根本就不适合景王殿下,她好一会儿才只能挑最中性的词儿来说:“也未免太大胆了些。”
“这有什么不好?”袁太妃笑:“重儿以前见的人,倒是胆子都太小了点。”
她的嘴角噙着笑,蕙兰伺候得她久了,自也分得清娘娘这什么时候是真喜欢,什么时候是装喜欢。
这个时候,太妃娘娘这明显的是真喜欢啊!
袁太妃想了一想,吩咐蕙兰:“你去跟你朱兰姐姐说一声,那日给方四姑娘裁的衣服,先缓一缓不要送去,待都做得了一齐送去罢。”
蕙兰就觉得有点诧异了,太妃娘娘刚才明显是喜欢的,她虽然看不出这位姑娘哪里好,但显然是讨到了太妃娘娘欢心的,可为什么太妃娘娘又是这样的吩咐呢?
接着,袁太妃又吩咐:“后日是燕王府老太妃的寿辰,你问一问,可有没有帖子给方四姑娘,若是没有,你就把我这边预备的寿礼送到那边去,说是我吩咐的,我不好出宫饮宴,请方四姑娘替我去送礼。”
蕙兰就更听不懂了,可见袁太妃那样运筹帷幄,又得意欢喜的样子,她也不敢多问,记下了这两样差使,就去办事去了。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蕙兰打发人问了一回,听说齐郡王妃请了方四姑娘一起去燕王府赴宴,还松了一口气,太妃娘娘这样的吩咐,实在有点匪夷所思,方四姑娘再是与景王殿下有恩,可到底没有赐婚景王妃或侧妃,怎么就好替太妃娘娘去送礼了呢。
蕙兰本来是有点为难,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会儿倒是松了口气,只打发人去给苏太太带信。
苏太太前儿就跟方婉说了第一件衣服后日能得,到了第二日,方婉等到了晚间掌灯的时候,也没见衣服送来,她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上位者向来不会明白的说出喜恶来,只会流露在行动间,往往在这样的小事情上总会不知不觉的透露出来一点,从各种细节观察人的情绪和好恶,方婉向来精通,可见自己选的这一款姑娘没有选错,袁太妃大约已经不愿意让她做萧重的侧妃了。
侧妃比不得正妃,主要还是伺候王爷,是以没有家世,没有个性都不要紧,但是太有个性反而不好,再加上一个胆子大,不安于室,那就更不好了,偏侧妃有品级,又不如侍妾那般好处置,当娘的怎么也要给儿子考虑才对。
效果既然不错,方婉便决定再加一把火,做的像一点,她吩咐绿梅:“明天早上,早一点,天刚亮吧,你就着急的问一问咱们屋里那些人,苏太太有没有吩咐送衣服来,若说没有,你就叫她们不拘谁,去找苏太太问一问怎么回事。”
“记住,恼一点,就说我着急着呢,一早就在问。”方婉嘱咐她。
绿梅莫名其妙,姑娘什么时候对一件衣服这样上心了?方婉又笑着捏她的脸:“我这不是要去大场面吗?没有衣服怎么成,咱们带来的衣服,跟这边时兴的可不一样。”
“这也没什么打紧吧,不是都知道咱们不是京城人家吗?”绿梅问。、
方婉笑道:“可我如今偏不想叫人知道呀。”
绿梅一脸嘀咕,可还是应了声出去了。
方婉笑一笑,以前的绿梅也不愿意看她家姑娘做那些事,可终究还是忠心耿耿,做了她有力的臂膀。
苏太太得了方婉这一回问,自是照着袁太妃吩咐的搪塞了一回,然后不敢怠慢,又把方婉这一回的行动,细细的回了给袁太妃知道,袁太妃微笑:“果真是急了。”
这样贵女云集的场合,袁太妃太知道这些姑娘之间的攀比和轻视了,有时候一个眼神,就会叫人记一辈子了。
苏太太与蕙兰都是袁家送进宫的丫头,从来都是心腹,此时都不明白,苏太太到底亲近些,就问道:“奴婢也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只是一件衣服事小,只怕这姑娘不懂事,闹到王爷哪里去,反是不好说的。”
袁太妃淡淡的道:“若是她有这样不懂事,我倒也不必费心了。”
这姑娘一心要往上爬是一回事,一个女人要想出人头地,当然只能靠着夫婿出息。可若是太蠢,完全不知进退,那也不能要,别说难免惹人厌烦,更要紧的是,蠢货难以成事,且太容易连累人,招来祸事。袁太妃是想要儿子出息,可不想儿子出事。
她对苏太太道:“那些个丫头,你看哪个伶俐有眼色的,明日就叫伺候着方四姑娘去燕王府,方四姑娘碰到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细细的回我知道,可明白?”
苏太太连忙起身应了,只是她还真没琢磨明白太妃娘娘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姑娘,昨儿叫不送衣服,她以为不喜欢,可这会儿吩咐叫人仔细观察,看起来又好像是要把这姑娘给王爷的意思。
太妃娘娘果真智深如海,如今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苏太太虽不够明白,却不妨碍她忠实的按照袁太妃的吩咐,去与方婉说:“齐郡王妃明日里请姑娘一起去燕王府,那是燕王府老太妃的寿辰,这京城里头,但凡够得上的人家,就没有不去恭贺她老人家的,想必明日里人是极多的,各家夫人、太太、小姐们都在那里。齐郡王妃虽说必要照应着姑娘,可这人一多起来,就难免有时候顾不得姑娘了。”
方婉点点头:“可不是,我也这样想。”
苏太太便笑着招招手,这屋里伺候的四个大丫鬟里头一个容长脸儿,细长眼睛的丫鬟就应声过来,苏太太笑道:“绿梅自是好的,只是到底也是才来京城里,也不认得人,这梨花原是在宫里伺候过的,各家太太小姐都认得,原是太妃娘娘怕别人不懂规矩,才特特的把她调过来伺候姑娘的,明日正好叫她伺候着姑娘去那边府上,遇到人,她也好提点一两句。”
苏太太没有太理解袁太妃的意思,在这话里头就擅自加了太妃娘娘看重方婉的意思,可方婉听在耳朵里,却立刻就明白了袁太妃的意思,她还没有立刻放弃,还要再看看方婉的品性。
这戏真是演的没完没了,她就是偶尔救了一下萧重,就不能随便给点银子打发了她吗?她绝对不会争多少的!方婉在心中叹气,可偏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笑道:“还是太妃娘娘想的周到,不瞒苏姐姐说,昨儿我接到齐郡王妃的帖子就在发愁,我什么人都不认得,到了燕王府,没人理我也就罢了,偏是有人与我说话,我不认得人,闹了笑话可怎么好。这一下我可就放心多了。”
然后她一脸不好意思的,小声的说:“还有一件事要烦劳苏姐姐,我本来也没料到明日里就要去那样的地方,先前我捡着带来的衣服,虽然也有两件新的,可到底是在锦城做的,只怕跟不上京城的款式,叫人笑话,苏姐姐那边,能不能催一催……”
就连苏太太心中也叹气,这姑娘也未免太热衷了,生怕别人知道她是小地方来的,可是她的出身,哪里是一件衣服变得了的,真要想变,那只怕还得靠景王爷啊。
她心中虽然这样想,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来,只是笑道:“今儿一早,姑娘打发人来问,我就特特的叫人也去问了问,按理那两个绣娘原是昨日就该做出来的,偏没想到就因着这燕王府的事儿,燕王府的安平郡主要给明日穿的裙子加澜边,知道那两个手艺好,便点了名儿要她们做,那澜边看着不大起眼,可费工夫呢,就耽搁了姑娘的衣服。”
方婉就咬了咬唇,细声细气的说道:“难道景王殿下还比不过燕王府的郡主?”
苏太太这样能说会道的人都叫她噎了一下,心说你这不是还没成景王殿下的人吗?就是成了侧妃,那也比不得燕王府的嫡出姑娘啊。
苏太太只得避过这句话,笑道:“我今晚再去催一催,只是这事儿也由不得我们。”
方婉好像还很不平,却只得点点头:“有劳苏姐姐。”
苏太太见她没话了,差不多是逃一般的出去,到了门口,恰遇到景王殿下,萧重回了京,也不微服了,出入五军开道,穿的亲王服侍,骑着高头大马,这会儿一看就是王爷了。
苏太太上前请安,萧重便挽着缰绳停住了,笑着与她说话,十分谦和有礼,苏太太眼见的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王爷如此丰神俊朗,可偏偏眼光这样差,那位方姑娘除了美貌,还有哪点儿好?偏是迷的王爷神魂颠倒,竟还亲自陪着进京来。
她不由的就叹气,可是又不敢说什么。
方婉正满院子溜达,她不太高兴的时候,就全靠走来走去的排解,免得压不住发作出来。此时见萧重进来,方婉居然叹了一口气,招呼道:“王爷。”
萧重一脸笑。
方婉静静的看着他走近,萧重给她找了这么大个麻烦,可她好像还是对他生不起气来,或许是因为他面如冠玉,也或许是因为他命不长久,还或许是因为他待她很好,又温柔又真诚。至于到底是什么缘故,方婉自己都逃避了,不打算细想。
甚至她看到萧重神采奕奕的样子的时候,方婉都有一点犹豫了,她本是打算一走了之,哄完袁太妃,拿一笔赏赐就回锦城去。可是她若是真的回去了,萧重怎么办,那就没有人知道萧重会死在万宁九年的冬天了,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为他打算,为他防备,竭力的想要他逃过那场厄运。
万宁九年……他才二十四岁啊。
方婉这样想着的时候,眼中不由的漫上了一点酸楚,她有多少年没有这样为难过了,她也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犹豫过了。她觉得自己很难放下萧重不管,或许是因为她多年来重重伪装,事事算计,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如同在萧重的跟前,在那个简陋的小院子里那般轻松随意,那般毫无顾忌的露出真面目。
而不管她是什么面目,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变成了一个妖女,她可以把所有人都吓坏,可是萧重从来没有半点诧异,他笑吟吟的看她,他帮她,就好像她本来就该是这样。
就好像当她的真面目吓到了叶元清的时候,萧重笑的捉狭,这让她终于觉得,是叶元清太不经吓,而不是她的错。
世上大约再没有另外一个人会这样了,所以,萧重在她的心里,不知不觉间,已经和世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了。
这要她怎么心安理得的回锦城嫁人去?
可是方婉心硬如铁,她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所以她只是眨眨眼,睫毛上沾了一点泪水。
“你怎么了?”萧重当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诧异的问,他都不知道,方婉还会哭的。
方婉在他心中,大约宛如女金刚,不管发生任何突发的事情,与预期不合的问题,她都很平和的问一句:“怎么回事?”或者‘哦’一声,就会想到一个新的办法,一向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