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咋回事儿?”
毛大柱舔了舔干燥的嘴皮,艰难的说道,“你嫂子入秋的时候,感冒了一场……”
毛大柱只说了半句话,毛小丫就秒懂了?
嫂子入秋病一场,家里的粮食只怕都拿去换了药,进了自家嫂子的肚子了。
照理说,药医不死人,嫂子刘玉生毛豆豆得了羊水栓塞,缠绵病榻也不是她乐意的。
而且,她这个嫂子除了身体差一点,也没啥不好的。
再说了,生老病死,怨不得人。
可毛小丫还是恼!
十里八乡的医生不多,也有三五个。
最近的是牛角坪的司南大叔,人家主治正骨挖疮,紧接着是刘家村的刘三爷,主治内科。
但要数方便,还得他们家曹刚。
自家人不用,用外人……
毛小丫想也知道,他爹这是怕她婆婆说闲话。
结婚三年,没有孵出一个蛋,她婆婆有怨气,她爹只怕也觉得对不起亲家。
要不是毛豆豆这一摔,还不知道他爹会瞒她多久。
想到这里,毛小丫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毛大柱一看闺女的表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马上挖了红薯,生产队上就要分粮食了。”
这话,毛大柱自己说得都心虚。
毛小丫撇撇嘴,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毛大柱赶紧拉住她,“你这是要去干啥?”
毛小丫抬了抬眼皮,“去供销社,给豆豆买吃的去!”
毛大柱拉着毛小丫的手紧了紧,“你那几个工资,亲家母门清,给豆豆买了东西,你怎么交差?”
毛小丫抿了抿嘴唇,眼里闪着一丝泪光,“把你和豆豆饿出个好歹,我怎么跟我娘和我哥交差?”
毛大柱看着自家闺女,楞楞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毛小丫掰开毛大柱的手,转身去了供销社。
毛大柱刚想追出去,就被曹刚拦住了。
曹刚只在毛大柱说了两句话,毛大柱就蹲在墙角不吭声了。
毛小丫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看到毛三壮一行人,她看着一路叨叨的刘老太太,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看着毛小丫带着怨气的身影,刘老太太挑了挑眉,嘴巴子更利了三分。
听着刘老太太叽叽喳喳的声音,毛小丫第一次觉得这个老太太的蛮不讲理,也有几分可爱。
毛俊被刘老太太缠着骂了一路,看到毛小丫,本以为找到了救星,谁知道这姑娘目不斜视,绕过他就朝着供销社走去,毛俊整个人就傻了。
毛三壮看着毛小丫的背影,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背着手走进了院子,递了一根烟给毛大柱,小声说道:“二叔,豆豆醒了吗?”
毛大柱低着头,也不接烟,只是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老实人毛大柱第一次说谎,明显有些心虚,只是他低头垂目的蹲在那儿,谁都看不出来而已。
毛大柱没有接自己的烟,这气氛一下子就尴尬起来了。
这安静的氛围有些吓人,叨叨了一路的刘老太太也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三步并作两步走,掀开门帘就朝毛豆豆的房间创。
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就看到曹刚冷若冰霜的眼神,刘老太太保持着掀门帘的动作,
一时间进退维谷。
架子床上挂着满是补丁的蓝色蚊帐,厚厚的被子掩盖着毛豆豆瘦小的身躯,压根看不出起伏,只能看到被曹刚剪得短短的刺猬头。
刘老太太一贯是趋利避害,更是拎得清远近亲疏,放下帘子就开始嚎,“我可怜的豆豆哟!……”
刘老太太剩下的话还没有嚎出来,就被曹刚喝住了。
“安静,里面还有病人呢!”
曹刚呵斥完了刘老太太,扭头看向毛三壮,“队长来了?”
毛三壮怏怏的收回自己手上的烟,别在自己的耳朵后面,嗯了一声。
曹刚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豆豆是小丫的侄女,照理说,我该避嫌的。
可豆豆脑袋上血流不止,我不能放着不管,就自作主张给豆豆处理了。
也不算严重,就是缝了三针而已……”
毛三壮手顿了顿,呵呵一笑:“这事儿是强子的不对,手术费什么的,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毛俊听了毛三壮的话,一脸的不乐意,可当着毛三壮和刘老太太的面,也没敢提出异议,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曹刚看着毛俊的表情动作,心里冷哼了一声,话锋陡然一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豆豆叫我一声姑父,这就是我该做的。
钱,我是不要的,我只要豆豆好好的。
可豆豆至今昏迷不醒,队长看,这事儿怎么办?”
☆、第三章 治病
十里八乡的,就那么几个医生,什么水平,大家都心知肚明。
司南大叔主治正骨挖疮,刘家村的刘三爷主治内科,这外伤什么的,还得上过医专的曹刚。
曹刚都治不好的,请这两来,也无济于事,下一步只怕就得送镇上的中心医院,或者送县里去了。
毛俊一听这话,慌了神,“强子不就推了一下吗?咋会这么严重?”
曹刚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怎么?合着你怀疑我们家讹诈你?”
毛三壮一听这话音,赶紧拉住毛俊,陪笑道:“俊娃子不会说话,曹医生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人生在世,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
既然不能,巴结医生绝对不会错。
毛俊这才回过神,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可即使是这样,毛俊也不愿意低头。
他冷冷一笑,“既然曹医生都看不出什么来,那咱们就送镇医院去吧!”
毛三壮扭头瞪了毛俊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毛俊扭过头,只当没有看到。
曹俊眯着眼睛笑了笑,“豆豆的伤,经不得颠簸,还请队长张罗一个牛车。”
毛三壮咬了咬牙,说了一个好,扭头去叫老张头套车去了。
毛俊看毛三壮真生气了,也有些发怵。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回来已经不可能了。毛俊也只能抻着脖子,死鸭子嘴硬的等着毛三壮带着老张头,把毛豆豆弄上板车,拉去镇上。
牛车并不宽敞,老张头和毛三壮坐前面,后面放了一个毛豆豆,也没有多大的地儿。
毛俊这个付钱的赔钱官儿必然要去,刘老太太当仁不让的坐了上去,豆豆大舅妈不放心跟了上去,一个牛车就已经满载了。
曹刚把毛大柱扶起来,说道:“豆豆是咱们家独苗,爹肯定舍不得。我把小丫留下来看家,爹你坐我后座上,我骑车带你去镇上。”
毛大柱忙不迭的说好。
毛俊这才回过神,曹刚直说毛豆豆经不得颠簸,没有说他们这些人经不得啊!
毛俊顿时觉得自己吃了一个大亏。
对于毛俊这种死要面子,被人抢了风头就跟丢了命似的的人。
没有开着拖拉机去镇上显摆一下,压住曹俊骑自行车的风头,就跟要了他命差不离。
毛俊心里的那个郁闷劲儿,就别提了。
曹刚看着毛俊郁闷的脸,心里冷冷一笑。
你丫的做事不地道。伤害了别人,还没有丝毫悔意。那就不要怪我下黑手!
堵上他找刘三爷得路子,无论毛俊选择走镇医院还是县医院,不让毛俊脱层皮,他就跟毛俊姓!
至于骑个自行车,让毛俊堵心一回,那不过是顺便的事儿。
板桥沟距离镇上不过两公里,曹刚带着毛大柱在前面风驰电掣,比牛车先到十分钟。
曹刚到了以后,把自行车扔给毛大柱,就往里面走。
值班医生一共三个,曹刚挨着走了一圈,回头去锁自行车的时候,老张头才拉着一车人慢慢的过来。
曹刚拉着毛大柱去看毛豆豆。
小丫头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因为疼痛的关系,小姑娘睡着觉也紧蹙着眉头。
曹刚仔细的检查了一下毛豆豆的伤口,松了一口气。
毛三壮赶紧示意毛俊去挂号。
曹刚把这番小动作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不就是想要防止自己给他们下套吗?
可是,这屁大的一个小医院,三个值班医生,两句话就搞定了。
现在才想着防他,晚了!
曹刚看着毛俊挂好了号,温柔的抱起毛豆豆,慢慢的往医院走去。
三层楼的镇医院,毛三壮作为村长,并不是第一次来。
等毛俊挂好号,立刻带着他们就往急症室走。
曹刚抿了抿嘴唇,抱着毛豆豆跟在后面。
急症室的张医生一看着浩浩荡荡的架势,就知道曹刚跟他说的人,来了。
张医生皱着眉头看着这群人,冷着声音说道:“安静点,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屋子里面就这么大,病人家属留一两个下来就行,全堆这儿,我还看不看病啦!”
被张医生这么一说,毛大柱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立刻就怂了,灰溜溜的退了一步,守在门边看着自家孙女。
毛三壮看了看曹刚和毛俊,也自觉的走了出去。
等两个人走出去了,张医生才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怎么了?”
曹刚把毛豆豆放在一旁的诊查床上,说道:“我家小孩被别人家的孩子推了一把,磕到了头,头上的创口大约5厘米长,2毫米深,2毫米宽,已经清创以后缝了三针,但孩子一直没有醒,麻烦你给看看!”
曹刚的话音一落,张医生站起身来,绕过桌子,看了看诊查床上的毛豆豆,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头上的伤扣,皱了皱眉头,“脑袋上的伤可大可小。这伤口处理得还不错,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小姑娘应该早醒了……这样吧!我开几个单子,你们先去检查检查。剩下的,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咱们在讨论!”
张医生大手一挥,一溜儿的检查单就摆在了两人面前,毛俊看着那一叠单子,脸都黑了。
这可都是钱啊!
曹刚看都没有看这边一眼,毛俊只能拿着单子出了门,拉着毛三壮小声叫道:“三叔~”
毛三壮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毛俊后背上,“让你给人家服个软,你就是不听,这个时候知道我是你三叔了?大老爷们,出门也不带个钱……”
说是这样说,毛三壮的手还是很实诚的摸向自己的荷包,摸出自己的手绢,一层一层的打开,露出自己多年的积蓄。
“先拿着救急,没啥事儿比命值钱!”
毛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拿着钱,拖着步子走向划价处。
一沓单子递过去,护士小姐冷冰冰的抛出一个数儿,毛三壮多年的积蓄就去了三分之一。
作为一整天没有进食的人,所有的检查都可以进行。曹刚抱着毛豆豆重头查到尾,毛豆豆就没有睁开眼睛过。
一番折腾以后,下午三点,报告全都出来了。
好消息是,颅骨X线检查的时候,无骨折发现。
坏消息是,张医生也没有办法确证,只说怀疑是脑震荡,要留院观察2—3天,定时观察意识、瞳孔和生命体征的变化,以便及时发现可能并发的颅内血肿,让家属去办理住院。
毛俊又一次来到划价处,毛三壮多年的积蓄又去了三分之一。
☆、第四章事儿
等毛俊从划价处回来,毛豆豆这才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毛大柱赶紧的拉着张医生过来,张医生拉着毛豆豆问了一番有没有头痛、头晕、恶心、厌食、呕吐、耳鸣之类的问题,张医生给毛豆豆开了一点止痛和消炎的药,挥一挥衣袖,潇洒的走人了,只留下一屋子人大眼望小眼。
好在毛豆豆的肚子一声响,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大舅妈王凤拉着毛豆豆的手,笑道:“豆豆这是饿了?”
动作刚刚好,笑容刚刚好,时机刚刚好,关心刚刚好,可这样流于表面的关心,毛豆豆宁可不要。
毛豆豆低头敛目,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揉了揉肚子。
这动作太明显,想要假装都不行。
可一屋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动的意思。
这年头,填饱自己的肚子都难,更别说花钱填饱别人的肚子了。
只有墙角蹲着的老实人毛大柱,一看毛豆豆那可怜巴巴的样儿,立刻红了眼眶,站起身来往外走。
站在门口的曹刚抿了抿嘴唇,把毛大柱按回原地,“爹,我去吧!”
说完,似笑非笑的环视了一圈病房里面的人。
被曹刚这样的眼神打量着,仿佛自己心里那点小算盘全都被看透了似的,一屋子人的眼神都忍不住躲闪起来。
曹刚这才冷哼一声,转身去给毛豆豆买东西吃去了。
深秋的木香镇,压根没有几个地方开门。
好在镇医院旁边有一个国营饭店,曹刚熟门熟路的钻进去,要了一碗小米粥,一个大包子,揣着就往楼上走。
楼梯转角碰到张医生,曹刚并没有打招呼,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张医生一改冷傲的状态,对着曹刚笑了笑。
同门师兄弟,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至于顺手帮的这点小忙,师兄弟一场,张医生相信,曹刚懂得起。
曹刚目送张医生走远,这才拎着小米粥往病房走去。
小米粥的香气飘过走廊,毛豆豆立刻两眼放光,抬起头盯着门口。
曹刚看着舔着嘴唇,小馋猫似的毛豆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样的毛豆豆,才是他记忆里面的毛豆豆。
那个提议找来刘老太太,那个在检查期间装睡,跟个露出尾巴的小狐狸似的那些,绝对是他看错了,毛豆豆就是一个小吃货。
曹刚端着小米粥,一口一口的喂着毛豆豆,在一片静谧之中,淡淡的开了口,“晚上谁陪豆豆住医院?”
大家伙面面相觑。
毛三壮搓了搓手,呵呵一笑,“我和俊娃子非亲非故的,也不太合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