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呈祥——乔家小桥
时间:2018-09-12 09:26:52

    只可惜,正合寇凛心意。
    也可以说,寇凛算准了他会如此提议,一步步逼着他跳进自己的坑里。
    楚谣心口憋的气总算是消了些,她承认有时和他怄气,是有矫情成分在内的,可这一次她是真气,伤势未愈,为了赚金鸩些钱非得上擂台,怎么劝都不听,她能不气么?
    “徐公子善剑,却扔了剑,我不能让徐公子太吃亏,也不用刀了。”寇凛提着刀走回兵器台,扔回去,眼睛瞄向兵器台上其他兵器,“我换一个兵器,徐公子不介意吧?”
    “兄台请便。”徐淼微微颔首。
    兵器台上摆着常用的十八般兵器,都是平时惯用的刀枪剑戟之类,寇凛从右一开始,拿起一杆银枪,掂了掂重量,又比划了下,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研究。
    徐淼不解其意:“兄台?”
    寇凛继续研究:“这擂台是你们摆的,武器也是你们出的,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万一打着打着,枪头脱落,枪就成了棍,我还如何将你打出血来?你们的如意算盘不要打的太精哟。”
    徐淼眼底一暗。
    台下徐旻气的直撸袖子:“这贱人……”
    陈七笑道:“可这小兄弟说的有道理啊。”
    台上寇凛继续道:“我输不要紧,给金爷丢脸就不好了,还要连累我那段冲大哥,让人以为他不如你。”
    围观众人似有所悟,纷纷窃窃私语。
    徐淼嘴角的笑容快要绷不住了,僵笑道:“那兄台仔细验吧,若查出有一样兵器被动了手脚,此战不必再打,我算你赢。”
    “放心,我会好好查的。”寇凛提着银枪背过身时,微微一笑。
    查完银枪,放回去,又拿起右二的金戈长矛。
    这下,他有充足的时间等着段冲到来。
    啧,赚大发了。
    *
    半山腰的靶场上,心腹将擂台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曹山冷笑道:“义父,他这是替咱们解围么?怎么看都是在给咱们丢脸吧?”
    金鸩莞尔:“这里是麻风岛,而非江湖。江湖人懂规矩,会不耻寇凛的无赖,可岛上人都是些看热闹的,他们只在意热闹好不好看,精不精彩。谁被挤兑的说不出话,谁就成了众人的笑料,无妨的。”
    心腹垂着头道:“嘴仗这方面,寇指挥使一直是占据上风的。”
    金鸩抿唇:“看来,我真得给他备上一份大礼。”
    曹山不满道:“可他这样拖延时间能拖延到几时?上次是因为义父喊停了大哥,他才有机会出手伤了大哥,一百招之内让徐淼见血,可能吗?徐淼虽然爱装,但人家的确有底气装,毕竟武功摆在那里。”
    当年南七省武林大会剑挑群雄的成就,可不是吹出来的。
    金鸩点点头,他自然清楚徐淼的本事:“不过寇凛遇强则强,几乎摸不透他的底线和上限。倘若不曾受伤,与他有一拼之力。”
    “但他受伤了,赢面微乎其微。”
    “所以他根本没打算和徐淼动手,只是想从我这捞点儿钱,万一落败,我还会给他钱?”
    “拖延着就能赢了?拖到最后,不还是要打?”
    “他在等段冲。”金鸩朝后山地牢的方向望了一眼,此时,楚修宁应已在地牢里了,也不知他准备对段冲使用什么计策。
    原本金鸩并不认为楚修宁会成功。
    楚修宁是个人物,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平时都是与朝臣勾心斗角,应是没和段冲这样的悍匪打过多少交道。
    如今寇凛敢上擂台,意味着他肯定楚修宁会成功。
    这令金鸩心中多少升起了些希望。
    *
    后山地牢。
    虞康安、虞清和楚箫,以及看守地牢的护卫首领冯南,都在关押段冲的牢房外站着,凝神屏息,认真听着里头的动静。
    楚修宁走近铁笼子,隔三尺左右停下:“虞公子。”
    外头楚箫倒抽一口冷气,觉得他爹是在找死。
    果不其然,再听到这声“虞公子”之后,段冲抬起了头,眼瞳里划过灼灼杀意。
    “看样子,你十分抵触‘虞’姓,你认为你此生所受之灾劫,皆起因于一个‘虞’字。”
    楚修宁再行一步,腰间玉坠随着他的动作小幅摆动,“百家姓,万家灯,你怎就偏偏姓虞呢,明明自己与虞家格格不入。”
    “楚尚书,一计不成,你还准备做什么?”段冲背靠着铁笼,伸直右腿,左腿则曲起,左臂搭在膝盖上,微微仰头,趁着昏暗的灯光盯着楚修宁。
    眸中杀意已退,他平静自若,“无论你有什么诡计,都是没用的,我不知错在何处,绝不会低头,而且我想,义父也不希望我违背本心的去道歉。”
    “我没打算将计谋用在你身上。”楚修宁摇了摇头,“再者,我要金老板与我合作,自然希望他真心实意,耍诈得来的合作关系是不会牢固的。而想要他真心实意,唯有令他心怀感恩,此‘恩’,便是解开你的心结,将你从歧途拉回正途。”
    段冲不懂了:“那你给徐旻递消息,让他去摆擂台,是想做什么?”
    楚修宁徐徐解释:“因为近来关于你父子二人失和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需要徐旻将事情闹大,再由你亲自出面,方可破除。此举是为帮金老板巩固他在东南海的地位,当然,亦是为了我与金老板稍后能够合作愉快。”
    “我真讨厌你们这些做官的人,满肚子的算计。”段冲嘲讽一句。
    “没关系,我们也不喜欢你。”楚修宁笑容温和。
    段冲微微一滞,楚修宁与他想象中的当朝权臣不太一样:“你既然不准备将计谋用在我身上,那为何足足过了七日才来见我?”
    楚修宁道:“我在思考怎么教导你。原本我来找金老板谈合作,开出的条件与你无关,因为听罢你的事迹,我只觉得你歹毒自私,无药可救。但初来岛上那一日,犬子随着虞总兵来见你,你说出了你的困惑……他便来找我,直言他也很困惑,我听了他的转述,开始觉得你只是稍有偏执,尚有得救,所以临时改了策略。”
    段冲稍作沉默:“你已经知道我错在了何处?”
    “你没有错。”楚修宁回的斩钉截铁。
    段冲一愣。
    外头听墙角的四人也都摸不着头脑。
    “世间本就没有是非对错,只是‘人’为了繁衍生存而制定出来的规则。就像律法一样,以强权维护,也会被强权推翻。待有一日,‘人’不敌某种更强大的新物种,被此物种所取代,人的是非观也将荡然无存。”
    段冲懵了懵:“你指的强大新物种,是我?”眉头紧紧一皱,语带怒意,“我并非不懂善恶是非,我知恩图报,敬爱义父,哪里不是人了?”
    楚修宁问:“你真的是人么?在我看来,人有争强之心、悲悯之心、爱人之心、感恩之心、嫉妒之心、仇恨之心,你缺了什么?”
    段冲思索着:“我……”
    “你没有怜悯之心。”楚修宁打断了他,“你以你父亲举例,说他杀东瀛少年人毫不留情,教会你何为立场。但你只看到立场,没看到你父亲的怜悯心。”
    “你从不知,似你父亲、以及千千万万甘愿献身战场的好儿郎,刀拿在手中,怜悯却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们挥刀杀戮,目的是止戈,他们是世间最凶之人,亦是至善之人。”
    “而你呢?立场之下,非你所爱者皆为蝼蚁!你对他们,可曾有半分怜悯之心?若无,你也胆敢说你是人?胆敢与你父亲相提并论!”
    楚修宁的语速逐渐加快,声音也越发掷地有声,眼神似一柄利剑,似要将他穿透。
    段冲仿若被他一席话镇住,慢慢收腿,改为盘腿坐的姿势。
    忽地,他回过神:“怜悯?除了义父,谁曾怜悯过我?我连路都不会走,虞康安便让人抱着我上战场看着他杀人,我看不到他骨子里的怜悯,我只看到了人命有多不值钱,再硬的脑袋也不过就是一刀!我一再言明我怕死,不想从军,他指责我是个懦夫,说虞家人没有怕死的,还将我扔进狼窝里去!即使我如今没有怜悯心,不配做人,也是虞康安逼出来的!”
    他气势汹汹,如有实质,空气中仿佛弥散着硝烟。
    牢房外的虞清微微抬头看了她父亲一眼。
    “所以我才说你没错,错在虞康安。身为父母,应是子女的引路人,只需教授子女认识这个世界的手段,让子女自己去辨别是非,选择立场,而不是强行灌输自己的意志。”
    楚修宁慢慢说着,招了招手,要段冲靠近一些的意思,“但我不想与你讨论虞康安的是非对错,我们来聊一聊你义父。”
    段冲犹豫片刻,站起身,从笼子里侧走了出来,与楚修宁只隔着一道铁栅栏。
    楚修宁压低声音,确保外头几人听不到:“段冲,你否认姓虞没有意义,从本质上来说,你比你所有的弟弟妹妹都像虞康安,不,你远比虞康安更混账。”
    段冲怒目而视。
    楚修宁毫不畏惧,近距离盯着他的双瞳:“你恨虞康安不理解你,不尊重你,那你理解过金鸩、尊重过金鸩么?你没有,你像虞康安强迫你接受他的意志一样,强迫金鸩接受你的意志。”
    “我没有!”段冲喝了一声,手突然伸出栅栏缝隙,却在即将扼住楚修宁脖子时忍住了。
    “你有。”楚修宁冷冷逼视着他。
    “我没有!我知义父不喜,一直瞒着他,何时强迫过?!”
    “所以你比虞康安更混账,明着强迫,尚有反抗余地,背地里筹谋,陷他于不仁不义,你竟还在这觉得自己委屈?哦,也是,虞康安知道你还活着,第一反应也是闯岛来杀你,死都不肯松口是他错了……”
    “我没有!”
    楚修宁张口闭口将他与虞康安相提并论,简直要将他逼疯,红着眼只会说“我没有”。
    因为旁的根本来不及说,便被楚修宁拿话给堵了回去,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抛,仿佛一块块大石头往他头顶上狠狠的砸。
    以段冲近来的心情,原本就像是在寒潭里浮着,想挣扎着露出水面喘口气,却被接踵而至的石头砸的无法露头,长久溺于水中,手脚逐渐发麻,浑身无力,脑袋里嗡嗡嗡,呼吸不畅,充满了窒息感。
    仿佛余毒未清,他双膝一软,扶着铁栅栏蹲了下来。
    他知道楚修宁是个顶尖的政客,他知道政客的话不能信,但楚修宁真的句句击中他的内心。
    “你瞧,就连如今的境况,也和当年一模一样。你固执己见,不肯接受虞康安对你的安排,他便将你遗弃在遍地毒蛇的荒岛。而你义父固执己见,不肯接受你对他的安排,你便自我囚禁,将他一个旧疾缠身之人,独自扔在外面承受着四面楚歌。”
    楚修宁单膝蹲下,恰能与他平视,声音轻缓沙哑,略带蛊惑,“你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他笑话么?那些觊觎着麻风岛,对他虎视眈眈的人,像不像当年孤岛上环绕在你周围的毒蛇?”
    “你义父在等着你低头,等着你认错,等着你回到他身边。你听见你义父的声音了没有?像不像当年你呼喊虞康安一样?”
    画面感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段冲双手抱着头:“你别再说了……”
    “但无论你怎样呼喊,虞康安始终没有回头,你那时的茫然无助,可还记得?难不成你也要像虞康安一样食古不化冥顽不灵,令世上最疼你的义父,感受着你曾遭受过的痛苦?”
    “我、我不是这样想的……”
    差不多了,楚修宁站起身,拂平衣袍下摆褶皱。
    段冲仰起头,宛如快要溺毙之前,看到一株救命稻草,红着眼眶道:“我真错了么?”
    楚修宁轻轻一叹:“你没有错,只是看你能否想通,何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陷入沉寂,楚修宁也不再说话,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
    许久,段冲骤然问道:“现在几时了?”
    山洞内没有昼夜,楚修宁道:“我来时已近日落。”
    段冲吃了一惊,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扒着栅栏,朝着牢门外喝道:“冯叔,来不及了,快放我出去!”
    
    第156章 思想
    
    外头没动静。
    段冲又疾呼一声:“冯叔?!”
    冯首领回过神, 有些不敢相信,楚修宁进去连一炷香都不到, 只不过说了一席话。
    他看向虞康安:“金爷的意思,是他必须道歉认错, 不知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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