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直截了当的回:“不会主动。但若袁首辅授意,他会。而我暗中救你,他绝对不拦,只会警告我三思而行,出了事别指望他会帮我。”
楚箫低低苦笑一声:“果然。”
虞清在他背后一拍:“因为救我,被你爹骂了吧?”
这一巴掌拍的楚箫差点儿趴下,微微一挺腰:“是我骂我爹,狠狠骂一顿,骂的别提多舒服。就是一不小心把藏在心中的秘密泄底了。”
“秘密?”虞清眼珠一转,“呀,你把你故意不学无术的事情说出来了?”
楚箫原本是想故意吊一吊她的胃口,此刻却惊掉了自己的下巴:“你怎么又知道?”
虞清轻轻抿口酒,笑道:“当然是从前灌醉你之后,你自己说的啊,你和楚二一个德行,酒量不错,但喝醉之后问一句说一句。”
楚箫臭着一张脸正欲开口,虞清目光一凝,做出噤声的手势:“外面有人。”少顷,“好了,人走了。”
“是谁?”楚箫依然压低声音说话。
“应该是寇凛身边那两个江湖人士之一,武功很高,幸好咱们没说要紧的。”虞清啧啧嘴,接着刚才的话题,“那你泄底以后,你爹是什么态度?”
“他想解开我的心结。”楚箫将父亲的话说了一遍,“实话说,我也的确多理解了他一些,但无论他有多少理由,多少无奈,都不能掩盖他现在为了权位可以随意陷害忠良的事实,这是我绝对不能认同的。”
所以这并非心结,而是立场。
但楚箫也的确认识到自己做法有误,文不行,武也不行,从前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还好,此次从济宁回京,一连串的变故,令他头一回感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虞清问他:“那你想好怎么做了?”
“没想好,如今我是锦衣卫,就先跟着寇大人学做锦衣卫。寇大人算是这京中我唯一不讨厌的官了,不过……”楚箫话锋一转,“我总觉得,寇大人对阿谣似乎有不轨之心,而阿谣也不排斥他,天天在我面前说他的好话。”
“男未婚,女未嫁,这不是很好吗?”
“哪里好了?我是很感激寇大人没错,可在我心目中,他和我爹、袁首辅是同个位置上的人,老谋深算的奸臣一个,阿谣哪里是他的对手,根本一点也不相配,一定会被他欺负……再说我爹在他这个年纪时,我和阿谣已经七八岁,他为何至今不娶妻?是忘不掉他那姓宋的老相好,还是当年在大理寺监牢里被裴颂之虐待的不举了?他若不举,阿谣往后岂不是守活寡吗……”
楚箫滔滔不绝说个没完,说着说着猛地又想起听众是个女人。
他这张口闭口把不举挂在嘴边,不合适吧?
偷看一眼同样当妹妹心肝宝贝疼的虞清,面色凝重,很明显将他的分析听进去了。
楚箫心头也是尴尬,无话不谈的八拜之交忽然之间变成女人,他一时间真的适应不了,错开这个话题:“对了,你既然从前就知道我是故意不学好,为何不纠正我?”
虞清回过神,笑嘻嘻道:“我干嘛纠正你,这是你选择人生的权利。而且,我也是那时才发觉,原来你思维独特,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楚箫的脸红了一下:“可我现在迫于现实,得换条路走了……”
虞清竖起大拇指:“迷途知返,识时务者为俊杰。”
楚箫没好气:“你这人真没立场。”
虞清哈哈一笑,仰头喝了口酒,冲他眨眨眼:“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
议事厅外。
寇凛刚打发走徐功名,段小江又来了:“大人,属下刚去诏狱放了我师兄,路过虞少帅牢房外时,不小心听见几句话……”
段小江复述一遍,寇凛琢磨着道:“故意不学无术?”
“对,但虞少帅耳力惊人,属下被她发现了,只能离开。”段小江惋惜道,“没准儿能将楚家兄妹的秘密偷听出来呢。”
寇凛倒是觉得大有收获:“虞清说,她也是灌醉楚箫才问出来的?”
段小江和他想到一处去了,笑道:“这要比推楚小姐下水简单的多。”
寇凛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转动手指上的金扳指。
段小江知道他已经开始筹谋计划,还不等他想出办法,即将落入算计的楚箫提着绣春刀走过来,抱拳道:“大人,属下想拜您为师,跟着您学破案。”
又来?寇凛不耐烦:“滚!”
他转身回议事厅,楚箫追在后面:“属下是认真的,希望大人可以考虑考虑,暂时不想收属下这个徒弟,也希望您让属下参与虞清的案子,属下想亲手将那个陷害我们的人抓出来!”
寇凛头也不回:“管好自己即可,少给本官添乱。”
楚箫拿出杀手锏:“其实是我妹妹嫌弃我没用,希望我随在大人身边仔细学习,说那匣子金首饰就是束脩。”
寇凛的脚步果然一顿。
楚箫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目露杀气。
*
七日后,尚书府。
楚谣含着又被针尖扎破的手指,微微蹙起黛眉。
对面特意从锦绣阁请来的绣娘穆秀芝满脸无奈,感慨这世间果然人无完人,楚家这千金小姐人长的闭月羞花,又是京中颇有名的才女,却对大家闺秀必备的女红一窍不通,手把手都教不会。
春桃在一旁看的心疼:“小姐,老爷少爷又不缺鞋子穿,您这是何苦呢。”
她跟在楚谣身边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女红一贯是楚谣的短板,几天前说想亲手做双鞋子,命她去锦绣阁请来绣娘,她还当楚谣是心血来潮,可这几天下来,除吃饭睡觉以外,一门心思全扑在鞋子上。
可惜徒劳无功。
楚谣瞧一眼又被自己摧残了的缎子,心里默默叹口气,她总觉得寇凛那句话怕是要一语成谶了,等到他坟头长草,她也赔不出一双亲手做的鞋子给他。
重新取了一块儿缎子,耳畔响起了若有似无的笛音。
楚谣下意识朝着新邻居的方向望去,自从隔壁宅子住进来的人后,时不时就有笛音传来。尚书府虽大,但楚谣的住处与新邻居的后花园离的较近,此人应是在后花园里吹的。
近也是相对,故而笛音传的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不成曲调。
楚谣又望向窗外,这几日细雨绵绵,久不停歇,问道:“哥哥和袁少谨还在云来居?”
春桃忙道:“没消息传回来,应是还在。”
楚谣点点头,手里穿针引线,心中疑惑甚重。
楚箫那晚刚回去锦衣卫,就被派去城西一家茶楼里跑堂,一同去跑堂的还有袁少谨,怕被认出来,两人还都乔装打扮了一番。
不知寇凛又在使什么诡计,楚谣派人给哥哥递了张条子,让他去和寇凛说自己身负皇命得去临摹《山河万里图》,哥哥也没有回应。
*
楚箫哪里有空回应,每天忙着招呼客人,端茶倒水,清洗碗碟,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
袁少谨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那晚他说要跟着寇凛学查案,寇凛却将袁少谨喊来,问他要不要学。袁少谨一听楚箫要学,他当然也要学,于是寇凛让陆千机给他们稍作改扮,扔来这云来居做店小二。
说让他们顶替原先安插的暗卫,留心观察七日,七日后他会来出题,看两人谁更有资质。
起初两人无不认为寇凛是在故意刁难,抵达云来居以后,却发现真有两个伪装潜伏在此跑堂的锦衣暗卫。楚箫和袁少谨战战兢兢的替换了他们,怕误了锦衣卫大事,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细心观察,苦熬七日,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的将寇凛给盼来了。
寇凛走的是后门,楚箫去接时,见他没穿飞鱼服,金冠束发,狐裘裹身,蒙蒙细雨里段小江给撑着伞,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和自己这一身跑堂短打,真是云泥之别。
步入二楼早已预定好的包厢雅座,寇凛坐下喝茶:“说吧。”
楚箫没反应过来时,袁少谨已从袖子摸出一叠纸来,双手呈上:“此乃属下七日来的观察。”
段小江取过拿在手里,寇凛扫了两眼:“你是准备开间茶楼?”
袁少谨不卑不亢:“您没说具体任务,只让属下观察,属下已将所有可以观察的,事无巨细全部观察记录了。”
寇凛转而看向楚箫:“那你呢?”
楚箫实话实说:“属下自小到大从没试过一天内干这么多体力活,累的头晕眼花,顾不上观察。”
袁少谨瞥了他一眼,正想说话,外头传来敲门声:“寇大人。”
是这云来居的掌柜走了进来,点头哈腰的将一包银子拿给段小江:“这是今年的工钱……”挣扎了下,苦恼道,“但大人能不能换两位军爷,这两位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袁少谨和楚箫愣愣看着那包银子,目光有点呆滞。
等掌柜离开以后,段小江将银子揣进袖笼里,解释道:“咱们大人和京中许多茶楼酒楼有着生意往来,这生意嘛,就是衙门里谁犯了错,谁怠于公务,就要被罚来跑堂一个月,所以你二人接替的那两个并非执行机密任务的暗卫,只是来受罚的。”
袁少谨听罢咬了咬牙,气的脸红脖子粗。
楚箫从楚谣口中对寇凛的“贱”具有一定了解,心态倒是还好。
寇凛挑了挑眉:“不服气?怪谁?你二人入衙门也有一段日子了,授你们官服牙牌时,顺带有一本锦衣卫守则,你们是否看过?这一条规矩,清清楚楚的写在守则里。”
牙牌是楚谣领的,楚箫还真没见过什么守则。
袁少谨却一楞:“那守则比四书还厚,属下整整翻看了两个昼夜,哪有写规矩?一共七百条,前三百条是给您歌功颂德,后三百条也是给您歌功颂德……”
段小江打断了他:“袁百户,这条规矩就在第三百五十条。”
袁少谨呆了一呆,和同样脊背一僵的楚箫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个相同的词:阴险!
寇凛轻描淡写地道:“想随本官学查案?这就是本官给你们上的第一课。服不服?”
两人闷不吭声,楚箫一直都是服气的,这下袁少谨不服也不行。
“大人。”门外响起陆千机的声音,“您约的贵客到了。”
寇凛目光微沉:“请她进来。”
楚箫和袁少谨被撵了出去,下楼时与寇凛的客人擦肩而过,是一位戴帷帽的女子,瞧着衣饰出身富贵,却是孤身来的,连侍女也没带。
楚箫立刻猜出了是宋嫣凉,站在楼梯上直勾勾看着她进入包厢,随后段小江出来守门,大半夜的,雅间里只剩下孤男寡女两个人。
这老色胚!一边和老相好藕断丝连,一边还觊觎他妹妹!
楚箫怒从心头起,一定要告诉妹妹!
不不,只告诉是没用的,楚箫一阵风般跑下楼,冲去厨房拿刀。
他要给自己一刀,让妹妹附身过来,亲眼瞧一瞧!
第39章 吃醋
拿了把菜刀以后, 楚箫跑去后院坐着, 怕等下晕厥时会摔倒。
并不是非得割自己不可, 但云来居是茶楼不是酒楼,除了茗茶以外, 提供的吃食多半是糕点和清粥小菜, 基本没有荤食, 找不到带血的家禽。
再说他的晕血症更多针对人血,家禽血须得大量, 杀十几只鸡装满一坛子, 抹自己一脸或者使劲儿嗅才有可能起作用。
楚箫撩开袖子准备割时, 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寇凛既对他妹妹起了色心, 怎么敢当着他的面约会老相好?这有些说不通吧?那寇凛是打算做什么?
人若不常动脑子,脑子是会生锈的, 遇事时没有惯性思维, 很容易陷入混乱和无措。楚箫冷静下来以后,猜测可能和虞清的案子有关。
其实楚箫也曾想过, 他和虞清这场祸端,是不是因为当年看到了宋嫣凉未婚有子。
但他又觉得不大可能,宋嫣凉早已嫁人,膝下女儿七八岁了, 出阁前的往事对她影响不大。再说, 这女人似乎也不是个多在乎名声的人,不然也不会全京城都知道她从前和寇凛有一腿。
楚箫思考着,这一刀还是割下去了, 万一寇凛就是个老色胚呢,让妹妹自己去判断吧。
……
正学女红的楚谣一阵晕眩,连忙吩咐春桃送绣娘离开,阖紧门窗回床上躺下。
醒来时坐在门槛上,手腕一条细细的血线,脚边还有一把沾了血的菜刀,知道楚箫故意晕过去的。
楚谣狐疑着捡起菜刀回到厨房里,见厨房只有两个泡茶师父正在试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知道茶楼里来了位贵客,云来居今夜清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