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知道慕容陟早亡,吴氏还心里庆幸,幸好不是自己的女儿,可现在,见明姝通身打扮, 远远要比在娘家时候好,心里颇有些不高兴。
“慕容家把她送回来的,”说着又逗女儿高兴,“反正她回来了,也不过是个寡妇,没甚么好放在心上的。”
明姝暂时休息的地方是她旧时未出嫁住的地方,银杏愁眉苦脸看了一圈,“这屋子里头还不如在平城的时候,就算是驿站,也比不得。”
在平城,明姝住的也是原来慕容陟的那个屋子,在路上驿站里,驿丞把她奉为上宾,需求都是尽快满足。反而回了娘家就被不闻不问了。
明姝面色难看,此时银杏叫人去把炭火送来,送炭火的那人推三阻四,说是已经去要好几回了,但是次次下面都说没有多余的。
谁知道五娘子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了,眼瞧着天都要回暖了,当然不会和入冬那样储备多多的炭火了。
银杏听得火大,她气急而笑,“那好你和下头的人说,他们不给五娘子炭火,我去找咱们家郎君要去,说咱们五娘子快要被贱婢们给冻死了,劳烦他大发善心,给嫂嫂一些炭火。”说着银杏就真的抬腿去了。
慕容叡今个在明姝回来的时候,处处在嫂嫂这边,银杏胆气也跟着一块高涨。她不想继续和下头这些刁奴浪费唇舌,直接抽手就去。
下面回话的婆子,哪里真敢让银杏过去,要是慕容家的那位公子知道了,自己恐怕逃不了一顿暴打。
“别急别急,我再去问问。”
“那可要好好问问,要是还没炭盆送过来,冻着了五娘子,回头郎君那儿我可不好交差。”银杏尖牙利嘴,说的那婆子连连道是。
银杏打发走了婆子,进来和明姝抱怨,“一群刁奴,眼睛都叫熊给挖了是不是!”
“你也别拿他当幌子。”明姝放下撑头的手臂,“我躲他还来不及呢,回头话传到他耳朵里,就送了一个把柄到他手里。”
“可是五娘子,要是不拿二郎君出来,五娘子就要被那些贱婢给冻死了。就算二郎君知道,又如何。”
知道又如何?明姝想了好会,估计慕容叡会笑的和偷了腥的猫似得,说她又欠了他人情吧。
“五娘子上次遭遇歹人的时候,还是二郎君亲自去救的。何况二郎君对五娘子还……”她吞吞吐吐,明姝坏了脸色。
“怎么着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明姝趴在隐囊上。
“现在五娘子还算好了,至少还有二郎君给五娘子撑腰,郎主和娘子也不敢太过分。只是以后迟早要回来的,那时候五娘子的日子才难过呢。”
现在还是别人家的新妇呢,就已经不待见了。以后要是回家改嫁,岂不是要糟践到土里头去。
“阿兄那儿已经说帮我留心人选。到时候也呆不了多久。”
“说不准的事呢,八娘子都还没出嫁,有好的还不是先送到娘子那儿,剩下来的才轮到别人?当年五娘子去平城,还不就是因为娘子舍不得亲生女儿,所以要五娘子去顶缸么。”
明姝沉默了下来,她当初又何尝想回来,甚至想给慕容陟过继一个儿子,自己守着养子过日子算了,谁知道慕容叡出来了。
“算了不说这个,我去看看阿姨。”说着,她站起来穿鞋,就往外头走。
慕容叡送她回来,说的是吴氏身子不好,要她回来看看嫡母,一尽儿女孝道。其实两人都知道她关心的还是生母。
明姝到生母住的地方,发现屋子早就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了。找了人来问,才知道人已经重病离世,离世当天就叫一卷席子包了运出去埋了。
明姝千里迢迢回来,得到的却是个这样的结果。
她半晌都没说话,只是慢吞吞的回房里去了。
屋子里头已经放了炭盆,生起些许暖意。明姝倒在床上就睡,睡到有人过来请她过去赴宴才起来。
韩永有意和慕容叡这个后生套近乎,宴席自然是用心准备的,美酒珍馐,将主客面前的几案摆的满满当当。
明姝的位置就挨着是吴氏,连明娆都给她腾位置,坐到她下手边去了。
宴席之上,韩永频频向慕容叡举杯,慕容叡只是把酒水沾了沾唇,没有喝多少。
吴氏的眼睛一直都在慕容叡身上打转,她看向明娆,明娆也两眼聚精会神的盯着慕容叡,两颊红扑扑的,那模样摆明就是芳心暗许了。
吴氏看了明娆好会,才慢吞吞的把目光放到明姝身上,她见明姝垂首,也没伸手动几案上的吃食,酒也没喝过。心下厌恶,开口问,“五娘怎么了?几案上的吃食可是不合口味?瞧着你都没有动箸。”
明姝抬眼,“阿娘,儿有些不舒服,吃不下。”
吴氏故作惊讶,“不舒服?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说着就要侍女过来,搀扶明姝退席,“身子不好就要早说,来,快回去休息休息。”
明娆也来凑热闹,“是呀姐姐,身体不适,应该早说。”
慕容叡放下酒杯看了过来,吴氏连忙解释,“五娘有些不适,为了不败夫君和郎君的雅兴,先让她回去。”
吴氏这话叫慕容叡皱了皱眉头。这话乍一听,好像没有什么,可是稍一细想,却是对明姝的漠视。
看来她在娘家是真的不受宠。
明姝满脸漠然,站起来,对韩永和慕容叡稍稍屈膝赔罪,就转过身。
韩永自然是不当回事的,往自己酒杯里倒酒,正要和慕容叡继续,听得那边咚的一声,明姝已经瘫倒在地。
慕容叡一把推开面前的几案,直接跨了过去,当着韩永和吴氏的面,把晕倒在地的人给抱起来。
明姝靠在他怀里,两眼闭着。她脸颊浮现对于常人来说过于妖异的绯红。
慕容叡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探,果然热的烫手。
“去叫大夫来!”
说罢,他抱起明姝就回她居所。
一入屋子,慕容叡就皱眉。明姝住的屋子看起来很旧,人一到里头就可以闻到一股潮气。
火盆已经冷掉了,没人添火。屋子里头竟然比外头还要冷。
慕容叡抱着人二话不说直接出去,吴氏还在追在后头呢,瞧着慕容叡铁青着脸抱着人出来,满心莫名。
“慕容郎君这是要带着五娘上哪儿去?”吴氏两条腿拼命也追不上慕容叡,只得在后头叫。
慕容叡没搭理她,直接抱着人到了自己住的地方,把人往床上一放,拉过被子把人包的严严实实。
他转身就见到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吴氏,吴氏上了年岁,身材发福,走路快点都觉得吃力,更何况是追上慕容叡这种正值壮年的年轻男人。
“劳烦吴娘子让大夫到这儿来。”
慕容叡脸色难看,吴氏吓的也不敢多言,不久之后大夫过来了,给明姝诊脉。
“她怎么样了?”慕容叡问。
“是受了风寒。”大夫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慕容叡请人到外头去开药方,她见到慕容叡终于出来,“郎君总算是出来了,夫君那里还等着郎君过去呢。”
慕容叡见到吴氏,脸上的笑容立即冷淡了下来,客气道,“请娘子和韩公说,这场宴就到此为止。”
“这……”吴氏面色古怪,“五娘不懂事,坏了郎君雅兴……”
“不是,嫂嫂已经病了,我若是还饮酒作乐,传出去恐怕不好听吧?我护送嫂嫂来信都,自然要把人好好的送回去,现在才回娘家就病了,我难辞其咎,哪里还敢喝酒作乐。”
吴氏没想到慕容叡竟然拿出这么一番话来,脸色顿时就些精彩,她勉强笑道,“可是五娘在小叔这儿也不好啊……”
“嫂嫂之前住的地方,实在是不适宜人居住。这样吧,我和嫂嫂换一换,嫂嫂住在这儿,我到嫂嫂那儿去。”
吴氏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呆住了。
慕容叡说完,还真的叫人收拾。哪里真的能让人住到那里去。那地方偏僻又潮,慕容叡若是在那儿住出个好歹,回头不好交代。
吴氏马上给慕容叡另外安排住处。
慕容叡没有走的意思,东西叫家仆们搬过去,他坐在外面,岿然不动,没有半点走的意思。
吴氏也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她派人过去和韩永传话,免得傻傻在那儿等。
想了想,她还是留了下来。
“五娘这性情,向来是不好相处的,在平城,没有给刘夫人添麻烦吧?”
“没有,阿娘很喜欢嫂嫂,嫂嫂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也受过嫂嫂的几次照顾。”慕容叡答道。
吴氏啊了声,知道明姝竟然在婆家过得不错,心下暗暗恼怒。
慕容叡见到她眼底的恼怒,目光森然。
他看到药熬好,让侍女送了进去。一会儿银杏出来禀报,说人已经把药喝下去,睡着了。
“我在这儿等嫂嫂醒来吧,嫂嫂不醒来,我也不心安。”说完,在吴氏的目瞪口呆中,慕容叡往靠着屏风的床上一坐,摆出就是不走的架势。
第36章 爬窗
慕容叡往那里一坐, 吴氏傻了眼。
也是, 和她打交道的那几家郎君都是客客气气, 秉承男女有别的礼节,在女客面前,最多说几句话,不会多留。只会留下自己的母亲或者是正妻代为好好招待。哪怕是到别人家里做客, 面对主人家主母也是一样的。哪里见过慕容叡这种的!
“吴娘子恐怕也是担忧嫂嫂,要不和我一块守在这里?”慕容叡满脸诚恳。
“……”吴氏已经不知道该有甚么话语来面对这个不知道说守规矩还是不守规矩的郎君。
吴氏又不好把人丢这儿不管,试着劝说几句, 全部以失败告终。慕容叡打定了主意不走,天皇老子过来也别想把他说动。
可自己就这么直喇喇的和他对着,也是相当尴尬。
她咬了咬牙,“慕容郎君先出去一会,等五娘醒了, 派人过来和郎君说一声, 郎君再过来,要不然话传出去了, 会对家里的小娘子们名声不好。”
慕容叡不为所动。
名声这东西, 虚虚实实的。看不见摸不着。再说了,北朝风气奔放,鲜卑风俗融入汉人里,男人们娶妻都不在乎女方是不是处子,看她父兄官居几品,相貌如何。名声这东西还比不得家里父兄官位, 和家产多少重要。
慕容叡油盐不进,吴氏头疼不已。她总不能干出把慕容叡赶出去的事。
只好自己拿把团扇,把脸给遮了,坐在离他远点的位置。
慕容叡见吴氏年纪一把,还拿把团扇遮遮掩掩,简直多此一举。
等人清醒很需要耐心,慕容叡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吴氏过了一会就着急起来,几次派人进去看看人醒过来没有,若不是慕容叡还在,早就走了。
“吴娘子若是有急事,可以先走。”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慕容叡都能察觉到吴氏身上的着急。
吴氏不放心的看他。慕容叡施施然起身,“嫂嫂这么久没有醒来,恐怕还要休息一会。不如我先行离开一会?”说罢,他又看向银杏,“等嫂嫂醒来,一定要来向我禀告。”说罢,他当面走了。
吴氏见他真的走了,松了一口气。慕容叡年纪不大,但是为人深沉,坐在那儿不怒而威,浑身上下的气势像久居上位的人似得,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之前有夫君还有女儿在,人多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私下和他相处,就不由得缩手缩脚,远远躲开。
她竟然还有些怕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出来的郎君都是这样的通体气派。
吴氏见着慕容叡走了,她也整理一下心情,离开明姝这儿。
银杏到房内,房内有几个侍女,都是从平城里带来的。韩家的奴婢在银杏看来,全都是势利眼,还不如用原来的。
银杏在明姝榻前坐下来,仔细听她呼吸声,辨别明姝现在睡的是不是很好。
守了会,窗户那儿传来咚咚咚三声,然后过了一下又是三下。显得极其有节奏。
银杏呆了下,她看了屋内的其他人,其他侍女也是一脸惊讶。有个侍女小心的把紧闭的窗户打开一点,偷偷往外看,看到外面的人,压低了嗓子惊呼,然后把窗板打开。
银杏目瞪口呆见着慕容叡变戏法似得从窗户外头爬起来。
他他他什么时候过来了?!
慕容叡从窗口爬起来,原地跳了两跳,活动一下筋骨。径直往明姝这边过来,侍女们不敢再留,低头纷纷退到外头等候吩咐。
银杏也想跟着一走了之,被慕容叡叫住,“你留下来,有话要问你。”
银杏怕慕容叡怕的两腿发抖。慕容叡才走到面前,就噗通一声跪下来。
慕容叡坐在明姝身边,明姝喝药已经睡过去了,现在睡的很沉,没几个时辰恐怕醒不了。
“我问你,怎么好端端的,嫂嫂发病了?”
平城的气候远远要比翼州恶劣。在那种天气里头,他都没有见到明姝有什么病痛,到了信都,反而发病起来。他自己都不信这个是巧合。
慕容叡见银杏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没开口说话,不禁有些不耐烦,“说!”
这一声低喝,把银杏的胆子给骇破了。她马上老老实实跪在那儿,“五娘子一路上车马颠簸,身体有些不适,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头……屋子里头没有生火盆的,冷的很。还是奴婢和下头那些仆妇们吵了几句才把火盆给拿了来,或许就是那会空档,五娘子受凉了。”
“就算是受凉了,也不至于这样。肯定还有甚么,说。”慕容叡盯她一眼,把银杏剩下来的那些胆气也给磨的半点都不剩下了。
慕容叡竟然都能猜到,要是还不说,回头就真可以去死一死了。
她马上把明姝生母已经病亡,而且最后连个棺木都没落着的事说了。千里迢迢回来就是为了见生母一面,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晚了一步。
慕容叡沉默了许久,他看了明姝一眼,“你阿娘没了,我阿娘有和没有几乎一样。咱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
说完,他从腰下的荷包里掏出一小块的金子丢给银杏,“你拿着金子去打听打听,问问她生母到底葬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