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糖对城里人来说,可能不贵。
但农村人却是过年也舍不得买,买这样的还不如花钱买点白糖或是红糖,那还吃得久一些。
得知舒曼这里有糖拿,整个生产队的孩子都跑过来了,到最后竟然都不够分。
在她为难的时候,李月娥过来赶走围着她的孩子们,指了指舒曼无奈地笑道:“你好歹也长点心眼,看清楚人的长相,给过的就不要给啊。”生产队里孩子老不少,可50块糖一人一个是尽够分的,然而耐不过人家会耍心眼,来了一个又一个,舒曼也是眼花了,都不知道给过没有。
“我看着怎么长的都一样。”舒曼讪讪一笑,她其实也仔细分辨过了,除了喜子两兄妹其他人都没有认清大家都穿着灰蒙蒙的,压根看不出谁是谁。
李月娥哭笑不得,让舒曼把门关上后,说道:“你秀秀姐今天过来了,娘让我找你过去呢。”
“这怎么不早说。”舒曼惊讶一声就想往回走。
“就怕你礼多呢。”李月娥可不让舒曼回去:“她这次回来正好要多住几天。”
“不是初二回门嘛。”
“这不是听说建设在家嘛。”张建设中间抽了个空去镇里,张家人心里多少有数,这次看到跟着回来的陈耀文嘴角没有消退的青肿更觉得痛快。只可惜张秀秀回来还是晚了,她不知道张建设说是回来过年,其实年都没有过,就已经回部队上了。
送张秀秀回来的陈耀文倒是松了一口气,对黑面神一眼的小舅子,他心里是发憷的。
张秀秀很健谈也是个爽快人。
从和她的对话里,舒曼知道了在邮局工作的那位刘大娘住在他们家隔壁,他们那一带住的都是老师,刘大娘家里没有喜欢当老师的人,不过她娘家的哥哥是校长,这才能住在那一片。
听说刘大娘的哥哥是校长,舒曼心中一动。
张秀秀朝她笑了笑,却没有说破。
舒曼心里惴惴不安,直到陈耀文走了,张秀秀借口张家住不开住到她那里去,才说起这件事情。
“我听说你是初中毕业的?”
舒曼点头。
张秀秀笑道:“那正好,镇里的学校是小学连着初中的,这一次是一个教数学的女老师怀孕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张秀秀以前认识的姐妹,年纪比她大几岁,可怀了好几次都在不知道的时候就没了。这一回难得提早发现,索性书也不教了,只呆在家里保胎。这不,老师的名额就空缺出来了。
“秀秀姐怎么不去?”张秀秀也是读过书的,舒曼虽心动也知道这事太过重要了,那么只是个临时老师的名头。
“我?我倒是愿意去,可孩子谁带?”交给婆婆,她是一点也不放心,生怕被教育不好,或者母子离了心。再者张秀秀没好意思说她曾经去给陈耀文代过课,只是老师真的不是会读书识字就能去做。
至少张秀秀不行,她平时那么爽快的人一上讲台腿肚子就打颤。
是以,当时知道这么一个消息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舒曼。
若非她帮着通知了嫂子,张秀秀知道自己未必能平安产子,娘家人她自然感激,张秀秀和刘家那边同样感谢。
舒曼心里没底的样子。
她一直以为老师这个职业太过神圣,面对张秀秀疑惑的眼神,苦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没经验,怕误人子弟。”
张秀秀大笑:“别人都不怕,你怕什么。”说着又那陈耀文举例。除了读到高中,什么都不懂,不还是照本宣科地教人读书。
见舒曼还在犹豫,张秀秀说道:“也不是立马就是你了,到时间那边不用你,也是没办法。你要有心,就好好准备。”
说白了,张秀秀就是给了舒曼一个机会,能不能抓住全靠她自己了。
只是这样,足够舒曼感谢了。
代理老师虽然工资不多,可对舒曼孤家寡人来说是够用的,何况她是要高考的人,当老师倒是让她有个名正言顺学习的理由,免得两年后一飞冲天把舒家人吓到。
说起舒家人,上海的年味依然很浓。
舒家却是过了一个寡淡的年。
一直到年初二,舒父陪着舒母回娘家,舒安姥姥在乡下。
临走前,舒母不放心舒安。
舒安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书单:“我问过人了,这几本书可能有,我得去找找尽快给妹妹寄过去。”
“让他去吧。”舒父同样是男人知道儿子的心结,舒曼去东北是没办法。当父兄的无能没办法让她回来,只能想近法子让她在那边的日子好过一些。
“钱够了吗?”舒母又问。
舒安上班后工资就自己拿着了,虽然只有185但算上之前的一点小私房也有25块多。
舒母回屋里又拿了20给舒安:“不是说书难找到吗?有就赶快买下,人家照顾你妹妹。我们也得认真帮忙。”
舒安应了是,在舒母的嘱咐下裹上围巾出去。
“舒安。”
身后有人叫他,舒安回头看了一眼,嘴角下撇,脚下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舒安,你等等我。舒安……”套着玫红毛衣,尼龙外套大约十七八岁的姑娘气喘吁吁地跑到舒安面前伸开手。
“舒安,我那样做是为了你好,你的身体……”
第29章
舒安很不想理会身后的人, 只是他身体不好, 不能跑动,到底让人追上。
他有心想当做没有听到, 奈何那人一直叫唤个不停,旁边路过的人看着一个姑娘家追着一个男人, 那眼神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为了免于被指认为负心汉, 舒安不得不停下脚步。
“舒安。”董晓华看到意中人停下来,欢喜地看着他, 目光落在他身上灰色的半旧的毛线围巾,嘟了嘟嘴:“舒安,你这围巾都旧成这样了,我给你送条新的吧。”她上班时间宽松,也学着其他人买了团毛线回来,织毛衣她还不会, 围巾也是打地磕磕巴巴地,但颜色鲜艳漂亮, 就跟她的心一样。
可她不敢, 不敢拿给舒安。
“舒安,你原谅我了吗?我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为你好。”董晓华见舒安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一着急就伸了手。
舒安几大步往旁边跳去, 这一连动下来, 本来还有些红润的脸色立刻白了白。
董晓华吓得不敢动了, 可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要是不帮你, 就你这样的别说下乡了,在火车上就能把命给丢了。”
“多谢你的好意,我先走了。”舒安用力深呼吸几次,埋着头从董晓华身边走过。这事诚然是他得了实惠,可想要毫无芥蒂地去感谢董晓华实在是太难了,甚至舒安都恨着自己的破身体,若非如此妹妹又怎么会被董晓华哄骗住。
哪怕董晓华的妈妈是在居民区做事,可没有本人过去签名,这下乡的人选也不能换掉,董晓华家里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事实上,舒安对董晓华的行为是十分生气。
可没办法,只要董母还在居民区,日后舒曼回来就少不得经过这道关卡。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舒安也不能把脸皮扯破。
可与人谈情说笑?恕他无法做到。
在董晓华怔愣间,舒安走得飞快,趁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跳上刚巧经过停下来的电车。
董晓华赶过去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车门关上。
她气得直跺脚,想追过去也知道追不上,更不知道舒安去哪里,就这么放弃却是怎么也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董晓华想了想跑去邮局,写了封信。
上了电车后的舒安被人群一挤,胸口就觉得有些闷,艰难地移动着到了门边,才喘过气,心里不由更加苦闷了。
他这身体将养了这么多年,依然不能蹦不能跳。
这才使得他刚才没办法去反驳董晓华的话。
可若非董晓华瞒着他做了这事,舒安心里并不愿意妹妹代替他下乡,只是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用。
但愿今天能买到书,而那些书真的对红旗村生产队有用,这样舒曼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另一边,张秀秀在红旗村住到正月初五,陈耀文就骑了自行车回来要把人接回去。
起先,张秀秀还不乐意。
陈耀文不得不求爷爷告奶奶地哄道:“你要不回去,咱儿子可怎么办?”谁知道这小子之前好好地,张秀秀一走,成日成夜的闹。陈耀文偶尔抱抱孩子还觉得新鲜,让他带孩子那是断断不能的,陈家父母虽喜欢大孙子,可白天黑夜地带也没那个体力。
本来还觉得张秀秀走了,能培养祖孙感情。
可这不过去才没几天,陈家父母就先认了输,让陈耀文大包小包地来红旗村请张秀秀回去。
这陈家也知道,张秀秀以前回娘家哪一回都没有留下,这一回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他们是拉不下面子,就只得让陈耀文上。
张秀秀舍得下男人和公婆,到底舍不得孩子,晾了陈耀文一回,还是提着包袱回去了。走的时候再三嘱咐舒曼:“过了十五,你就来镇里找我。”
舒曼答应,送走张秀秀和陈耀文,才起身走回张家大院。
张大娘正坐在炕上抹泪,李月娥陪在一旁。
看到舒曼进来了,张大娘用手背擦了擦,叫她上炕坐。
炕的中间放了好些东西,都是陈耀文带过来的。
舒曼看了一眼,有两瓶麦乳精、一盒子糕点还有一些布,这可算是稀罕的东西。陈家这也算是为了孙子大出血了,当然也有为之前张秀秀生产的事情间接向张家道歉。张家收了东西,也就不能老拿那件事去说。
张大娘打心里不想收,可为了张秀秀没办法。
难不成,还真的把闺女留在家里不成?那到时候可怜的就是孩子了。
可收下了,这心里实在不好受。
李月娥素来能言,偏这个时候口水都干了也没让张大娘缓过劲,只能瞅着舒曼看,让她好歹开口说点什么。
“大娘,你想秀秀姐了,再喊她回来住几天就是了。月娥嫂子肯定乐意,再不济让秀秀姐把您的大外孙也给一并带过来。”要说这女人嫁了人之后,要是娘家嫂子不乐意,其实真挺惨的。婆家不当你是自己人,娘家当你是外人,本来你还算是有家人的,一嫁人两头都不碰。
可也有好的,比如娘家嫂子乐意的,婆家又是真心拿你当儿媳妇女儿看待的。对张秀秀来说,后者是不可能的了,庆幸的是李月娥对张秀秀这个小姑子是打心底地盼着她好。以至于以后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回到娘家,张秀秀还能有个去处。
“乐意,俺肯定乐意。”虽不至于把张秀秀当女儿看,可李月娥真心把张大娘当亲娘看,要不是这个姑母怜惜她,她未必能从李家沟嫁到红旗村来。眼下别说让张秀秀偶尔回来住几日了,就是一直回来住着,她想了想大概也是愿意的。
可真到那个情况,必然是张秀秀同陈耀文到了决裂的时候。
然而,还不至于到那个时候。
现在的人不像几十年后,依然秉持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事的想法。
舒曼能理解,但也只是理解心里是不能苟同的。
她谢绝了张家的挽留,哪怕张家情况好一些,可粮食也不是尽够的,倒是自己拿吧一个人吃喝什么都不愁。
也不算不愁吧,至少十日后去镇里的事情被舒曼放在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她深居简出,拿着舒安寄过来和原主带过来的那几本书反复翻看,凭着记忆中老师上课所讲的内容,试着备课。
期间,白玉英带着杜鹃来找过一次,得知舒曼在忙的事后,就再没有过来。
这一日同从前一样,舒曼看过书后,就吹了灯打算歇下。
她为了省油,如今晚上看书的时间都不会太长。
借着微弱的月光洗刷刷后,又去灶台添了一遍火柴,锅里面烧着热水,中间还有一口小的陶瓷灌,里面放了一些糙米和地瓜条。
天太冷了,舒曼没有去倒水,而是准备歇下。
只是没多久,院子里就听到砰的一声落地。
舒曼心口一紧,从炕上爬起来,穿上鞋子就把藏在枕头下面的菜刀抓在手上。房门被屋子里的橱柜和桌子顶着。
她只能小心地走到窗边,借着那不大的窗户口往外面看去。
当初做窗户的时候,就想过独门独户太危险的原因,也有为了省钱,窗户很小,又是特意做了木框镶嵌的玻璃,哪怕整个窗户拆卸下来,喜子这么大的孩子想要挤进来都是不容易,坏处就是屋子里面的光线自然就受到影响,白日里除非敞开大门,否则也得点着灯才好。
从窗户往外面看去,院子里似乎并没有人。
难道又是虚惊一场?
舒曼皱了皱眉,把脑袋从窗户口探出去一些,才发现靠近篱笆墙内的一个地方似乎躺着一个人。
舒曼犹豫了一下,去把手电筒拿了出来。
灯光从窗户边打出去,果然能看得清楚一些。
的确是一个人。
舒曼心中天人交战,如今年虽快过去了,可天寒地冻的,这么一个人躺在外面不死也残了。
她是没有那么好心,可人要是死在自己这屋里,怕是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楚。
想到这,舒曼心里不禁升起一抹苦笑。
她如今也不知道当初不愿意住在知青点是否真的正确了。
然而,现在让她再搬回去,心里依然是不愿意的。
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舒曼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拿着手电筒警备地上的“人”之外同时防备周围会又冒出一个人来。
她学过一些防身术,力量上也不差,手上拿着菜刀,只要对方手里没有木仓,人数不超过三个人,她还是能拼一拼,再不济还是能喊上几句,引得附近的巡逻队伍过来。作为夜间巡逻,舒曼算过,几乎是半个小时就能从她院门前走过一趟。
上一趟差不多是二十分钟前的事情了。
舒曼走地很慢,踩在雪地的脚步发出沙沙的声音。
地上的人艰难地扭过头,嘴角扬了扬,心道还算是有良心,下一瞬意识就陷入了昏迷中。
舒曼走过去,手电筒的灯光照在对方的脸上,脚尖跟着踹了一下,心里叹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趁巡逻队没有经过的时候,硬着头皮把人移动到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