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立的明月心内一顿,暗自佩服这位沈夫人脑筋转的快,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算出小姐十九了,只是许没许人家……老夫人怎么答呢?
孟老太太却没半点异样,坦诚的点头道,“你问到点子上了。这丫头也是个可怜人,原本早就许了人家的,可叹她命薄,出嫁前半年,家里忽的出了意外,爹娘接连离了世,她只得在家守孝,偏婆家那头等不住了,上门退了婚,这丫头就这么生生误到了现在。”
明月在旁暗自佩服,要说这姜还是老的辣啊,老太太三言两语,就给主子编了个全新的身世,这样一来,诸事也就说的通了。
——父母离世,无人撑腰,这位可怜表姑娘只得接受被退婚的事实,加之有孝在身,也不能谈婚论嫁,眼看年纪渐长,依然待字闺中……老家里过的不如意,正好听闻远方的姑祖母伤心病重,便前来探望,眼看临安风土甚好,便索性住了下来,不愿回家了……
这故事逻辑,真是妙啊!
只是明月又有些奇怪,这位沈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叫老太太有耐心跟她编故事听?
“竟有这种事?”
明月正暗自猜测着,忽然被这句话给惊醒,抬眼望去,只见那沈夫人一脸愤怒,为故事里的小姐打抱不平,“这婆家人做事也太不厚道,她一个孤女,正需呵护安抚的当口,他们非但不帮忙,反而来落井下石,实在太过分了!话说回来,登州那边,就没有近亲肯为她出头的吗,由着他们这般欺负人!”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丫头也是性子倔的,觉得这般人家,不要也罢,便也没叫人去找,只是眼看年纪渐长,在家呆着无趣,索性就过来看我了,权当是散散心吧。”
沈夫人点了点头,“这倒是,这样的人家嫁过去恐怕也得吃苦,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姑娘想得开,日后必定是有福之人。”
孟老太太淡淡笑了笑,喝了口清茶润喉。
沈夫人则又看了看那件蜀绣披风,眼睛亮亮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月方才就想告辞,只是老太太与这位沈夫人闲话不停,她没有插话的功夫,这阵子终于得了机会,她便赶紧行了个礼,道,“请老夫人安坐,奴婢告退。”
孟老太太嗯了一声,“回去吧,近来天气转凉,时常提醒你们姑娘添衣保暖,莫要染上风寒才是。”
明月尊了声是,又朝沈夫人福了福礼,躬身退了出去。
来到门外的时候,隐约听见那位沈夫人又同老太太开始说话了,什么兄弟,买卖之类的,听得不甚清楚,最后随着她走远,彻底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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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到家,明月自然是先去见玲珑,找到人的时候,她正坐在花架底下,仔细描摹花样。
她一身杏色暗花绸衣,是居家的打扮,神色安然,面容恬静,无论正面侧面,都是清秀无比的佳人,就算明月久伴身边,如此看上一眼,也直觉甚为养眼,更遑论是初次相见的外人了。
明月暗自遐想,方才还没见着人,那沈夫人就把小姐好一番夸赞,这若是哪天见了小姐,指不定要多惊艳呢!
正这么想着,忽见正执笔的小姐看了她一眼,问道,“祖母还好吗?那披风穿着可合适?”
明月赶紧回话,“老夫人很是喜欢,只是有客人在旁,不方便试。”
“哦?”玲珑顿了顿笔,好奇问道,“哪里的客人?”
明月摇摇头,“听说是绍兴来的沈姓夫人,不过奴婢不认识。”
玲珑没停笔,想了想道,“绍兴沈家,好像也是大家族呢。”
明月点点头,“那位夫人举止大方,言语间很是大气……”说着将老太太为她编的那番故事讲了一遍。
玲珑听完不禁惊呆,连连佩服道,“还是祖母厉害些,这故事听来跟真的一样。”
明月正待点头,忽听她又叹道,“想来我这年纪,只能是被退了婚的,才合常理啊……”
明月忙哄道,“老夫人考虑周全些,如此说,兴许是有别的顾虑吧……”
玲珑自嘲的笑笑,“说的是,毕竟退婚也总比寡妇,或者和离要好听。”语罢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事儿吗?大伯他们可还好?”
明月赶紧道是,忽的想起一桩新鲜事,马上禀报道,“对了,听说三老爷前几日给四姑娘安排了桩亲事,眼看都要换庚帖了,四姑娘忽然寻死觅活,大哭大闹一番,闹到了老夫人跟前,才没叫婚事拍板,为此三老爷还挨了老夫人好一通骂呢。”
啧啧,这可真是个大新闻,想到那一番情景,玲珑都替祖母头疼,叹道,“祖母也是的,管他们做什么!哎,话说回来,她爹给她找了个什么样的?”
明月一一为她解惑:“并非四姑娘还惦念着世子,实在是三老爷太过分了,居然寻了城西一个做买卖的人家,虽说家里确实有些银钱,但那人肥得像头猪,四姑娘心气儿那么高的人,能同意才怪,老夫人也是看那人实在不像话,也着实生了气,才大骂了三老爷一通。”
玲珑听后愕然,半晌,摇头叹道,“人家心里头的是龙,她爹硬给她找了头猪,她能同意才怪!啧啧,能被三叔看上,这位“猪”公子家里不是一般的有钱!只可惜我四妹妹不是省油的灯,心里头大约还惦记着那位呢。”
这话说完,只见明月顿了顿,而后道,“四姑娘再惦记也没用啊,奴婢听说,知府夫人近来没怎么张罗世子妃的事了,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语毕小心观察主子神色。
只见玲珑将笔顿住,哦了一声,问道,“看来是找着合适的了?”
明月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未必吧,若是定下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会有风声的,奴婢至今也没听说什么确切的消息啊……”
“管他呢,”
话未说完,被主子截断,明月抬眼看去,只见主子她继续执笔,道,“不管别人的事了,我方才做了些甜羹,你去尝尝味道好不好,如果好,不必等到明年夏天,今冬就可以将小食铺子开起来。西湖常年不缺游人,天冷的时候卖些热乎乎的小吃,应该也不错。”
明月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好主意,痛快应了声好,照主子的吩咐,尝起那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甜枣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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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天变凉的缘故,玲珑近来常觉得心里有些空旷。
虽然现如今日子安稳,衣食不愁,但这种空旷之感冷不丁的蹦出来,常让人坐立难安,所以为了驱散不适,她想办法叫自己忙碌起来。
又是折腾各色点心小吃,为开铺子做准备,又是亲手缝制抹额暖帽,向祖母尽些孝心,总之,她变得充实起来,时间也快了许多。
七月过完,入了八月,眼看着就到了中秋。
这是个阖家团圆的好节日,老祖母自是舍不得她一个人在外,一大早便派人将她接回了侯府。
左右今日大约不会有什么客人上门的,玲珑放心待在老太太院里,陪着老人家说话。
眼看着将到午饭时候,门外忽然来了婆子通报,“老夫人,绍兴沈家大爷给府里送了些新鲜青蟹,这会儿在门外,想同您行个礼。”
中秋时节,江南青蟹最为肥美,自是人人钟爱的美味,然青蟹临安也不缺,这位沈家大爷大老远的打绍兴送来青蟹,莫非有什么事?
玲珑心生好奇,正欲问问这人是谁,却见祖母朝婆子道,“快请进来。”
又转头对玲珑说,“你先去里头等着,避一避吧。”
玲珑只好应是,去了里屋坐好。
须臾,就见一男子入了厅里,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深蓝色的锦缎直缀,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儒雅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明天中午了,么么啾~~
第39章
来人入到厅中向孟老太太行礼, 态度十分恭敬,“沈呈见过老夫人。”
里间外间并不隔音,这男子独有的声音便入了玲珑的耳朵, 带着几分浑厚, 又有几分清朗, 玲珑好奇心顿起, 隔着门缝悄悄看去。
方才听那报信的婆子说了, 来人是沈家大爷,这沈家玲珑也知道,乃是江南排的上名的大户人家, 居于绍兴,世代经商, 尤其近年来买卖越做越好,产业已经遍布了江南各地。
只是玲珑原以为这样大的家族,当家的该是成熟稳重的长者,却没料到会是眼前这么年轻的, 而且不似一般生意人, 举手投足还透着股文气。
只见老太太颌首道,“前些天你姐姐才来瞧过我, 今儿又劳累你跑一趟, 还专门带了东西, 实在太客气了。”
沈呈十分有礼,“老夫人对我沈家恩重如山,当年若无您相帮, 现如今这世上恐怕早已寻不到我立足之处,您是我等此生大恩人,这点薄礼,又算得了什么。”
咦,听这背后似乎还有什么故事?一旁偷听的玲珑愈发好奇起来。
主客俱都入了座,只听孟老太太问道,“今日佳节,你大老远赶来临安,怕是无法回家过节了吧?”
沈呈点头,如实相告道,“是临安这边的银号上出了些问题,掌柜们解决不了,只能我亲自来看。临出发前想着这时节青蟹正好,我就提了些来,顺道看望您老。今日的确赶不回去了,不过左右家中也无什么亲人,姐姐有姐夫孩儿相伴,无需挂心,我索性多待几日,办完事情再回去也罢。”
“原来如此,”孟老太太点了点头,又客气道,“今夜诸家团圆,可怜你孤零零一个,不如来府中过节罢。”
沈呈却很是知礼,“承蒙老夫人看得起,只是我已与底下人说好,今夜同几个无法归家的伙计们同聚过节,并不好食言。”
哦,这位沈大爷是要同伙计们一起过节呀,倒难得是位平易近人的好东家,玲珑在心间替他竖了个大拇指,听见祖母笑道,“那好吧,既已答应好的事,的确不好失言,改日若有空,再来家中聚一聚。”
沈呈道是,又与孟老太太寒暄几句,便起身,同老太太告辞了,“今日晚辈就不多叨扰了,请老夫人保重身体,过些日子,晚辈再来探望您。”
孟老太太笑着道好,吩咐下人们去送客。
来人出了院子,堂中安静了,玲珑自己走了出来,好奇问道,“祖母,您同绍兴沈家人怎么认识的?”
老太太却睨她一眼,“就知道你会偷听。”
玲珑卖乖,挽住老人家的胳膊道,“可不是我要偷听的,是您这门不隔音,硬是钻我耳朵里了,您快跟我说说吧,这沈家都是生意人,怎么跟您认识的?”
老太太倒也没打算瞒她,坐下之后喝了口茶,便回忆起了与沈家人的初识。
“说来也有十几年了,那时我路过绍兴,见有人当街哭闹,心生好奇,便遣人问了问,原来是一少年郎勿入歧路,沉迷赌博,欠了赌场一笔巨债,赌场上门催债,要拿他们的祖宅相抵,说如若不肯,便要砍去少年一只手。少年的姐姐为保弟弟,迫不得已拿出了房契,而弟弟却悬崖勒马心生悔意,宁愿被砍去一只手,也不肯抵押祖宅,姐弟俩在街上又是争执又是抱头痛哭,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闻言,那场景似乎就在眼前一般,玲珑心一紧,赶紧问道,“那,那后来呢?是少年被砍了手,还是真的卖了祖宅?”说着灵机一动,猜测道,“莫非您大发善心,帮那姐弟俩解了燃眉之急?”
祖母淡淡笑笑,“那时的绍兴知府曾是你祖父旧部下,我叫人去打了声招呼。”
玲珑哦了一声,余下的故事,她自己已经能想到了。
自古以来,这赌坊就没有干净的,有了知府过问,自然还了那姐弟俩公道,想来姐弟俩的祖宅不必变卖,少年郎的手也应该保住了。
“莫非这沈家大爷就是当年的那位少年郎?”玲珑问道。
孟老太太点了点头。
玲珑惊叹,“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果然不假!谁能想到,当年那样一个险些误入歧途的人,会有今日成就?祖母您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老太太却淡笑道,“我不过不忍看他年纪轻轻,就落个终身残疾,他有他今日成就,全靠他自己悔悟罢了,我可不敢贸然领功。”
说来也是,如若是那意志不坚定死不悔改的,转头再入了堵门也说不定,路是自己走的,走出什么成就,都是靠自身努力罢了。
玲珑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您当时只是跟绍兴知府说了一句,后来这沈家人又是怎么找到您的?”
祖母道,“机缘巧合吧,他姐姐后来与那位知府夫人相熟,问了出来,特意备上厚礼与这沈呈一道来临安拜访我,那时你已经入了宫,自然不知道。”
原来如此,玲珑感慨,“十几年前的事他们记到现在,倒也实在难得,逢年过节还来看望您,倒真是知恩图报之人,祖母当年没帮错人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老太太心间一动,问玲珑道,“丫头,你觉得这人如何?”
这位浪子回头的沈家大爷吗?玲珑点了点头,“我看他该是个很有意志力的人,也知恩图报,人品应是不错吧。”
孟老太太点了点头,下一句,竟直接道,“那你可愿托付终身?”
玲珑一愣,险些把刚端起的茶杯摔了,疑问道,“您说什么?终身?”
孟老太太轻轻颌首,“我也不瞒你了,那日你叫人送斗篷来,正碰上这沈呈的姐姐来看我,你的丫头可跟你说了?”
什么也瞒不过老太太,玲珑乖乖点头,“说了,那日我还奇怪,您怎么会认识沈家的人呢。”
孟老太太嗯了一声,“那沈夫人也是干练之人,一见你的手艺,当即就喜欢上了,我同她说你是退了婚的,她也不介意,一心想撮合你与她弟弟,没料到今日倒是巧了,叫你先见了人,你同我说说,可愿意这门亲事?”
玲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祖母不声不响,竟已经为她安排上亲事了……
她心里有诸多惊讶,疑问道,“这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小,现在还没成家吗?”毕竟长得不错,也挺有钱的啊,现在还没娶上媳妇,有些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