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偏要以身相许——延琦
时间:2018-09-14 09:55:36

  而下立的几人同样口不对心,不管心间如何不屑,纷纷拱手遵是,表面看来,君臣十分和谐的样子。
  皇帝颌首,特意转向几人之中的少年郎道,“此番三皇叔因病未能入京,朕心甚是遗憾,还望你回去后代朕表达问候,愿他早日康复。如若在医药上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朕会派人送去明州。”
  明州既越王封地,今次越王病重,实在来不了京,所以才派了自己的世子慕容啸前来。今早隔湖相望,嫔妃们不识的少年郎,正是慕容啸。
  此刻,慕容啸同样隐下目中寒气,略弯腰垂首,恭谦回话道,“臣代父王谢主隆恩,不过还请陛下放心,王府会自行解决父王医药,尽力不给朝廷添麻烦。”
  表面看来,他还年轻,不过一位十八岁的少年郎,然皇帝却是知道的,他行至颇为沉稳,很有其父越王之风……
  实话说来,这又是一头猛虎,现在虽年轻,却已经隐约透出令人棘手之势。
  皇帝现在最关心的,其实是越王究竟“病情”如何,只可惜屡次试探,并没有结果,此次慕容啸来,他几次三番,竟一直未能问出什么有用的话。
  慕容啸说不给朝廷添麻烦,这一句话堵住了皇帝的意图,叫他只得道,“希望越王能尽早康复,朕稳固东海海疆,不可失去他这条臂膀。”
  慕容啸滴水不漏的跟他表忠心,“越王府上下,随时愿为陛下效力。”
  皇帝只好点点头,又同旁人关照几句,便挥手令他们出京返回封地了。
  出了宫门,几人回到京中府邸,纷纷收整行囊。
  越王府位于江浙一带的明州,行水路要比陆路方便快捷,因家中父王卧病在床,越王世子慕容啸归家心切,当日午后便乘船南下。
  然不过第二日日暮时分,趁着船只靠岸修整的空当,少年郎君卸下金冠蟒袍,换上便装,又悄悄带领几人,骑马返回京城方向。
 
 
第5章 
  一行人于暗夜策马,奔驰一路,天明时分,已经能望见京城的城门了。
  城门外已经等了许多要进城的人,人多易乱,因此等会儿城门开启的时候,是最易蒙混过关的。
  城内已经事先做了准备,不愁入城之后的活动,然麻烦的却是入城这一关,毕竟他这副模样生的实在不俗,若以寻常打扮,肯定是进不去的。
  一切均是事先查探好的,树林中,慕容啸再度更换衣装,扮作普通农家子弟的模样。他体格强健,并不似一般贵公子那般文弱,再往头脸上扑一层灰,低眉垂目,故意掩去目中杀气,加之一身粗布衣裳,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异样。
  同行几人皆已改了装束,慕容啸亲自查看过,见并无异常,便要去到城门口,只等着城门一开,趁乱入城。
  这个当口,较他年长些的近卫宋贺再一次劝他,“世子,您不如留下,您放心,属下等拼死也一定将徐贼的狗头提来见您。”
  宋贺口中的“徐贼”,乃是安定候徐士贤。
  而正是这个徐士贤,于去年秋日派杀手将南巡的越王刺成重伤,以至于到现在仍卧床不起。
  此人除过安定候的侯位,还另有两个身份——徐贵妃的亲哥,以及内阁辅政大臣。
  其子徐昌茂现任京卫司指挥同知,手中掌握着京郊大营几万大军。
  综上所述,此人几乎在京城只手遮天,并不是随手便能碾死的蚂蚁,而慕容啸毕竟是藩王世子,未经朝廷准许私自滞留京中,一旦被发现,将是极重的罪。
  作为忠心的手下,宋贺虽理解他报仇心切,但他的安全更为重要。
  然而令他无奈的是,世子爷却并不在乎。
  慕容啸来京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此时正是最好时机,就算徐家再位高权重,他也绝不会放过。
  他冷笑一下,语气坚决,“不过是杀贼而已,何谈拼死?放心,本世子今次定要亲去。”
  呵,杀个姓徐的,还不至于令他要到拼命的地步。
  近卫便明白了,不再多言,随他一同去往城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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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仪宫。
  春日散漫,暖洋洋的南窗底下,纯白的长毛猫慵懒的翻了个身,华丽的丝绒地垫上,博山炉慢悠悠的散出细细的烟柱。
  皇后手握一本佛经,心不在焉的翻着,耳边冷不防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眼看去,见是方才遣去漪澜殿的宫女香云。
  香云朝她福了个礼,“娘娘,奴婢已经去看过了,孟贵人确实仍在病中,太医院半月前就已经记过医档的。”
  皇后目露诧异,搁下佛经问道,“到底是什么病,半月了还不见好?”
  香云道,“奴婢问过太医院,据说起先只是风寒,只是不知为何,孟贵人服了药后并不见效,一直绵延至今。”
  皇后闻言心间沉吟,一场风寒半月还不见好?看那丫头的身子板也不像那么弱的啊,莫不是被那徐狐媚子暗下了黑手……
  不过并不太可能吧,自己只是打了个主意,都还未实施,那徐狐媚子又怎么会未卜先知,知道她看上了孟玲珑呢?
  在心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皇后便没再多想,只是说,“这事情倒是赶巧了,不过既病着就好好养着吧,本宫另想办法就是了。”
  香云道了声是,却见皇后想到了别的事,竟忽的一笑,“今早听闻,徐贵妃的侄子惹了场官司,去青楼喝花酒,却把人打死了,被都御史一本参到了金銮殿上……啧啧,可真给她们徐家长脸啊!”
  朝廷命官逛青楼已是大忌,居然还闹出了人命,看来今次徐贵妃娘家的麻烦可不简单,怪道皇后会有如此好心情呢!
  身为忠仆,香云在旁提醒道,“那徐贵妃一向最会护短,料定今次一定会向皇上求情,娘娘可一定要看好,别白白失去这个机会啊!”
  皇后高扬下巴,哼了一声,“那是自然,本宫今次新账旧账一起算,要叫她永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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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漪澜殿不能与富丽堂皇的中宫相比,通常一过正午,屋子里头就再难寻到多少阳光了。
  如此夏日里倒是清凉,但其他时候未免有些阴冷。
  玲珑身上披了毯子,慵懒的斜倚在美人榻上,屋外小厨房里熬好了药,苦味隔着窗弥漫进了屋里。
  很快就见香雪端着碗进来,同她道,“主子,药来了。”
  她嗯了一声,随口道,“放下吧,我等凉一凉再喝。”
  香雪不是陪嫁的丫头,与她谈不上多亲近,闻言便搁下药碗退了出去,并不曾多劝一句,倒是随后进来的明月瞧见她病恹恹的模样,一脸担忧的道,“主子今次是怎么了,从前极少生病的,如今一场风寒半月了还没好,眼瞧着人都瘦了一圈。”
  玲珑口不由心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啊,都喝了这么久的药了,怎么不见好呢?哎,我都不想喝了,一点用都没有……”
  明月赶紧劝道,“怎么会没用呢,您可一定得喝啊,得趁热喝,您每回都放凉了才喝,这药效兴许就大打折扣了。”
  玲珑点了点头,照例要差使她,“你去……”
  “主子要蜜饯儿吗?奴婢都带来了。”
  没等她说完,明月便主动指了指一旁,果然见小榻几上一碟蜜枣。
  玲珑一噎,转而又道,“那再去备一杯清水,我喝完了想漱漱口。”
  明月有些犹豫,却也没说什么,搁下药碗便出去了,玲珑趁此空当赶紧起身,拿起药碗朝身后的花盆倒去……
  “主子!”
  一声急呼伴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却没料到明月竟转眼到了跟前,抓贼似的瞪着她,气呼呼的质问道,“您在做什么?也太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这姑娘着实是给气坏了,生平头一次对主子用了大嗓门。
  玲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紧起身堵她的嘴,“乖乖,你要嚷得全世界都听见了!”
  明月也是一愣,赶紧回身去门外看,所幸门外宫女们都站得远,近前并没人。
  她遂将门关好,又重新回到玲珑身边,但是仍难消气愤,沉着脸问道,“您今次一定要说清楚,是不是每回都把药给倒了?难怪这病一直不好,这屋里的花也死了多半,原来都给您涝死了……您病了却不喝药,究竟是为什么啊?”
  明月不是外人,玲珑起先瞒着她,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毕竟她没有跟自己一样做那场噩梦。现在既然瞒不住了,她便索性直言道,“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所以在试着改变。”
  明月有些听不明白,“主子说……什么?”
  玲珑面色变得无比严肃,认真道,“明月,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日复一日,过着这三年来一样的日子,可能到死都要被关在这宫墙里……”
  明月陪她入宫,眼看她由十六岁豆蔻年华的少女长成如今十九岁的大姑娘。这般年纪,若是换做宫外女子,少说也得有一两个孩子,相夫教子,生活美满,可她呢,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守活寡也不过如此吧!
  明月也为主子着急,但无奈主子嫁的是皇帝,没人敢对皇帝生不敬,所在再抱怨,她也得藏在心里,唯有忠心耿耿的陪伴主子,陪主子一起等待……
  可是现在听主子的话,似乎已经不抱希望了,明月很是心急,赶忙劝道,“主子,您别灰心,你忘了吗,那日皇后还说要帮您的……”
  却见玲珑冷笑一声,摇头道,“可是你敢保证,皇后是真的想帮我,还是想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
  眼见明月皱眉,她叹了口气,索性道,“我前阵子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有朝一日终于得了宠,却忽然就死了,也不知是徐贵妃因嫉妒而杀的我,还是皇后想借刀杀人,总之死的不明不白……”
  她怅然望着一脸惊骇的明月,坦诚道,“听闻前些年死在徐贵妃手下的冤魂不少,我自认没什么城府心机,又没有可以依仗的背景,只要她们想杀我,轻而易举。明月,我若真有那么一天,侯府这么远,估计等人来的时候我已经烂成一把骨头了……”
  “所以……您才要拖累自己的身体,要皇后不打您的主意?”
  明月不笨,很快便明白了她的动机,可想了想,依然凝眉问道,“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总不能一直病着不吃药啊,长久下去,小病也得拖成大病的。”
  “所以我在想一个办法,”她道,“目前唯有生病才能逃出皇后的打算,可若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我一定要出宫才是。”
  “出宫……”
  明月被吓了一大跳,“这,这这根本不可能的吧……您已是入了玉牒的嫔妃,除非死,否则根本不可能出宫啊!”
  明月急得都结巴了,谁料却见玲珑眼睛一亮,定定看着她,点头道,“对,死……”
  “死便死了吧,只要能出去,‘死’一回也无妨!”
 
    
第6章 
  玲珑一直在苦寻出宫的万全之策,而现在,明月的话忽然叫她茅塞顿开。
  对了,死!
  要知道宫妃私逃可是大罪,必定要连累家人的,但若是“死”了,便不是什么罪过了。
  她目中顿时有了亮光,甚至开始思考怎么个“死”法才好,这模样却叫明月愈加惊骇,连声劝道,“主子您说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倘若真的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她摇了摇头,一双眸子晶晶亮,“当然不是真的死,不过是金蝉脱壳的法子,因为只有这个方法才能不被追查啊!”
  “那是……假的死?”
  明月更加摸不着头脑,“您要装死么?可是不成啊,死了要下葬的啊,还要葬去皇陵呢,活人被钉在棺材里也会闷死的……”
  “那就寻个不必下葬的法子啊!”玲珑被明月的质疑引导,犹如醍醐灌顶,一下想到了根本。
  对了,只要死不见尸,不就什么顾虑都没了吗?
  然而终究担心隔墙有耳,她并不敢明说,只对明月使了使眼色,压低声音道,“我再好好想想,一定能找到好办法的。”
  明月却满是担忧,她从来不知道,自家主子竟有如此疯狂的一面,为了一场噩梦,就要冒杀头的风险出宫,甚至还要装死?
  她觉得自己该劝阻的,然而想到主子的处境,又满满的心疼,心间一时犹豫不定,不知怎么做才是对的。
  而玲珑其实理解明月的犹豫,这也是她此前一直瞒着她的原因。
  明月毕竟是个纯粹的古代姑娘,安分任命是此时代大多数女子的基本认知,相较之下,自己这个想法确实如同吃了熊心豹子胆,可以被视作异类了。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对明月说,“你放心,此事我不会强求你,你如果害怕,可以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我自己想办法就成,哪怕我真的弄巧成拙死了呢,也不干你的事。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自己负责。”
  哪知却见明月急忙摇头,“不不,奴婢不可能叫主子去死!主子放心,如果您真的决定了,那奴婢一定全力支持,您要奴婢怎么做,随时发话就好,奴婢绝对不贪生怕死,弃主子于不顾!”
  这话一出,玲珑只觉得心间一暖,欣慰之余,目中隐约泛起湿意,道,“你不怕吗?我已经决定要出宫了,可万一不成功,没准儿你也会倒霉的……”
  明月摇了摇头,语声坚定,“主子这话好生分,想当初奴婢的命都是您救的,若是现在遇上难事就弃您不顾,那奴婢还算人吗?”
  犹记得那时她才不过十岁,爹在打渔的时候不幸遇上风浪淹死,家里一穷二白,竟连给爹下葬的钱都没有,原就与爹相依为命的小丫头无法,只得跪在大街上卖身葬父,最后是路过的小姐大发善心,不仅给了银钱叫她把爹葬了,还将她带回了侯府。
  一晃这么多年,她跟小姐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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