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往事,明月也红了眼,缓了缓,叹道,“奴婢本是个渔家女,出身粗陋见识有限,从小到大,能填饱肚子就算是万幸了,从没有想过其他。但主子跟奴婢不同,您这么好的一个人,若是白白在这里葬送一生,实在可惜……”
玲珑叹了口气 ,她也没办法啊,这就叫做命运弄人吧,谁叫她甫一穿越就已经是宫妃了呢,否则若有办法,她一定早早规避了。
又轻轻叹了口气,明月总结说,“主子放心,奴婢今后一定听您安排,但是也请您有什么不要隐瞒奴婢。还有,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现在必须要把身子顾好,不然便是有机会出宫,身子若是不好了,岂不遗憾?”
玲珑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这个道理,现在既然有了目标,便是该从长计议了。
于是以后的几日,玲珑便不再一味地将药倒掉,毕竟年轻,喝了药,身体便渐渐转好,然她明面上,仍在继续装病。
好在自打上回皇后派人来看过,便再没有找过她,大约已经转而寻找其他目标了。
算算时间,她知道,再过不久,皇后就会下旨叫众人游园。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只要继续病着,就完全可以躲过这次游园,而只要皇帝选中的人不是她,那她不就可以避开厄运了?
如此日复一日,眼看着院子里花草日益隆盛,夏天便要来了。
而不出玲珑的预料,很快便从凤仪宫里传来了消息,说皇后过几日准备组织众人赴御花园赏莲,到时皇帝也会亲临,与众嫔妃同乐。
事情果然都如玲珑梦到的那般在行进,好在她前期准备的好,这会儿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病中,告假不去也不会叫人起疑。
先前才生病的时候,曾有几位相熟的妃嫔过来探望过她,但时间一长,便渐渐无人再来,谁料今日,凝翠轩的祁贵人竟来看她了。
祁贵人的父亲是礼部左侍郎,往上数,祖父及高祖也都一直在朝中担任官职,她从小在京城长大,乃是实打实的官家小姐。
此人有些清高,平时并不怎么搭理位份低一些的嫔妃,不过因为与玲珑位份相同,对她还算客气,初入宫时,也常来找她聊天。
但别看祁贵人表面上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实际还是很有些小心思的,比如一旦发现玲珑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式好看,自己回头定也要装扮一下,悄悄叫身边人比较,谁更美一些。
这些事传到耳朵里,玲珑只是淡淡一笑,她心里明白,祁贵人表面跟她交好,实则暗地里较劲呢,不过此人倒没什么坏心眼,所以一直以来,相处得还算融洽吧。
只是这漪澜院已经冷清了许久,今日她忽然造访,到底是为什么呢?
思想之间,人已经进了屋,为了尽力扮演好自己的病人形象,玲珑并没起身相应,依然歪在自己的小榻上,恹恹的跟客人打招呼,“祁贵人来了?快请坐,我身上没力气,下不了地,请多担待啊。”
祁贵人身穿一套蜜粉色苏缎长裙,腕子上的天山玉镯成色极好,乍看之下,也是位明眸皓齿的美人。
此时眼见玲珑的模样,她目露关切道,“听闻你一直病着,我心里惦念,今日想着来看看你,你平日可有吃药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好?”
玲珑道了声谢,故意掩面先咳嗽两声,“你来看我,我心里十分感激,可你莫要离我太近,过了病气给你可就不好了……”
祁贵人面上微笑,“这说的哪里话?”身子却悄悄往后挪了几分。
玲珑只当没看见,有气无力的跟她寒暄,“许久未见你了,近来都在忙些什么?”
她只是随口找话,却见祁贵人似却一僵,马上摇头道,“哪里有忙什么,不过如从前一样,看书弹琴什么的……”
说着又似心虚一般,赶紧补充道,“我其实一直想来看你,可前阵子也有些不舒服,最近刚好,所以现在才来。”
玲珑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但明显看出来,祁贵人今日有事。
果然,又略寒暄几句,就听祁贵人道,“那个,今早皇后娘娘给各宫下了旨,说御花园里莲花马上要盛放,要邀大家去赏莲,你知道了吧?”
玲珑显得很遗憾,叹道,“听说了,她们说今年新种了许多品种,只可惜我没眼福了。”
就见祁贵人眼睛一亮,“这样说来,你不打算去了吗?”
玲珑无奈一笑,“我这样子,路都走不了几步,去了只怕会过病气给别的姐妹,就不去碍贵人们的眼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显得很不甘心似的,“听说今次陛下也会现身,哎,说来也是我无福,这么的机会……”
祁贵人赶忙过来安慰她,“你莫要难过,现在当以身体为重,胡思乱想会不利于康复的……再说,错过今次也无妨,听闻端午的时候,皇后娘娘还要带我们去泾水观龙舟呢,陛下一定也会亲临,你还有机会的。”
“观龙舟?”
玲珑心间一顿,赶忙问道,“你说真的?”
近来祁贵人时常混迹在凤仪宫,这消息是皇后亲自告诉她的,自然是真的,但她并未说太多,只是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病吧。”
心下之意,反正今次的游园,就不要跟她抢了。
在祁贵人看来,现如今宫中,若论容貌出身,唯有孟玲珑算是自己的劲敌,所以自打得了游园的消息,她一直担心会被孟玲珑抢了风头,今日正是来探口风的。
不过眼见孟玲珑这般病弱的模样,看来是当真参加不了了,少了强劲的竞争对手,祁贵人心下顿时轻松起来,言语间也多了几分真切。
然而此时的玲珑,完全陷入这个新消息所带来的惊喜中——端午节,要去泾河上观龙舟……
老天,这不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祁贵人打探清楚她的情况,也并无逗留的意思,略闲话几句,便满意的离开了。余下玲珑陷入兴奋之中。
对嫔妃们来说,寻常的活动基本都在宫中进行,但观龙舟可是要出宫的!
这不正是天赐良机?
事关重大,她马上在心间推敲各种逃走的可能性,一时再无心理旁的事,连去凤仪宫告假也是叫明月办的。
好在皇后早已转移目标,闻言只点了点头,便叫报信的人回来了,除此之外,不过说了些叫她好好养病之类的官话。
玲珑于是终于躲过了前世引发厄运的导.火。索。
于是第二日,当别人都满心期待的奔赴御花园与皇帝同乐的时候,她仍躲在屋子里想办法怎么逃离。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又一整日的推敲,她终于打定了主意。
正当此时,门“吱呀”一声响,明月打外面进来了,玲珑此时满心兴奋,正欲与她讨论一下呢,却见明月先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今日游园,皇帝如约出现,且用香麝箭射中了一位娘娘,定于今晚侍寝。
而这位幸运儿不是别人,正是祁贵人。
第7章
永福宫。
奢华室中,女人犹如疯了一般,广袖扫过室中一切可以摔砸的物件,上好的青花梅瓶落地,顷刻碎成无数片。
一声声的脆响着实惊心,守门的小宮婢们将头垂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个中年的仆妇进了院子,听得此动静,顿时加快脚步,而守门的宮婢们一见了她,立刻露出希望来,小声呼道,“嬷嬷总算回来了,贵妃娘娘已经气了许久,您快去看看吧!”
“连主子都劝不好,要你们何用!”
张嬷嬷斜瞪了她们一眼,开门入了殿中。
“娘娘,使不得使不得!”
眼见地上一片狼藉,张嬷嬷赶紧劝道,“再闹可就叫外人都听见了!”
也着实是没什么可砸了,徐贵妃方停下手来,然而也已发髻凌乱,妆容不整,哪里还有往日凌人的高贵与气势。
“叫她们听见又怎得?不然以为本宫是闷葫芦,被欺负了也不敢出声么!”徐贵妃凤目圆睁,胸口剧烈起伏,怒气显而易见。
没等张嬷嬷开口,她又冷哼一声,“一个不得宠的老女人,没完没了的出幺蛾子,今儿选秀,明儿游园,自己讨不了男人欢心,便教唆别的小妖精夺本宫的宠!呵,说什么一国之母,不过就是个拉皮条的!”
这话一出,吓得张嬷嬷赶紧上去捂她的嘴,“娘娘糊涂了,这话岂是能随意乱说的?那人再怎么样,也是陛下的发妻,这话要是传出去,可叫她更有借口来欺负您了!”
徐贵妃怒咬银牙,“谁敢传出去!本宫不扒了她的皮!”
尖利的声音叫守门的宮婢们一激灵,俱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身为永福宫的宫人,生死自然是与主子绑在一起的,所以就算耳听得徐贵妃如此谩骂皇后,她们也只当没听见,更不敢往外透露半句。
又隐约听见徐贵妃在殿中冷笑,“好个厉害的正宫娘娘,我竟没料到,她还能联合外臣来逼皇上去临幸别人,更没想到……”
更没想到,皇帝不顾与她之间多年的情谊,竟果真答应了皇后。
事关皇帝,她终是没有说出口,然而方才盛怒的心间,却陡然升起一股悲凉,凄怆的看着眼前的老妇人,苦笑道,“嬷嬷,你能相信吗,陛下竟真的要去找别人了,我还以为,他同别人不一样……”
“皇上自然与别人不一样。”
张嬷嬷又叹道,“娘娘啊,陛下对您再怎么好,他也是一国之君,请恕老奴斗胆,子嗣有多重要,就算是寻常男子到了这般年纪,也不可能不着急,更何况是陛下啊!”
徐贵妃却流下泪来讽刺的笑道,“可是当初他说他不着急,一定会等我生出皇子,现在他又怎么等不住了呢?又怎会知道我生不出皇子呢……”
张嬷嬷道,“此一时彼一时啊娘娘,奴婢才与侯府通过消息,舅老爷说,叫您务必审时度势,现如今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不少,陛下一日无后,就给那些人多一分生乱的心思,从大局着想,您此次一定要忍耐啊。”
天下一旦大乱,就凭现如今朝廷的能耐,能不能镇压得住都不一定,万一到时皇帝自己都保不住,还何谈什么儿女情长?
听张嬷嬷说完,徐贵妃终于不再瞋目裂眦,只是冷笑,“好个钟氏,偏在此时生事,叫我竟无法说个不字!”
张嬷嬷见她知道利害,赶紧道,“说的就是!侄公子好不容易才撇开麻烦,皇上此次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侯爷将事情压下去,还不是念在与您的情分上?因此娘娘此时才更需大度隐忍,不可再闹事。毕竟这子嗣一事如今确实是娘娘的短板,而陛下等不得,也是形势所迫。”
这话终于拿住了徐贵妃,前些日子娘家侄子出了事,被都御史参到朝堂,皇帝本欲发落,是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软磨硬泡了许久,才硬叫此事不了了之,保全了侄子。
徐贵妃毕竟是徐贵妃,纵使再怒,也没到糊涂的地步,明白什么是皇帝的底线,自己万不可触碰。
咬牙沉默过后,她已经想了清楚,哼道,“天底下就她会装大度贤惠?哼,她想激怒本宫,本宫偏不叫她如愿。”
张嬷嬷赶紧点头,“娘娘说的是!皇上在乎的是皇子,并非那生皇子的女人,娘娘差的只是这个时机,忍得一时之气,焉知下一个不会是皇子?再说,皇后打的什么主意?她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无非是想看哪宫里有福气诞下皇子,将来养到自己跟前,您若是做得足够好,她或许连这个机会也没有呢。”
渐渐的,徐贵妃露出一抹诡异笑意,吩咐道,“今日皇上定了哪位妹妹侍寝来着?时候不早,咱们赶紧看看去。”
张嬷嬷意会,立刻道好。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
临街一座闹中取静的院落中,此时也燃起了灯火,表面看去,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与那日入城的农家打扮不同,此时的越王世子慕容啸,早已换了衣装。
鸦青色的束腰长袍,看上去与京城寻常贵公子并无二致,然漆黑如墨的眸中,却写满了与年纪不合的沉静。
屋中灯火明亮——这是慕容啸的习惯,他素来不喜欢暗,所以每到夜里,有他在的地方,仆从总会特意多点几盏灯。
此刻,他正在擦拭自己的剑,修长的手指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将剑身擦的一尘不染,头顶灯光曜曜,令剑身折射出亮眼的寒光。
这或许是天底下,他少有能如此耐心对待的东西了,他一丝不苟的盯着手中利器,长眉微敛,显得格外专心。
夜渐渐深了,周围的喧闹终于淡了些,空气中的温暖依旧不减,夜风吹来,隐约带了莲花的香气。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却在门外停住,随后便听有人轻唤,“公子。”
慕容啸自然知道那是谁,允了一声“进”,门便被推开,宋贺进来了。
慕容啸只瞥了一眼来人,随后目光继续转回手中剑上,问道,“有什么消息了?”
宋贺垂首答道,“仪仗已经到达明州王府,其间一路顺利。”
慕容啸点了点头,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回到了明州,那么现在,他便可尽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他将擦好的利剑归鞘放于桌上,而后转向宋贺,问道,“父王如何?”
宋贺面色变得沉重,却也如实道,“听闻王爷除过每日昏睡的时间比先前少了些,其余境况与先前相差不大,派去南边的人已经寻到神医踪迹,正在接往王府途中。”
话说完,等待世子的反应,却见慕容啸凝眉,一时沉默不语。
纵使寻到了传闻中那妙手回春的神医,又能如何?父王的一条腿已经废了,且箭毒侵入脑髓,除过再也无法站立,每日还常常昏睡。
原本如日中天的父王,一夜之间变成了无法自如行动的废人,每每想起,那愤恨就叫他想要杀人。
所幸已经离得不远了。
慕容啸眸色暗了暗,终于道,“时机已经酝酿的差不多了。”
宋贺回答道,“徐昌茂虽侥幸逃过牢狱之灾,但碍于风声,已经躲在家中许久,属下等已经摸清徐府的安防,公子若想动手,随时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