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顿了顿,只好再不迂回,直言道,“说来上回的事,是我们做得不对,一直也没能来同您请个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再怪罪了。”
说来说去的,终于有了一句像样的话。
孟老太太心间叹了叹,本欲替玲珑说几句,然思及玲珑的心根本没在这沈呈身上,便道,“你们这话严重了,不瞒你们,阿茹都已经放下了,老身又怪罪个什么劲?”
哪知话到此,一旁的沈呈却终于扛不住,朝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道,“此事罪魁祸首都是我,是我辜负老夫人与表姑娘的厚望,虽几番想来登门道歉,但自知没脸,才生生拖到现在……今日斗胆站在老夫人面前,任凭老夫人责罚。”
好啊,他终于来认错了。
孟老太太敛去面上笑意,道,“你既有此言,那正好,老身便与你说道说道。关于那件事,你的确是过分,结亲嘛,本都是两厢情愿的事,你既然不喜欢我那侄孙女儿,心里头又有别人,何苦在我面前表忠心,要娶她回去?我们阿茹不过是从前遇人不淑,加上造化弄人,才耽误了几年,但她并不愁嫁,并非上赶着要你娶她!”
“我们宁愿她再等等,寻个情投意合的好好过日子,也比被人当假花供着强,沈呈,莫怪老身今次话重,你设身处地的想想,这要换成是你,你可愿意?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此番,委实自私了些!”
堂中立着的人早已是面红耳赤,还好,他还一字一句的听着,并未插嘴。
待老太太说完,他又满是羞愧的答道,“老夫人说的是,是我自私贪婪,配不上表姑娘,也枉顾您的信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孟老太太抬手道,“罢了罢了,即已经过去,也没必要说这么多了,你们无缘,往后各自过好日子便罢。”
沈氏一直在旁捏了把汗,闻此言,才终于敢出声道,“也是我不对,自不量力的,当日一见表姑娘那样好,就贪心的想娶到自家来……不瞒老夫人,关于那樱娘,我先前一直不知,倘若早知,说什么也不敢来高攀表姑娘的……”
说来,这事确实是沈氏开的头,当日一见玲珑的手艺,就认定了那是位好姑娘,又思及她跟侯府的关系,一时按耐不住,当下便向老太太提出结亲之意。
而沈呈呢,又一直未向她提过樱娘母子,直所以至侯府回绝亲事,她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后来还是她感觉事情不对,主动问起,弟弟才终于跟她袒露实情。
孟老太太本欲教训他们几句就算了的,此时听沈氏提及樱娘,便又问了一句,“关于这女子,你是怎么打算的?听说得你照拂也非一日两日,你往后若还想成家,却要如何安置这女子?”
这话一出,只见沈氏面上有些不太自然。
然不管姐姐如何想,今日话既已说开,便再也无甚遮掩的必要了,沈呈便道,“不瞒老夫人,上回去店中拜访表姑娘,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依然礼待与我,那时得她一语点醒,我方认识到自己自私之心。我这样的人,今后不敢再去高攀别的姑娘了,我打算……娶樱娘进门,从今往后,给她母子实实在在的庇护。”
哦?原来是这么个打算。
这话一出,倒足以证明,这姐弟俩今日是实实在在来请罪的,并非还怀着什么非分之想。
而出乎意料的,听他此言,孟老太太却是点了点头,叹道,“如此也好,总归还算有担当……”说着看向沈氏,意味深长的问道,“你同意了?”
沈氏满心无奈,叹了口气,“不同意又如何,实在拗不过他……”
很显然,沈呈能说出这话,便已是姐弟俩抗争过的结果了。
而身为长辈,老太太似乎也很能理解沈氏的无奈了,沈呈提出要娶樱娘进门,对于沈氏这个姐姐来说,就好比那时玲珑跟她说要嫁给慕容啸一般……
老太太淡淡笑了笑,同沈氏道,“罢了,日子是他们自己的,叫他们自己过去吧,过得好与不好,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而沈氏半是释然,半是无奈的点头道,“您说的是。”
……
关于这些事,因玲珑当时并不在场,所以并没有立刻知晓,还是几日之后,同祖母说话的时候,无意间听祖母提及,在才知道。
意外之余也是感慨,心道这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虽然她当初险些掉进坑里。
明月知道了,忍不住跟她感叹,“啧啧,这叫什么事啊,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娶了那女子……看来这位沈相公果真爱的很深!”
玲珑被逗得忍不住一笑,而后叹道,“也好吧,如此也能叫人对他高看些。”
甭管爱的什么深深浅浅了,他娶了樱娘,从此不再祸害别的姑娘,也算好事。
至于其他,已经挥手别过的人,早已经无关痛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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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渐深,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转眼就到了小年。
过了小年,年关就算正式拉开了序幕,自古以来,这就是个十分重要的日子。
这日晚上,一家人齐聚一堂,准备吃顿团圆饭。
因着近来的形势,又眼看即将过年,孟侯爷在征得老母同意后,向城郊的庄子上传了话,叫三老爷孟津先回来过年,其余诸事,等过完年再说。
眼看终于能回家了,孟津心里自是高兴,一大早就从城郊赶回了府。
而憋在自家院子里哭哭啼啼了好几个月的郑氏,眼见丈夫终于回了家,也暂时搁下心间怨怼,总算露出了笑脸。
只是眼看一家人都已经到齐,却独缺孟侯爷,要知道往常这个时辰,他早该回家了,今日却一直待在衙门里。
郑氏等不住了,派了个小厮去衙门里看,等了半天,终于见那小厮返回,跟她禀报道,“启禀夫人,侯爷说衙门里有要事,叫你们先吃,不必等他了。”
要知道临安远离京城,孟阔担的是只地方上的武职,一向闲散,这都临近年末了,会有什么要事,耽误到不能回家吃饭?
众人忍不住想到了北方战乱,顿时心间一紧,老太太赶紧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只见那小厮答说,“启禀老夫人,听说是临海有倭寇来袭,侯爷正等着上头指令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沈呈的事暂时告一段落
而柿子的大事拉开序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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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明天中午,么么啾~~
第66章
明州。
自打午后得到倭寇来袭的消息, 王府里的气氛立时空前紧张起来。
诸谋士将领, 皆得召唤而来, 此时王府议事堂中,众人齐聚,都等着越王的旨令。
有谋士孙吴劝道, “王爷,眼看朝廷已是苟延残喘,此等大好的时机, 自然是该举兵北上, 如若叫别人占得先机, 再想动手,恐怕会难上加难啊!”
这话出口,却见副将姚成立刻出声道, “还请王爷三思!此番倭寇来势汹汹,又适逢隆冬,北风剧烈,恐怕不是那么好应对,这个当口,若将主要兵力派出北上,沿海极有可能难以抵挡。”
姚成直人直语, 所言却并非夸大,要知道过往倭寇每每来犯,几乎都在夏秋两季,今次却单单挑了这个时节, 想必是得知中原内乱,认定他们海防薄弱。
既是故意来生事,必定是备足人手,绝非小打小闹,这种情景,稍稍掉以轻心,那后果几乎可以预见。
倭寇凶残,毋庸置疑,他们每每来犯,除过掳劫近海打渔的船只,还会上岸掠夺乡民钱粮牲畜,抢走乡民妻女,杀人放火更是不在话下;甚至曾将沿海村落整村屠杀,放火烧毁山林庄稼,其行径极度令人发指。
所以但凡提及倭寇,沿海百姓们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然姚成话音落下,却见孙吴又道,“姚副将未雨绸缪自然是好,然须知此番乃是王府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机,如若现在不赶紧挥师北上,一旦别人功成,未必会放过王爷这只猛虎。王爷不会以为,那时辽王所言是真心实意吧?”
这话说的是,朝廷陷入如今局面,正是吃了封藩的苦,而一旦改天换地,下一位掌权者,必定会吸取教训,想办法削藩。
而那时辽王来明州,口口声声说要拥戴越王这个兄长,谁知道万一哪天他自己真成了事,会不会第一个就拿越王府开刀呢?
毕竟到时,越王府就会成为仅存的藩王府了。
所以百姓亟待保护,而越王府自己的生死存亡也到了关键时刻,这似乎是个难以抉择的难题。
此时,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越王,等待他的决定,却见他将目光投向儿子,问慕容啸道,“依你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不管父王是当真拿不定主意也好,还是单纯想考验他也罢,此时境况已容不得多犹豫,慕容啸道,“依儿子看来,现如今百姓当紧。而京中形式其实仍不算明朗,表面看去,朝廷与桂王两败俱伤,却仍有秦王虎视眈眈,辽王黄雀在后。辽王当然并不可信,况且儿子觉得,他一定还在等什么……”
他稍顿后又道,“与其冒进,不若先将百姓护住,否则,一旦前方失利,而沿海又失守,会令我们陷入困境。”
他将手抱拳,向父王垂首道,“恳请父王,先打倭寇当紧。”
听他此言,已年近不惑的姚副将目中当即流出赞许与感激之意。
要知道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通常都处于冒进不听劝的状态,而他此番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有着超乎常人的思虑与眼界。
而此时,也终于见越王点头,对堂中众人道,“昔日高.祖设立我越王府,便是为护卫东南沿海百姓,如今本王又岂能眼看百姓受倭寇之苦,而不作为?世子说的不错,而今之计,先打倭寇为重。传令下去,沿海各卫所,立刻集结人手,准备出征!”
闻言姚成大喜,与众人一道应是,待退出王府,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准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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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傍晚来到的这个消息,侯府里的一家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情,酒席暂且搁到一边,只等孟侯爷什么时候回府了再说。
玲珑记得那时要盘下铺子的时候,沈呈曾提过一句,“对于临安来说,与其担忧远方的战事,不若担忧海上倭寇来得实际”,当时他还说,近海已经许久没闹过倭寇,却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倭寇就真的来了。
沈呈说的不错,倭寇之祸的确危及临安,一旦要打,大伯父这个武官必定不会闲着,这可是一家之主,他此番何去何从,着实要紧,所以众人只得在此一起等着。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越来越深。
终于,在亥时快要过完的时候,外头有了动静,被派去门房上守着的小厮赶紧来禀报,“侯爷回来了。”
一家人立刻打起精神来,须臾,就见孟阔迈进房中,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意。
小辈们全都立了起来,张氏则赶紧迎上前去,想问他吃没吃晚饭,却见他率先向孟老太太开口道,“娘,近海有倭寇来袭,人数不少,得上头军令,我明早便要出海打仗去了!”
一家人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玲珑也是咯噔一声,没想到这么突然,伯父竟真要出征了!
张氏最为心急,赶忙问道,“眼看就要过年了,这会儿出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孟侯爷眉间沉重,只道,“还不知道,年肯定回不来了,此番倭寇人数不少,想来不一定轻松。”
闻言众人都是心间一沉,孟老太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先前都没听到风声,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打起仗来了?”
孟侯爷长话短说,简单回道,“近几日台州府近海有渔船接连失踪,经查原是遭了倭寇毒手,消息今日白天才递到明州越王府,等到达临安已是下午了,这阵子,抗倭的军令也是才到临安,明早天不亮就要出征,儿子这才赶紧赶回来向您辞行。”
张氏本就是江浙人,从小到大,也听了不少倭寇罪行,眼看忽然之间丈夫就要出征,不由得气愤骂道,“这帮天杀的坏事做尽了,竟然这个时候来,搅得人家连个年都过不好!”
孟侯爷则道,“这是眼看我们国中内乱,趁机而来,他们挑的就是这样的时候,此时临海百姓危在旦夕,咱们的年过不过的好,都是次要了。”
孟老太爷当年便是因抗倭有功,被封的侯爵,随夫来到临安几十年,孟老太太对这倭寇之祸见了许多,也是深恶痛绝,眼下听长子此言,不由得点头,“说的是,与那些百姓们所受的苦相比,咱们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这样的关头,越王爷能先紧着抗倭,实在比旁人强出不少了!”
孟侯爷点头道是,“娘此话不假,此次王爷能这么快下令,且亲派世子领兵,足以证明在他心中,百姓显然更重要,这样的胸怀着实令人佩服。”
说着又对张氏道,“世子乃是王爷独子,此次都亲自上阵,我等还要抱怨什么?”
闻此言,张氏终于不再抱怨,只好点头道,“你可吃饭了?都要带些什么东西?时间不多了,得赶紧叫人去准备。”
孟侯爷说,“还没吃,简单准备些便是,没什么要带的,几件衣物便可,军中自有准备。”
张氏赶紧点头,吩咐人去给夫君备饭,又去给他收拾包袱。
孟侯爷又看向孟津,语重心长的道,“三弟,我此去还不知何时能回,望你收心敛性,一定要把家顾好才是!”
这样的离别场面,俨然如当年父亲出征时一般,孟三爷平素再不像话,此时都不由得肃敛起来,认认真真的点头道,“大哥放心,你在海上也一定要注意安全。”
孟侯爷颌首,又转身吩咐小辈们,“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你们一定要好生听长辈的话,孝敬祖母,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休要调皮生事,为大人们惹麻烦。”
大伯父一向有威严,小辈们也是纷纷点头应是,而玲珑望着眼前的情景,脑子里想的,却是伯父方才的话——
越王派自己的独子率兵出征,也就是说,慕容啸要去打仗了!
因着近来的形势,她知道他总有一天要上战场,而眼看这一日忽然就这么到来,却没想到,他要去的,却是海上!
她晓得他定然有自己的安排,对战术上来说,她尽管觉得意外,也还是全力相信他,可此时,眼看大伯父如此肃敛向众人交代自己出征后的事宜,她也忍不住替他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