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樱桃煎
时间:2018-09-15 08:05:28

  “小厨里烧着两锅水,待会儿替你送去门前……”景深说完,也不待夏意反应过来便转身去了井边转辘轳。
  不会儿夏意便凑来一旁,问:“你在替我备沐浴用的水么?”
  景深忍了会儿,才“嗯”了声。
  “早间先生匆忙出门时见我醒了,便多嘱咐了句给你烧些热水唔——的话。”他解释完补上一句,“还说雪后路滑,午间在家里做饭吃,就不必去学堂了。”
  “好,等我洗好给你做好吃的。”她说完松开抱头的手,提起腿边一桶水往庖厨去。
  尚在汲水的景深没拦住,便抬高声在身后笑话她:“原你头发比大橘的窝还乱啊。”
  闻言,浅粉布鞋踩在雪地上的脚印便深了些,景深也提上桶水跟进厨房里,此时灶上锅里的水已跳出小花来。
  锅底柴禾烧的旺,夏意蹲坐在小杌子上召他来:“你来暖和暖和手罢,别生了冻疮。”
  景深手确系已冻得通红,他坐去翻转烤着火,目光在他的手与夏意的手上巡视许久……遥记得初来时,她洗石榴时他还忧心过她的手会变成椿娘那样,如今看来,不止小姑娘的手会变粗,便是他自己的手也会成那样罢。
  劈柴打水、生火洗衣,生将自己活成个卑田院乞儿模样,如今还要给一个小姑娘烧沐浴的水,若是教他那些兄弟好友晓得后也不知会被笑成什么模样。
  “唔,景深,水好似好了……”身旁的夏意在他想事时就起身来,这时声音混在水沸声中,含蓄却又明显地暗示一句。
  他好笑地端下水,将早先烧好的几锅与这次的热水一并送去她屋前才任她去。
  一时又闲下来的景深干脆就缩灶台前取暖,忽想起下雪这两日都没见过阿溟了,不是说要时刻看着他传信去京里么,天一冷就偷懒可还行?
  想到京城,他不禁对着眼底十根指头算了算归期,仍旧是遥遥无期……又想到好久之前托一个粮商送的信,若那人不蠢、那几封信也未出差池的话,这时候理应送到了,不过那时考虑着身份,没教人将信送去王府,而是送去了京城宁家。
  宁家系名门望族,去了京城只消一打探就知在哪儿了……
  “咚咚——”院门一响,惊起树上那几只鸟儿,朝屋后飞去。
  景深开了门,见是阿去在门外冻得跺脚,这回手上拿着的是一枝红梅,开了一两朵余下的又全是花苞儿。
  说来,这两日也没见阿去来过,天一冷就不送花可还行?
  阿去朝左试探着进门,未果,随即换去右边,还是进不去院里才笑:“景兄弟别挡着路嘛,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夏意她在洗澡。”
  阿去登时做作地睁圆了眼,语气忿忿:“好个小子,你怎知她在洗澡的,什么时候还学会偷看姑娘家洗澡了?”
  景深额角微跳,本着教养没才没白她一眼,利落转身回小厨房里,才将坐下门口的厚门帘儿就被掀开。
  “景兄弟,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什么话?”
  阿去将红梅搁在灶台上,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上头歪歪扭扭的写这个“阿”字。
  “你瞧着像有学问的,我问你‘阿溟’的‘溟’字该怎么写?”
  “……”景深静默无言,良晌才从灶火里钳了根烧得黑乎乎的柴禾出来,在地上写了个溟字。
  阿去扭着脑袋欣赏好久,吹捧一句:“景兄弟字写得可真好,跟你人似的。”而后捡起那根柴禾照着地上的字又歪歪扭扭地写了个“溟”字在信封上。
  开始就有些好奇的景深这时总算忍不住了,却还是状似不经意地问:“这是给阿溟写的?你们不就住在一个院子里么,有什么话非得写在信上说?”
  重新抚好信封的阿去欠揍道:“想知道啊?先叫一声姐姐来。”
  少年用脚碾擦去了地上的“溟”字,转身不欲理睬阿去。
  哪知阿去揣好信起身来,问:“午间你们要去学堂吃吗?若是不去……”说着阿溟摆出主人家的架子来,“若是不去,我给你们做饭吃罢。”
  景深想起先生的话,心念微动:“你想做便做罢。”
  阿去虽人不正经些,做的饭菜却挺好吃的……景深想着暗自鄙薄自己一番。
  梁上挂着的台鲞是上回去襄云时买来的,阿去便做起一道台鲞煨肉,时值冬日,又是小乡村里,鲜少有新鲜菜果,这时只找着些冬生的韭黄与易养的黄芽菜,原本味美的晚菘在孟冬时便没了。
  刀噌噌切着菜,预备下锅炒时就见一个粉色小身影钻进厨房来。
  “阿去!”夏意笑嘻嘻跑来她跟前,头发还湿哒哒的,“你怎么突然跑来做饭?好久没见着你了。”
  话音未落就教景深揪着往后,听他在顶上训斥:“头发湿漉漉就出来,不怕结冰么?”
  “噢。”夏意乖乖坐下烤头发,方才洗好后跑了几遭才将浴桶里的水倒去茅房里,这时是又累又冻。
  暖和些偏仰着头问阿去:“你做了些什么?”
  “台鲞煨肉、醋溜黄芽菜、韭黄炒黄芽……”
  说来说去只这三样东西,景深倏地笑出声,不说菜名儿他还觉察不出近来吃的东西有什么不对,而今想来,可不就是冬菜花样少么?
  阿去却当他是在笑她,出言来:“你笑什么,只是如今是冬日,若是别的时节,我会做的可多了去,山海兜、橙玉生、樱桃煎,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夏意听着摆出一脸憧憬:“到时候我能和你一起学么?”
  切干姜的刀微顿了顿,把着刀的阿去看去两人,声音放低:“这些日子我要回去一趟,过年时就是我那倒霉师父的忌日。”至于还回不回若榴,她也不知道了。
  “你要回去?什么时候?”夏意蓦地抬头,揪了揪衣角,心下涌上颇为熟悉的失落感,上回景深说这话时也有过这感觉。
  景深有家,他终有一日会回去的。可她以为像阿去这样的,真正没有家的,是不会离开的……
  眼前阿去又笑成了平日那样,答:“吃了饭就走。”
  这话一出,连景深都愣了下,看眼阿去又看眼夏意。
  愈发怏怏的夏意敛眉,撇着嘴角问她:“你为何今儿才说?”
  “唉,我也是见下雪了才想起我那倒霉师父的,等雪停了就去了。”
  头发才半干的夏意闷声跑出小屋去,在廊下等了会儿,身后竟一人也没追出来,存着疑扒拉开帘子:“你们都不安慰安慰我么?”
  景深面露惊讶之色,后问:“难道你不是要回屋拿饯别礼么?”
  “……”夏意使劲丢开帘子,回去在小屋里四处翻找,近来一直在绣那身戏服,其余的小物件竟是一个没绣,好久才找到个崭新没用过的东西,想了想还是揣进怀里出门去。
  到厨里时阿去已溜好了道黄芽菜,一见便巴巴儿:“给我瞧瞧,你要送我什么?”
  “这个。”她从怀里抽出条又长又大的矩形巾子,上头绣着几朵肥硕的牡丹与翩翩起舞的蝴蝶。
  景深起身绕来她前头,与阿去一道欣赏这大方巾。
  “真好看啊,”阿去夸,“不过这是……”
  “若夏日里用绣花枕头嫌热,换竹藤编的枕头时就可以盖上这个,不仅不硌,还好看的呀。”
  “可盖上不又热了么?”景深指出纰漏。
  “……”阿去瞪他眼,慎重接过,叠了几叠塞进怀里,“省得了,不过我倒觉得冬日盖在绣花枕头上也成。”
  夏意闻言垂头,这帕子去岁夏日时绣的,做好了才觉得不中用一直搁在箱子里。
  “好了,再说会儿菜便凉了,我再炒个韭黄芽菜便开吃!”
  阿去转去做最后一道菜,夏意则拖着景深从小堂屋里搬来两张椅子拼在灶台前,到吃饭时三人便坐在矮凳小杌子上。
  夏意替阿去夹菜问她:“当真吃过便走么?”
  “不然我刷过碗再走?”她玩笑一句,才放正经取出起先的那封信来伸去夏意面前。
  “这是什么?”
  “给阿溟的信,你见着他就帮我把信给他罢。”
  “哦。”她应下。
  下一刻便听阿去悠悠叹气:“不过就是前日亲了他下,竟两日没敢出屋了。”
  这话说的平常到像是在说昨日吃过什么一样,夏意却听得涨红了脸,险些噎着:“你亲他作甚?”
  “我看他好看就亲了啊,你年纪还小,不懂也是。”
  夏意干笑两声,原本的离别愁绪忽染上了些诡异的好笑。
  饭后夏意随阿去一道刷过碗后,阿去便回李叔院里胡乱收拾了个小包袱出来,呆白雪地上,夏意怂了怂鼻子:“你不与阿溟哥哥道别么?”
  “都在信里了。”
  “那我们还会见么?”
  “有缘自还会见的,”阿去说完转头看倚在门上的景深,“景兄弟,我们也有缘再见啊。”
  “你别胡说,我们才没缘分。”
  阿去抖抖肩上的小包袱,挥挥手:“那我去了。”
  “嗯。”
  挥手作别时远路上传来阵阵踢踏声,似是马蹄声,三人顺声看去,一个魁梧的男人正驾着匹马往这边来。
  阿去猜是来了热闹,便先打住离开的步伐,静候着人来。
  三人雪地驻足,特特马蹄声渐进,黑袍男人见着三人后一勒马,在马儿嘶鸣声中跃身下来,身后养得油光水滑的马儿呼哧一口热气出来。
  男人肩上背着个大包袱,三两步走将来,朝景深打躬作揖道:“少爷。”
 
 
第34章 踏雪马
  阿去终还是没留下凑这热闹, 只多看了那魁梧男子几眼便与夏、景二人道别上了路。
  本是该多离愁的夏意,在阿去走后却又多了件事儿,便是招待这个不速之客进屋去。
  家中没有新茶,只能用去岁的茶招待人, 夏意守着小厨屋煎茶时耳朵竖得高高儿的, 却仍是听不见堂屋动静。
  存着些好奇, 又按捺着些许忧思, 终于还是蹑手蹑脚过去帘边儿,牵开帘子想听听那二人说些什么话。
  好巧景深背对她坐着, 正好挡住那个黑袍男人的视线, 她听得很安全。
  起先只听包袱的碎碎声,后见景深伸手接过什么东西,听他出言:“父——”
  才说了一字,景深便转过头, 偷听人说话的夏意直对上他的眼,有些心虚地丢开厚帘子躲在门框后。
  “父亲可说别的话了?”
  倚在土墙上的夏意立地竖起耳朵, 板着脸听得极为认真。
  “没。”男人微顿,旋即道,“不过七爷有话问您。”
  “噢?他有什么话?”
  “七爷问怎不见您给他写信。”男人一板一眼答话。
  “你回去告诉他, 他整日不见踪影,一年到头不在京中, 便是想送信给他也要有缘才见得着。”
  “是。”
  夏意听到这才没再接着听,坐回茶壶边上,只手托腮只手转着阿去留下的那枝红梅, 耳边有许许文火声与煎茶声,直至茶香漫出来才慢吞吞放下花、提壶出去……
  那黑衣男子此时已静坐在一旁,景深则拆了封信在看,夏意先替那人斟了杯茶,那人似是受宠若惊,忙与她顿颔。
  她也点点头才缩去景深那儿,扫一眼他手边,几上竟搁了有十数封信。
  他家里人可真多……
  “你不坐下傻站着作甚?”景深重新折好信纸,问呆在一侧的人。
  有所思的小姑娘沮丧着眨眨眼,放下茶壶坐去他边上,藏在衣摆底下的两只脚点了点地,转眼问他:“你爹爹可是改了主意?”
  “他从不改主意的。”景深端着茶盏,悠悠儿啜口茶答她。
  听了这话,夏意才给自己斟了杯热茶,脚尖安分不再点地,只抱着茶盏小口小口抿着。
  阿去才走,她不想景深也走,那样……
  院外忽传来声马的嘶鸣声,敲碎这一霎的静。对面坐着的黑衣男子闻声急切起身,与二人点点头便往院外去,才一出去便听他中气十足地吼了声,二人这才相视一眼跟出去。
  雪地上,一匹棕马精神矍铄立在较远的棵老松下,骑在它上头的正是方才就走了的阿去。阿去一见夏意出来,松开牵缰绳的手与她挥了挥。
  夏意怔愣,小心翼翼回挥下手,目光慢慢落去前头那个丢了马的男人身上,悻悻收回。
  朔风儿刮得人耳朵疼,男人威逼阿去将马还回来,逆着风声传来的却是阿去一句:“我走路太慢,还是想借仁兄马一用。”
  见男人阔步追去,阿去一夹腿马儿便特特疾骋起来,留下个比方才离开时要飒爽百倍的背影。
  眼前场景……夏意只有捏住自己脸蛋,不许自个儿笑出声来。一来是知这时候笑是为不厚道,二来则是她需要静下来琢磨琢磨这时候替阿去开心有几成助纣为虐的嫌疑在?
  痛失爱马的男人仍驻足在雪地里,似是备受打击,瞧着有些无助。
  收敛好笑意的人仰头问景深:“他要怎么办?”
  “他还有阿溟在。”景深示意下临院院门前立着的阿溟,显然他也是听了马叫声出来的,这会儿正望着马儿去的方向发怔。
  见了阿溟,夏意便将袖兜儿里揣的信取出来,展平时上头用黑灰写的字已有些糊了,她指腹擦拭擦拭才往发呆的阿溟那儿去……
  ***
  入了夜,阿溟借了半张床与他那仍怄着气的师兄,留宿一夜后又驾着长耳公送他去了襄云递铺,“以权谋私”地在驿站借了匹马儿才回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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