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意思。
这边的拆完来,二人又跑去多的那边,纠结片刻从一个方木箱子下手,景深开了锁,掀开箱顶的那刹眼睛一晃,像是见着了火光,火红一片。
“这是……”
这是条吴绫做的石榴红裙,显然不是给他的,他呆呆看夏意,道:“这是给你送的。”
夏意表情比景深还要呆,抱膝探头看那红裙,她还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料子,单看就知价值不菲,也不知全貌是哪样好看……
“好巧还是你喜欢的石榴颜色。”景深又说。
“嗯。”
先生听了动静也凑来两人身后,见着箱子里的红裙时沉默几分。
前头夏意有些害羞,仰头看看先生,唤了声爹爹。
头回收到不认得的人送来的东西,这会儿仰头叫先生乃是在不自觉地寻主意,先生冲她笑笑,点头以示无碍,道:“改日我书信同你景伯伯言谢。”
景深看得出她喜欢这衣裳,心下将他爹爹夸了番,没想到暴脾气拗相公还会给小姑娘挑合意东西。
这认知待他拆了下一个盒子时就更深了,他爹竟又给小姑娘备了盒珠玉首饰,单看玉润珠圆就知是耗力气挑来的。
他爹几时有这玲珑心的?
再拆下去仍旧是给夏意挑的东西,这样看,箱子左右摆放分明是有用意的,少的是给他这个寿星的,多的都是给小姑娘的。
团扇、扇坠儿、胭脂水粉、几匹好缎子、梳、钗、镜样样齐全……
若教不知情的人来看,说这是聘礼也成啊,聘——聘礼?
景深倏地脸红起来。
如若是平常,夏意定会关心地问他句,可眼下,她已是目瞪口呆,哪儿还有心思管景深脸红与否?
景深爹爹何故给她送这许多东西来?
先生也教这阵势弄得不清明,皱皱眉,良晌听外头马蹄声才回神,方才已驾着马车去的一人又独自骑马回来,涨红脸说有封重要书信忘了来。
原是教小姑娘的一袋水冲昏了头脑,驾车走至半道才惊觉书信未递,忙解了车,单快马回来送信。
深沉如阿溟不认可地同他师兄摇摇头,那人将信送到先生手上后,这才真正告辞。
信不是给景深的,却是给他?先生重新落座,拆了信细看,面上渐露出些教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好一会儿他才抹了把脸收好信,走去夏意身后摸了摸她脑袋瓜,笑说:“将东西盘进屋去。”
既爹爹这样说了,她虽不好意思收,还是乖乖点头:“喔。”
因蹲太久,夏意起身时眼前一黑,一个踉跄膝盖便撞到了尚且蹲着的景深胳膊上,景深脸便更红些。
甩甩脑子才抛了那奇怪念想去。
三个男人抬着大箱小箱往夏意闺房外去,面面相觑后,景深把阿溟踢开,请缨同先生二人将东西搬进屋。
可先生显然迟疑了下,若不是屈服于几个箱奁的重量,他也要把景深踢开。
景深暗暗感知到了先生的排斥,心道他定是忘了大雪夜醉酒那次,还是他背着小姑娘回屋的呢……
他景深是正人君子,踏进小姑娘闺房时别的心思都是没有的,更何况这回还只是抱重物进来妆镜台边上,先生何至于提防他?
景深松下最后一个箱子时起身吁气,视线越过先生肩头,恍惚间瞥见某个粉色衣物,属于正人君子的面庞登时烧红。
他、他好似窥破了天机,原来小姑娘的肚兜一直晾在屋里!难怪他从未见过……
觉察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景深忽觉罪恶深重,慌不择路,在先生赶他出屋前直直冲了出去,外头夏意被他吓一跳,问他:“可是累着了,脸红成这样?”
“没……”景深说完疾步去了井亭底下,夏日里的井水沁凉舒适,浇在火辣辣的面庞上以缓他的不正直。
双臂扒在井缘上,景深觉得,他许是魔怔了。
夏意不放心他,跟来了井亭底下,拍了拍他背心问:“你还好么?”
刚看了小姑娘肚兜的人丝毫不敢抬头看她,脸垂在井口上感知凉意。
“没不好,就是有些热。”
他的声音在井壁上撞来撞去,钻进夏意耳朵里时闷得不像话。
她愣了愣,景深这是在和她吃味儿么?
分明是他的生辰,他爹爹却只给他送了他不稀罕的笔墨,却给她了这许多好东西……若是她,她也会吃味的呀。
想着她将声音放软几分,戳戳他脊背,小声叫他:“景深。”
“嗯?”景深缩了缩背,想让她别戳他,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于是这声“嗯”又让夏意听出了里头的委屈,她更心疼他了,并有些愧疚,又戳戳他:“景深……”
“嗯?”
“我现在要送你东西了。”
趴在井口上的少年总算缓缓抬起头来,面上的热气经井水和凉气消散过已不及方才红。
见这招有用,夏意忙从怀里取了那方折好的帕子出来,还热乎着,景深接过去时头上又开始冒热气,这是从她怀里出来的……
她怕他不喜欢,率先邀起功来:“这方帕子我前前后后绣了近一月呢。”
景深听这话,感念万千,她竟花了这许多日子,他那时居然还觉得她是忘了他……
他慢慢打开,见着只睡着的老虎。
“这不是病老虎,它只是困得睡着了,因你属虎我才绣它的。”她细声解释,声音又细又软,景深看着小老虎笑了笑。
“你瞧另一面。”
他将方帕翻一面,一眼见着个熟悉的。
“这个你该认得罢?那时教你画福宝就是想着给你绣这个。”
景深将这方帕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随即取了自己的旧锦帕出来,丢在地上换上新的,连带着泄羞愤之情。
夏意:“……”
这是块上好的料子啊,于是她默默捡起来,景深没说话,等她收好了东西才咕咕哝哝同她言谢。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夏意总觉得今天的景深尤其可爱,方才他说谢时又红了脸。
第53章 荷叶圆
夏深柿林密, 夏意生辰这日天初亮景深就推门出了院,从李叔家院外绕到了屋后的柿林,寻到了驴棚底下。
被他扰了清静的驴难听地叫上两声,景深只手捏住鼻子, 平日坐驴车时没觉着它臭, 这会儿离驴棚近了才闻着气味。
一早就来寻这苦头是因他卧房花盆里养的花叶有些蔫, 就想着与长耳公借点糟粕滋养滋养它。
至于花盆是哪儿来的, 自然就是他给夏意备的礼了。
老早就同他七叔传了书信,管他要了那盆五色凤仙, 如今他没有宝贝东西能同景煦交换, 于是就同景煦说,今岁不要他送东西,用他本想给他这个侄儿的东西换这盆花。
如若景煦不肯,就说明他要送给自己侄儿的东西不如一盆花, 景煦好面子,自然又做了个亏本买卖将花送来。
当初他一个少年人坐在马车上奔波十日都累, 更遑论一盆凤仙,教几个不会照料花草的粗汉子赶车送来花叶早就不甚精神了。
因要瞒着夏意,他还不能抱它出屋见见天光, 在屋里闷了两日就更萎缩,于是昨夜忙叫来阿溟, 来驴棚底下寻腌臜之物就是阿溟的主意。
阿溟知晓这是给夏意的花,念及他同世子爷的浅薄情分,主动说他能去的话, 可偏偏这一次世子爷就是要亲自去。
他当然拦不得,干脆一早起来爬上屋脊看景深去驴棚,拿废纸包了包粪土后才绕回庭院中。
捧着粪土回院的少年想,今日这盆五色凤仙就能重见天日了。
望它早些精神起来,过些时候开花开好些。
正这时先生推门,他看去先生时发现他眼圈周围有些淡淡的乌黑,想来小姑娘及笄,他也睡不好的。
先生也看见景深,问:“手上是什么?”
“呃,乃是轮回之草料与不幸之泥土。”
“……”
听不太懂的先生微点了点头,稍后就张罗起事情来,想到今日会有些小姑娘来家里,他先往庖房去做些糕点。
景深回屋往花盆中盖粪土时就听芝婆婆赶来了院里,看来她也起了个大早。夏先生忙迎她进院,只有寿星本人还慢吞吞待在屋里,不知究竟醒了与否,后来还是芝婆婆进屋去替她打扮。
小姑娘的闺房里,那条石榴红裙芝婆婆也拿着看了几看,红艳得像小院里的石榴花,芝婆婆眼神飘忽了下……这红也像嫁衣,除了不繁复外。
她问穿着藕色粉裙的姑娘:“怎不穿这条?”
夏意笑:“我要穿爹爹买的。”
是了,哪儿能在及笄日穿他人送的,芝婆婆暗笑自己糊涂时才将那裙子重新放回去,走至妆台前看了看首饰与胭脂水粉,笑着招粉黛未施的小姑娘坐下。
她说,她也很久没弄过胭脂水粉了,姑娘家的发髻也数十年没梳过了,生疏得很。
可她还是给夏意梳出个漂亮发髻,描了黛眉,点了丹唇,皎皎白皙的脸蛋上晕了层浅浅的粉,原先的小姑娘经她一番梳妆打扮过真真儿成了少女。
夏意凑在铜镜前看了好久,全然不信这和当初那个大花脸是一个人。
她可真好看,颇为自恋地想着时悄悄笑出梨涡来,便伸着两根指头戳了戳。
芝婆婆看着镜中的少女,笑说:“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能给小丫头梳妆。”
“芝婆婆还给别的小丫头梳妆过吗?”
芝婆婆好笑,忍不住点了点她眉心:“你叫谁小丫头呢,她如今——”
听她顿住,夏意转头看她,老人家面上露出些伤感神色。
“芝婆婆……”
她声音轻轻的,像是有一团软绵绵的云朵裹着,芝婆婆一听就回了神,柔和一笑:“她曾经也是个小丫头,不过那时你还不知藏在哪处呢。”
夏意笑了笑:“那我就是芝婆婆给梳妆的第二个小丫头?”
芝婆婆沉吟会儿,严肃摇头:“你是第三个。”
“还有谁?”
“还有自然是我自个儿,”芝婆婆笑得可爱,“我也曾是个小丫头啊。”
夏意一愣,这话倒是没错,谁都曾是个小姑娘呀。
一老一少在屋里笑上会儿才准备出屋去,可这一次,夏意竟有些害羞,因为芝婆婆说我们小意是若榴最好看的姑娘。
这话听了心里美,面上也羞呀。
果不然,才出去院里见着景深她就羞起来,尤其是景深还直直瞧着她看。
“你瞧什么?”
“自然是瞧好看姑娘。”
话一落,芝婆婆先笑起来,这个景深,哪儿有嘴这般甜的小子,只是这样说,可不是惹小姑娘害羞么?
夏意果真脸颊红了红,又听芝婆婆笑,朝景深嘟嘟囔囔几句,分明早前还说她脸蛋儿肥,现在又拿这话打趣她。
后才跑去小厨里给先生看,又得了几句夸赞才出来。
同别的姑娘一样,她及笄也是来了几个年岁相仿的姑娘,其中小满和二月与她最要好的,二人将她从头到脚都夸了遍,送了她些小东西后几人就荡起秋千来,先生送些果食糕点在桌上就由他们去。
景深则同阿宝、阿溟以及林、易两家的幺子在石榴树下投壶,不过用来投壶的壶是景深的简易笔筒罢了。阿宝投不过几人,泄气胡乱投了一通,结果惹怒了树上正在同榴花谈心的蜜蜂,在他手背叮了下,呜哇一声哭了,芝婆婆忙拿土法子治他伤口去,反观秋千边上的姑娘们还在笑话他。
午间竟分出两桌吃饭来,当然,另分出来的桌就是那几个小子们,景深对此万分不满,他好歹也住在家里这许久,怎还要和这些臭小子们坐一处?
可后来一想,他这也算是主人家招待来客,于是又来了精神,替几个小家伙张罗起饭菜,还替手上有伤的阿宝夹了菜。
他的座位正对着夏先生,先生越过大桌上几人看见他这热情举动,眼皮微抽了抽。
这个景深,从早间起就不对劲,人长了一岁,却越发傻了……
越若日暮众人去后景深才笑着将夏意招去树下,夏意端着笑蹦哒过去,直觉知晓是景深有东西要给她,以故揣着期待。
景深命她面朝院门坐才掉头去他屋里抱花儿,夏意面上极为乖巧,点点头他就去了,然后慢慢扭头看。
哪知景深走了两步忽一转头,恰巧撞见她偷看,失信的人忙转回去,脑袋埋在桌上:“我不看就是,真的。”
“我教你抬头你再抬。”
“好。”
景深笑笑,阔步回屋里抱了花盆出来,她果然还守信埋着头。
夏意听见他脚步声后脑袋动了动,但因景深没开口便姑且按捺住了想抬头的心思,只听什么东西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听是个重物。
“好,你抬头。”
一盆不成气候的花草。
满怀期待抬起头的夏意冲花盆眨巴几下眼,还是没能把它眨巴出花儿来。
越过花叶看看景深,他在花后笑得正开心,就好像他是这盆花草开出的花。
她也笑起来:“这是什么花,从哪儿来的?”
“你仔细瞧瞧这像什么花儿?”
夏意再上下看看花叶形状,细回想下,不确信地问:“凤仙?”
景深点点头,她忽而想起景深初来家里时,就是在这张石桌上,她画凤仙不成,景深就担下了给她画绣样的活。
五色凤仙便是第一幅,想到这儿她眸光闪了闪,眼底满是欣喜,指着桌上的花问:“它就是那个五色凤仙?”
景深再点点头,扬着下巴笑粲问:“可是比耳坠儿要好?”
他话中的耳坠儿自然是指易寔同她买的那对。
今日她戴的是新买来的,景深送的那对难得地躺在了首饰盒里,夏意想了想那对耳坠儿,又瞅瞅眼前的花,摇摇头:“不,二者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