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甜院——樱桃煎
时间:2018-09-15 08:05:28

  景深这时已坐在树下解开了她的粽绳,这随性绑法确实是他绑的,看她在树底下笑才继续啃自己的粽子。
  明日即是端午, 再过十余日便是他二人的生辰,届时便是榴花正盛的时节, 如今他已被小姑娘说得很是想瞧瞧了。
  “你再不来,这粽子也是我的了。”他突然又逗她一下。
  夏意转眼看看他,笑一声才过去抱着甜粽啃, 石榴花的丝丝甜香裹着蜜粽味道,静静在圆桌上跘旋。
  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有人已倦了看他俩,实则是隐约有些羡慕,于是索性抱着臂膀一阖眼睡去。
  芒种时节农人刈麦、播种,妇姑相随,就连悬杪堂里的学子也散学帮田去,先生便趁这时带二人去襄云取衣裙首饰,顺道探了番在县学里念书的易寔三人,一道在襄云楼里吃晌饭。
  许是读书太用功的缘故,才在县学待了月余的少年们已瘦削不少,尤其易寔,一眼就看得出的清瘦。先生便同几人掏出肺腑之言,易寔这才笑着应下教他安心,还不忘同景深玩笑几句,或拿话暗里招惹景深几句。
  景深说不过他,就本着礼数还他微笑,心里的小人却已粗鲁地逮着易寔左右摔了好几回。
  席间谈及夏意生辰一事时,易寔露出些愧疚神色,说前些时候小满生辰他便已告过假了,这次夫子再不许他家去,夏意自然是摆手教他别介怀的。
  可于易寔,终归是过意不去的,晌饭后就往县里首饰铺去给她添了对新耳坠儿,余下那二人则先同先生告辞回了学堂。
  首饰铺里,先生见易寔挑得认真,始终未有多言,景深却慌乱起来,心想易寔果真不是一般书呆,他竟知来首饰铺上给姑娘买东西,好一番郁结后才在心下劝慰自己,他要送给小姑娘的才是最好的。
  又听将耳坠儿交去夏意手上的易寔问可觉得喜欢的话。
  如若不喜,他定还会在这上头破费的,如今他一人在襄云念书,少了钱财自是不成的,夏意忙点点头,甜笑着回他喜欢。
  瞧她点头比小鸡啄米还快,一旁的景深忽地就暗自神伤起来。
  偏易寔还来招惹他,转脸与他笑得和善,道:“景兄弟生辰好似也在那几日,如若不嫌——”
  “不必,我什么都不要。”
  易寔挑眉不语。
  景深拿这话堵了易寔的后又欲语还休地瞧了眼夏意,后者望着他眨巴眨巴眼就低头理袖摆去,他也不知她究竟是懂了没懂。
  本当易寔在他回绝后就打消了主意,然而路过扇铺时易寔还是给景深挑了把折扇作礼,笑着同景深说:“长夏里有把扇子,景兄弟拿它好生消消火气才是。”
  头上忽燃了一簇火苗的景深推辞不过,终在夏先生带领下的三双眼的注视中委屈接过、谢过。
  “这扇子真好看,上头还有山有水有花有树啊。”夏意素来是个爱捧场的,冲着景深手上的折扇夸赞。
  景深单看上眼就合了折扇,心道不过如此,还不及他信手画的好看。
  这念头在头脑里闪过,方今已掉进钱眼里的景深忽而有了个新主意,趁着易寔同先生道别时去扇铺里问了那掌柜的几句,再出来时候又换上了那副傻小子面孔,加之易寔已回了学堂,他就更忘了那时神伤。
  此行后,他就在屋里画起了扇面儿,夏意日日捧着脸看他,倒没觉得无趣,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她越看,景深就画得越起劲。
  直到有一天,夏意抱着福宝问他:“景深,你会画人么?”
  景深松开画笔,上下打量她,笑问:“画你吗?”
  晋人顾恺之语: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唐人朱景玄亦曰:夫画者以人物居先,禽兽次之,山水次之,楼殿屋木次之。
  按这种说法,景深最高止于山水、禽兽,鲜少画过人,连若极师父都未对他有这要求,可是眼下,他越看这个抱着猫的小姑娘,越想画她。
  不禁想起那次延祚先生给他二人的画,能在画上看见自己,当是件开心事罢?
  许诺说来便来,他笑说:“等我多请教延祚先生几回,夏日里就给你画。”
  夏意手上细撸着福宝脑袋,一边吃吃笑:“当真?”
  “自然当真,画的名字我都想好来,”他说着冲她弯眼笑笑,“就叫《夏意图》可好?”
  真的夏意图。
  夏意便笑得更痴,手一松福宝便跳到桌上,在景深画好的扇面上踩上几脚,景深额角抽一抽……
  最近的福宝实在讨厌。
  打端午、芒种过后,天愈发热,夏至日也愈发近,今年的夏至恰好夹在二人生辰中间。
  倒苦了夏先生,他家姑娘及笄一事上他已有许多不懂地方,寻去芝婆婆那儿事无巨细地问了好半日才记下,偏今年还有个友人家的小子要在他家过生辰,总不能亏待了他,是以早几日就操心起两人生辰时需备的东西。
  还没备好就收到封信,睿王的信。信上说他不必替景深那蠢小子操劳,不过是个十六岁的生辰,哪儿就非过不可了?
  先生一噎,登时觉得自己对景深实在谈得上是尽了心力,好共歹比他这个亲爹和善。倒也没听睿王的话就此不顾景深,还是替他备了几道鲜少吃的菜点……景深这傻孩子,当真好动,也当真能吃。
  夏意也知这是景深头个不在京城过的生辰,猜他定有诸多不适应,又觉得他会想亲戚友人,于是又不忍心瞒他,生辰前几日悄悄与他透露了其实她没忽略他还是偷偷给他备了礼的事。
  景深松气的同时心又痒痒起来,不知道小姑娘会给他什么东西。
  若是小荷包,他给她买过几回书,已经有个了……罢,罢,到时候就知。
  转念又想去那几封让阿溟送去的信,心下盼着他要送给小姑娘的东西能早些来,想到这里他收回思绪,看眼夏意耳垂。
  上头依旧挂着那两粒石榴红的小耳坠。
  哼,谅易寔送的那对也入不了她眼。
  ***
  十六一早,景深就被黄莺儿热情唤醒,然后就听夏意在屋外唤他起床吃面。
  她元宵时许诺过的长寿面。
  少年一惊醒,五月十六,乃是他十六岁的生辰日。夏意悄悄说要送他的东西也是在今日,于是长腿一蹬,换了身新衣,在屋子里顾自打点了好久才推门出去。
  庭院里头,榴花堆火,花开欲燃,上头一如往日那样有蜜蜂嗡嗡萦绕,景深心情甚佳,又垂头拂了拂衣袖才往厨屋去。
  熏过艾草的厨屋比春日里干燥些,夏先生一派光风霁月地在锅前煮着面,景深一愣,话不经脑就问出来:“怎是先生在煮?”
  夏先生抬了一边眉毛看他,反问:“我做得不好?”
  景深忙甩甩头:“自然不是,只是……”他支吾,没说出来究竟。
  “你挡着门做什么?”夏意从屋后绕来,手里是一窝青绿小菜,刚问了景深句就收到他幽怨的眼神,忙无辜眨巴几下眼。
  当着先生面,景深当然不能质问她为何不是她亲自做面给他,只有乖乖给她让了路,自己苦守在屋外。
  直到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长寿面出锅,他才从先生手上接过碗到堂屋里,不过连先生都还未吃上,他也不太敢吃。
  先生看他迟疑,和善笑笑,道:“今日你是寿星,先吃无碍,我和小意的粥再过会儿才好。”
  景深点点头,可还是没动筷,原因是夏意还没从厨屋里出来,哪儿有她这样的人,寿星还等着她呢。
  “再候上会儿长寿面便成‘续命面’了。”先生不满自己一早做的面被某个蠢小子糟蹋。
  续命面,这是哪儿的话?原来先生也爱胡说。景深腹诽一句才抱着碗嗦起面,先生的厨艺稍稍抚慰了下景深。
  吃到一半就听夏意在厨里说粥已做好的话,先生回厨屋端粥碗时,坐着吃面的景深从良心深处觉得还是有些虚。
  于是一双桃花眼死盯着青白色的牡丹帘子,看先生端着两碗粥饭出来,身后跟着个矮个儿姑娘。
  等她彻底从先生身后出来时就见她手上还抱着碗冒着热气的面……
  这是……第二碗长寿面,夏意做给他的。
  她笑吟吟说:“就知你一碗不够,最少最少也要两碗的。”
  大肚景深有些难为情,但接过面后吃得毫不含糊,连面汤都一饮而尽,白瓷碗底扭曲了他俊朗的面容,他恍惚想起一事——
  初来若榴时,他笑话过那个吃百合面都要喝净面汤的姑娘,如今看来,他那时哪儿来的脸皮笑她?
  夏意舀了颗红枣在勺子里,没急着吃,而是看景深傻笑,不禁也傻笑下问他:“好吃吗?”
  “嗯,比先生做得好吃。”景深说完色变,这句话说得纯属无心,脱口就出。
  预备午间给景深做几道好菜的夏先生:“……”后悔没听他那友人的话。
  景深忙又转头把先生那碗面的面汤喝净,一脸诚恳地与先生道歉:“先生做的面丝毫没烟火味,反而有楚畹之风。”
  饶是先生是个正经人,这会儿也绷不住地笑了,眼角露出些细纹,夏意这个爱笑的更是笑个不停,景深看着父女二人,心说日子还真不好过,他怎么就沦落到要哄着人过日子了?
  寿星景深才一早就吃撑了肚子,索性和夏意在院里逗起福宝,将一个装了芦花的旧荷包丢来丢去,福宝眼见着就能够上,荷包就教人捡起来丢开,几遭下来夏意先不忍心,要松手给它玩。
  景深却要了荷包去,远远儿的朝福宝头上丢去,正中猫脑袋,福宝便生气地揪住荷包,跑去梧桐树下对它又啃又挠。
  夏意有些热,拿手扇风,笑:“你怎么对福宝这般坏?”
  才买回来时,分明恨不得时时都捧着托着它。
  景深睇她一眼,没说话,听见榴花间蜂蝶声音后才低声问她:“你要送我的东西呢?”
  早间给他做长寿面,手帕并没带在身上,既然他这般想要,不若早些给他。
  “你等着,我去屋里取。”
  “嗯。”他一脸收敛不住的希冀。
  坐在石凳上等人时,院外就有马儿的嘶鸣声,他等的东西来了,只是听着不止一匹马啊?
 
 
第52章 玉面红
  四架尖顶马车, 八个阿溟的兄弟,下车后齐齐整整地朝景深行礼。
  出院来的父女俩都愣了愣,临院闻声探头的李叔父子也看直了眼。
  不说他们,景深本人也怔了会儿, 他不是只要了一样东西来么?怎忽地就变成了四辆马车?
  不过细想之下也无错, 好歹是睿王府世子的生辰, 纵使他不在京城也该有人送礼的。
  景深想着膨胀几分, 转过头问先生可否能教这些人搬东西进屋,这哪儿有不能的, 先生应上声就回堂屋挪地方来。
  心笑这小世子爷的派头着实很足, 与他同住了这么些日子,险些要把他当那乡间儿郎了,先生想着就有二人抬着东西进堂屋来,树上阿溟见了兄弟们, 也下来帮人盘东西。
  夏意怕碍着他们路,定定守在石榴树下看他们大张旗鼓地搬着各式箱盒到堂屋里去, 鲜少见过世面的姑娘目不暇接,福宝也被许多人吓得躲去了梧桐树后。
  唯有景深记挂着一事,趁人不注意时溜出院, 问了人才寻到一辆马车上,将里头东西抱出来后畏畏缩缩进院, 绕过石磨从石榴树后回了他屋里,搁好东西才又出屋守去夏意身旁。
  夏意早已结舌,睁圆眼问他:“往常你也会收这许多东西么?”
  “嗯。”他应声后垂头看她, 笑问她,“你想要么?”
  往后她生辰时,他也给她备好几架马车的礼,可惜她今岁是她及笄……
  夏意没看出他的惋惜,摇了摇头:“我不要,这阵仗好生吓人。”
  她说着垂了头,想到怀里揣着的手帕,忽然怕景深会不稀罕,像只小乌龟缩回脑袋:“景深,我晚些再给你罢?”
  景深顿了顿,不解问她:“方才不都说好了么?”
  “这会儿好多人在,晚些时候罢……”
  她搬出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景深听后“嗯”上声,几许失落。
  好在人多,东西快便搬去了堂屋,夏至之日,正是飞龙在天时,几人竟一会儿也不停歇,快马加鞭地要往回赶。夏意便在几人走前给他们的水囊里灌满了凉水,几个被漂亮小姑娘关照过的男人老脸一红,当即被景深赶走。
  先生静坐堂上饮茶,阿溟也借机赖在屋里没回树上,半间屋子都堆满箱盒,景深对着满地的东西忽而沉默……
  怎就送来了堂屋?那他岂不是还要搬回屋去?
  再瞧他们摆放,着实不合理,左侧只搁了四五个小盒子,另一侧则尽是大箱盒。果真是徒有四肢的莽汉,还不及阿溟一半聪颖。
  四人静默之时福宝从外头进来,脑袋不住在左侧的矮匣子上蹭。
  景深琢磨会儿:“不然……我现在就打开罢?”
  若是有好用的,留在外头最是好的,他那小屋子又能装下什么?
  夏意也正好奇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听后露出些兴致来,落至景深眼里便邀她与他同拆礼物。
  福宝蹭的那个盒子打开后是几支毛笔与几根墨条,皆是上品,景深见后嘴角微扯了扯,无言半晌才和夏意解释:“这是我爹送的,是教我好好念书写字。”
  夏意干笑两声,心里拿笔墨和她的双面绣帕比对比对,觉得自己比景深爹爹更甚一筹。
  景深又拆了第二样,里头是几双新鞋与绸袜,他垂垂眼眸说:“这是椿娘给我的,她总愁我穿戴不好。”
  她听他说过好些次椿娘的,再比对比对,自己的绣帕就稍逊一筹。
  第三样,里头是几个奇奇怪怪的木头人偶和一个塞在干草里的陶壶,景深嘴角再抽几下:“这是我两个好友所赠,就是与你说过的宁家以南、以北两兄弟,他们一个好木工,一个好玩陶土。”
  他说这话时夏意正有些心动地瞧着那几个木头人偶,皆没留心身后啜茶的夏先生有片刻恍惚。
  景深再拆最后两样,一个大些的里头装的是他皇奶奶送的,小的是宫里几个兄弟送的,看得出都是听了他父王的嘱咐,一个铜板都没人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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