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见过我父母了，也得‘礼尚往来’一下如何。”
陆影木然地看向他，犹豫道：“是应该但我已经两年没回去了。”
“所以我陪你去。”
陆影咬咬嘴唇依旧为难：“就是因为你和我一起, 我怕他们对你”
“对我？”韩沙笑了，“难道还会不满意？”
这语气听着莫名自恋。
陆影无力地笑了笑：“并不是针对你，好吧也可能是针对你。总之我一时没办法和你说清楚。”
见陆影语无伦次的样子, 韩沙上前握住她的手：“影影，只要你对我满意就好，叔叔阿姨那交给我, 放心。”
韩沙把被子掀开, 盖到陆影腿上。
“睡吧，我看你睡了再去客厅。”
陆影依言, 乖乖钻进被窝。随后暖橘色的床头灯被关上, 四周黑暗中，陆影竟觉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大约上午九点, 韩沙载着陆影开车到新城区。
陆影的妈妈是兰城一中的教师, 自从迁了新校区, 为了方便，新家就买到了学校对面。
新家是小区典型的叠排，陆影家买在一二楼，所以还顺便有了个小花园。
车停在路边，韩沙把买的几盒茶叶和补品拎出来，跟着陆影往里走去。
到了家门口，陆影不知道把花园外铁门的钥匙丢哪了，翻了半天包，没找到，只好按门铃。
“汪汪！”
陆影刚要按门铃，却听见家里有狗叫声。于是她停下动作，转而去仔细比对下门牌号。
韩沙以为她太紧张了，不由调侃她：“怎么了？你不会认错家门了吧。”
尽管陆影确认下这是她家没错，但她还是满脑子困惑。
她解释：“我妈妈她绝对不可能允许家里出现狗。”
韩沙捏捏她的鼻尖：“你就不允许阿姨改变吗？”
陆影撞了他一下：“切你还没踏进我家门呢，别急着说好话。”
“那可是我亲妈，我与她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就不是那种会转性的人。”
陆影话音刚落，韩沙就悄悄绕过她，按下了门铃。
“诶你！我还没”做好准备。
没等陆影说完，她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家里传出：“哪位？”
片刻后，一楼的防盗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位中年女人。她戴着严肃的黑框眼镜，头发盘起扎在脑后，穿的是那种款式特正经的家居服。
江琴女士还和陆影印象中一样，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她那高级精英知识分子的架子从来没有放下过。
韩沙之前听说过，陆影的母亲就在兰中当数学老师，常年扎根高三部，几乎每年都在带毕业生，当然这也是因为江琴老师的教学实在突出。
在学校里的两年，韩沙记得他没有机会见到江老师，毕竟一个混迹体育馆和篮球场的总归是难见到时常开教学展示和学术报告的。
江琴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外面是谁，就被家里蹿出来的小家伙给扰乱了。
小家伙正要撒开蹄子往花园跑去，就被江琴准确地扼制住软软的脖子，继而被提了起来，抱在怀里。
这下陆影彻底怔住了。
她竟然亲眼看见她妈怀里抱着一只小狗，还眼睁睁看着她在试图安抚小狗的情绪。
“汪！”怀中小狗难以安分，它大概是闻到铁门外生人气息，叫了起来。
江琴这才想起来有客人按门铃，于是顺眼望过去，愣在原地。
“陆影？”
脑子里反应了一秒，江琴连忙放下狗，疾步走过去开铁门。
“你怎么回来了？”
江琴流露出既惊讶又惊喜的神情，让陆影简直怀疑她妈居然也会有不淡定的时候。
陆影想了片刻，只能扯谎：“有个客户正好在这儿，我就顺便回来看看。”
江琴似乎很快信了，转眼又看向韩沙：“这位是？”
她从一开始看见陆影后，就注意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长相俊气的男人，眉眼间有点说不上来的眼熟。
陆影迅速把话接过：“他他是我公司领导，一起来谈项目的，我想着请韩总来家里坐坐。”
韩沙听不下去了，微笑着将双手的礼盒聚到一只手，腾出一只手伸出去：“阿姨好，我是陆影的男朋友。我叫韩沙。”
江琴礼仪得体地握了他的手，嘴角轻抬露出笑来，陆影一见到她妈这官方的微笑就起鸡皮疙瘩，不由侧了侧身。
寒暄过后，江琴瞪了眼陆影，为她刚刚想要欺骗自己而不满。
在花园里撒欢儿乱跑的小狗，突然朝陆影冲过来，然后乖巧地坐在她的腿边，哈哈哈地吐着舌头。
陆影没理江琴，蹲下身，忍不住揉了揉小狗的头毛：“这是小土狗吗？好可爱。”
江琴不留情面地纠正她：“是小柴犬，刚一个月。”
陆影：“好吧。”
江琴注意到韩沙手里提着那么多东西，催促陆影：“进去吧，外面热。”
然后顺便指挥陆影把狗逮住，抱起来到屋子里去。
进了家门，陆影双手抱狗，正打算脚动踹鞋，却没想到韩沙蹲下身子，帮她解了凉鞋的扣。
陆影对上韩沙的眼，终于有了点笑意，回家紧张的情绪舒缓下来。
换完拖鞋，从玄关进到客厅，陆影猛地刹住脚步。
“爸？”陆影吓得声都颤了。
坐在客厅沙发上，刚放下报纸，抿了口茶的不正是她爸吗。
陆影下意识瞥了眼挂在墙上的日历，今天周二是工作日没错啊，她这个为教育事业鞠躬尽瘁的父亲，怎么得空闲在家里看报喝茶了！
陆为民“嗯”了声算作回应。
陆影刚刚缓下的心又被提起来，亏她以为今天白天是不会见到他的。
韩沙把见面礼放下后，礼貌地与陆为民问好：“陆叔叔好，我叫韩沙。”
陆为民再度放下报纸，面无表情地抬眼仔细观察眼前的小伙子。
从他一进来开始，陆为民就注意到他跟在陆影身后。
毕竟这位小伙子的长相实在没法让人忽略，站在同样不逊色的自家女儿身边，就脸看来，不得不说很般配。
所以陆为民多少有点戒备。
陆为民说了句：“这茶叶一般。”
陆影朝桌上的礼盒看去，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万把块的太平猴魁还一般？早知道刚刚就应该拦着韩沙别把它送过来，白白让不识货的糟蹋了。
摆明了是故意刁难。
韩沙自然明白，于是把茶叶拎到陆为民看不见的地上，说：“好的陆叔叔，下回我注意。”
还有下回？
陆为民又一次抬眼，这回干脆把报纸合上放在一边。
他审视着韩沙，韩沙也不急不躁继续恭敬地接受他的审阅。
看得陆影无比心急。
江琴从厨房端出来两杯茶水，看陆影和韩沙还站着，就说：“别站着了都坐下来。”
于是陆影正要去拉韩沙，一起坐下。结果陆为民忽然开口：“你叫韩沙？”
“是的，陆叔叔。”
陆为民努力回忆着这个名字，陆影一瞧心想完蛋。果然下一刻，她就看见陆为民的眼睛渐渐眯起，说：“我能和你聊聊吗。”
陆为民的口气，像极了那种要逮人去领导办公室喝茶谈人生。
“陆影，你和我上楼来晾衣服。”江琴抢在陆影想要阻止之前，把她叫上来。
陆影心里无奈，她爸妈这配合打得一如既往地好。走上楼梯时，她还是不免担忧地看向韩沙，而韩沙立即回她一个自信的小眼神。
陆影叹口气，走上楼。
说是要帮忙晾衣服，江琴却把陆影带回她的房间。
陆影已经两年没在自己房间待过了，走进来就像刚刚走进家门一样，平淡地像是来做客的。
江琴把房间窗户打开透气，边说：“我帮你的房间重新装修了一下，你还喜欢吗！”
难得江琴用那么温柔的口吻与陆影说话，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嗯喜欢。”陆影假装很有兴趣地环顾房间，意外地发现她房间的墙壁似乎被刷成了淡粉色，窗帘也换成了粉嫩的碎花。
这些还都是她少女时代最喜欢的，只是当时她妈没空给她布置。
第21章 温馨
虽然以陆影现在的年纪, 早已经对花边啊，粉嫩啊, 蕾丝啊这类的不感兴趣，但察觉到这精心翻新过的房间是按着她过去的喜好来的, 陆影的鼻眼间浮起一丝丝酸意。
江琴坐到陆影旁边，母女俩一时竟找不到话聊。
于是陆影打破僵局，问：“妈，爸他今天这个时候怎么在家？”
江琴摇摇头：“年纪大了熬不动了呗。前两天犯了点老毛病，就请假在家修养一天。”
听到“年纪大了”这几个字眼，陆影不禁悄悄地瞄了眼江琴。
因为距离难得隔那么近, 陆影才发现原来她妈妈的眼角已经爬上了那么多皱纹，怪不得较之以前亲和不少。
“小影。”
江琴叫她，陆影呆住。她大概有十来年没有听到过有人叫她的小名了。
江琴继续：“那个韩沙, 是你的高中同学对吗？”
不出陆影所料，她的爸妈果真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江琴皱起眉：“之前听说他出国了，现在又回来找你”
“妈！”陆影打断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所以你不用说了。”
陆影心底刚升起的一点感动又迅速被压制下去, 淡然说：“我和韩沙都是认真的，你们多说无益。”
江琴：“陆影, 可他毕竟对你的过去造成了很多消极的影响。”
陆影忽然站起来：“妈！我都已经不在乎过去发生的事情了。而且这次回来, 我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来面对你和爸爸的，你们何苦硬要揪着他不放呢？”
“当初的情书是我写的, 检讨是你们让我做的, 志愿也是你们让我改的, 横竖跟他都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为什么就要把所有原因归结于他呢？”
江琴缓缓站起身，垂下眼眸。
陆影压着声音不想让下面的人听到，每一个字都是咬着嘴唇发出的，这股气她大概憋了太久了。
她的眼眶渐渐地湿了，侧过头，不想让江琴看见她不争气的眼泪。
那时情书被贴在学校食堂后，江琴自然也知道了。本来陆影也以为凭借家里这层关系，还不至于把这件事的影响扩大，没想到她当天下午就被年级主任抓到办公室，让她写一份检讨，下周一升旗仪式上念出来。
那几周教育局给各个学校布置的严格管理条例中，刚好有强调几条高压线，而陆影相当于撞了人家枪口，白白送人头，当作早恋的反面案例，用来警醒全校。
陆影不需多想，就知道是她爸所谓的“大义灭亲”啊。
江琴为陆为民辩解，对陆影说，爸爸是为了她好，这样才能永远记住这个教训，还说什么要怪只能怪已经转学走的韩沙。
后来，陆影熬过了高中最后一年，也考出能上杭大文学专业的成绩。可她大意了，她没想到她爸妈居然把她的志愿改成了宁大国贸专业。
这回她妈又教育她说，宁大离家近，这个专业不错而且分数线也高，以及叫她没必要为了某些人去杭市。
那时陆影才知道，原来爸妈始终都在防着“某个人”。
他们理所应当地觉得陆影写的情书被贴公告栏上是因为韩沙，所以才让她做那个羞耻的检讨，好让她铭记教训。
他们自然也认为陆影为了韩沙才报的杭大，觉得他会影响了她的前程，所以才私自改了她的志愿，可是根本没有考虑陆影是否喜欢那个专业。
“我们只想过好现在的日子，妈你们懂吗？”
陆影有气无力地重新坐下，不管怎么说，她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后，舒心许多。
好一会儿，江琴坐回到陆影身边，挨得更近了些：“我懂了，我相信你爸也应该懂了。”
“小影，其实我们一直以来只是怕你受到伤害，却无形中给你造成了伤害，我们感到很抱歉。”
陆影抬起头，讶异地看向江琴。
有生之年，她竟然从她亲娘口中听到了抱歉两字，这一下真是把陆影搞得不知所措。
江琴：“我只是怕过去的事情会成为你们两个孩子在一起的负担，妈刚刚也只是想问问这个。既然你们都能放下，那我们的愧疚之情也就能少几分。”
“妈”
“小影，如果他真的能好好待你，我们没有道理阻止你的幸福。”
原来是她误会了，始终没有把过去放下的其实是她自己。陆影埋下头，为刚刚自己不分青红皂白质问母亲感到自责。
江琴忽然抱住陆影，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你放心，你爸爸不会为难他的。这两年你没回过家，他也变得挺多的，也时常因为耿耿于怀自己当年对你太苛刻而睡不好觉。”
“所以你别看他表面上还是那样，心其实早就软了。”
陆影安静地搭在妈妈的肩膀上，但却不敢把全身力气都松下来，她感觉江琴的肩头变得松弛，凸出很明显的筋骨来，她生怕用力就给她弄伤了。
事实上，江琴口口声声说她爸爸变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陆影几乎不记得江琴曾经这么抱过她，与她用这么舒缓的语气说话。
“对不起妈，我刚才不应该那么和你说话。”
江琴拍拍她的背：“说出来就好了。”
陆影偷偷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花，转手帮江琴翘起的白发遮到头发里，释然着笑了笑。
“汪汪汪！”
不知什么时候，小柴犬从门缝里溜进来，坐在陆影的腿边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