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又问:“苏医生今天值班么?”
“今天我出门诊。”苏礼铮笑着回了句,又叹了口气,“刚才那家人,唉……”
未尽的话语里有许多的无奈,急救医师也笑着摇摇头,“多亏他邻居发现两天没见他了,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被发现。”
中午时门诊还是人多,苏礼铮脱不开身,林平儒来问要不要给他打饭,他没空想,便应了句:“算了罢,抽屉里还有面包和牛奶。”
林平儒张口相劝,可是后面已经有病人扯着他白大褂后背连连问道:“医生,医生,看到几号了?”
他回过头,见病人一脸的倦色,叹了口气问道:“怎么了?”
“发烧了,全身都没力气。”病人小声的应了句。
林平儒忙叫护士来给他量体温,又留在原地帮苏礼铮看了几个病人,好容易才脱开身去食堂。
路上遇到朱砂,打了声招呼,然后道:“阿朱姐,铮哥说中午不吃饭了,吃点面包牛奶对付,你看……”
朱砂愣了愣,咂咂嘴道:“哦,知道了,我跟他说呗。”
说着转身就去打包饭菜,特地让师傅给他把饭压的实实的,装了老大一碗。
等她拎着饭菜晃荡到急诊,老远就看见许多人等在诊室门口,先是愣了愣,然后叹了口气。
朱砂辛辛苦苦的钻进人群,然后将装了饭盒的袋子往苏礼铮手边一放,然后大声道:“忙完了记得吃,不吃完今晚不要回去了你。”
苏礼铮被她突然打断了开处方,抬头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点点头隔着口罩应了声,“知道了,回去罢。”
朱砂也点点头,转身毫不留恋的就又走了。
苏礼铮病人看到最后,剩下的都是抽血之后回来看结果的,也都没什么大问题,气氛已经轻松了许多。
“医生,要不然你先吃了饭再给我们看罢?”有个发热的阿姨说道,她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后面几个病人都是些有了年纪的老人,都附和着说是,苏礼铮倒是摇了摇头,“早点看了结果就早点给你们处理啊,该吃药的拿药,该打针的去打针,饿了能等,病了不能等。”
说着他就接过一位阿姨手里的检查单看了起来,一面看一面给阿姨讲着,又开了药,然后继续看下一个。
等看到最后一个病人的结果,先前的几个病人竟都还没走,有个阿姨似乎是住附近的,此时道:“我每次发烧都是来给苏医生看的,他可好了,有耐心,讲得也明白,要是医院的医生都这样好就好了。”
“还长得英俊。”另一位阿姨笑嘻嘻的打量着苏礼铮,她是在等老伴儿去取药回来的。
她见苏礼铮看完了病人,就问了句:“医生呀,你成家了没有呀?”
苏礼铮被问得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阿姨顿时惊讶道:“你这么帅气怎么还没有成家,那……有女朋友没有呀?”
“……有的。”苏礼铮扭捏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应完之后心里忽然就有了种和以往不同的安定感。
那种感觉仿佛是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像是悬了很久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既踏实又轻松。
最先夸他的那位阿姨也凑了过来,问他:“女朋友是医生不啦?”
苏礼铮又点点头,阿姨就又问:“是不是刚才给你送饭那个小姑娘?”
苏礼铮闻言笑笑,阿姨立即就道:“那个小姑娘长得很标致的,苏医生眼光老好的啦。”
“……哪里。”苏礼铮借着摘口罩然后去洗手的机会别过脸去,没有旁人看到他红了的耳朵,和忍不住的笑脸。
午后的门诊有了点空闲,苏礼铮没有回办公室,在门诊将就着解决了午饭,来不及想趴一会儿桌子,就又迎来了一波病人。
等到太阳下山,他终于喊了在等他很久了的朱砂一起下班,走过自动门时,他提起了今天中暑的那个老人,忽然感慨了句:“你说我们老了该怎么办啊?”
“住养老院去呀。”朱砂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苏礼铮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那你要是不舒服,我是要颤巍巍的给你打针的。”
“那我要是呼吸困难,我还得喊你,苏医生快给我插个管我要呼吸新鲜空气,谁让你是插管最快五秒的苏医生呢。”朱砂笑嘻嘻的开着脑洞,乐呵呵的不见疲惫。
苏礼铮抿了抿唇笑,觉得心头舒服了许多,仿佛就这样听到她的声音都能让他卸去一身的疲倦。
作者有话要说:
苏医生(得意):我的眼光天下第一。
小师妹(害羞):……好像有人在夸我?
第59章
朱砂下夜班这天是苏礼铮的白天班, 早晨她参加完集体读片后就换了白大褂下班。
她像平常一样去找苏礼铮拿车钥匙,在办公室门口张望了片刻,却没看见人。
正奇怪着, 苏礼铮的带住培生从外面匆匆过来, 在门口看见她,问了句:“朱砂姐是来找铮哥的么?”
“……啊, 他人呢?”朱砂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问道。
“120送了个病人来,铮哥去留观区了。”对方应了声,在办公室的桌面上拿了通知单又急匆匆的走了。
朱砂觉得有些好奇,便也往留观区去了。
进了留观区, 看见有张留观床旁围满了人,苏礼铮高大笔直的背影在人群里尤其显眼。
他面上的表情并不紧绷,朱砂据此猜测病人的问题不大, 只是她透过人群看那病床上半躺的老人,觉得他情绪并不好,有些木怔怔的。
苏礼铮不知朱砂来了,在那头安抚老人道:“老先生先休息,你可不能再有事了啊。”
“家里还有人来陪他么?”他转过脸去问老人的儿媳。
老人儿媳摇摇头道:“其他人都守灵去了, 那边又忙又乱。”
老人的老伴儿突发心梗半夜在家里去世了,家里人不敢告诉正在儿子家小住的老人, 可他却突然返了家, 一回家就看见满室缟素,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立刻就觉得头胀欲呕,因为他有过脑出血的病史,还有高血压和心脏病,家里人立刻打120把人送了来。
苏礼铮点点头,将家属喊到一边,“其实这种事还是要告诉他,好有个心理准备,慢慢告诉他就是了,瞒能瞒多久。”
其实对于老人,有些事是不提倡隐瞒他们的,尤其是像相伴了几十年的老伴儿去世这种事,慢慢告诉他们,总好过他们忽然就自己知道了,受到的刺激会更大。
处置好这边的事,苏礼铮转身离开留观区,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了朱砂,他走近过来,含着笑温声问她:“要回去了?”
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路过他们身旁的护士看了这边一眼,又抿着嘴忍住笑赶紧走了。
朱砂仰起头来,问他要钥匙,“晚上来接你啊?”
苏礼铮点点头,从白大褂下的裤兜里把车钥匙掏出来递给他,不放心的道:“开车小心点,别……”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碰坏你的车。”朱砂不耐烦听他这些说了不知多少遍话,转身就跑了。
苏礼铮来不及叫住她,只好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心道怎么越来越长不大了,他原是想说让她别碰了自己的。
外头120的鸣笛声又响了起来,他只好暂时放下这点惆怅,打起精神来又投入到工作中去。
另一边朱砂回了家,霍女士问她:“我有个老同学的儿子从法国回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去不去?”
这话什么意思朱砂都不用过脑子就想出来了,心里暗道这种饭有什么好吃的,张口就拒绝道:“不去,没兴趣。”
“那你这样天天除了上班就窝在家里,怎么认识新的男孩子?”霍女士虽然并不生气,但语气间仍然听得出是颇有微词的。
“我都和苏礼铮……”朱砂下意识就反驳,可话才说了一半她又立即打住,停了下来。
霍女士疑惑的看过来,“你和阿铮怎么了,又闹别扭啦?”
“没有没有,我是想说我和他约好了今晚去看电影的,嘿嘿。”朱砂忙摇摇头随口胡诌了句,又讪讪的笑两声。
她可是还记得现在和苏礼铮的关系还没在家过明路呢。
既然她搬出了苏礼铮来,霍女士也就不多仔细问,只道:“那行罢,我跟人家说算了,你们出去玩要早点回来,晚饭在家吃不啦?”
“不知道,再说罢。”朱砂不敢在客厅多待,忙借着要去书房找书的借口跑了上楼,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滴汗。
说实话,她不是没想过同家里说自己与苏礼铮的事,可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提起。
往时他们关系太差,家人恐怕无法想到这上头去,这样一想,她又有些后悔,早知有今日,从前就不要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那样对苏礼铮好了。
否则也不至于弄得像今天,好似骑虎难下似的。
既然扯了谎,朱砂只好想办法去圆,最简便的方法就是真的拖着苏礼铮去看场电影。
恰好下午她想起办公室有点事没做完,于是便提早出了门,进了门,邬渔看见她就啧了声,揶揄道:“穿的这么好看,晚上要和苏医生去约会啊?”
朱砂眨了眨眼,忍不住有些脸红,低声嘟囔了句,“哪里有……”
王昕抬头看了眼时间,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竟然冲她吹了声口哨,“哪里来的漂亮妹妹,还缺不缺男朋友,哥哥给你介绍一个啊,挣得多死得早的那种。”
邬渔和朱砂笑成了一团,其他人也都善意的笑起来,谁不知道他说的就是他自己。
王昕经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是因为在影像科各人的工资条中,有一条是绩效工资,其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急查的阅片,从前是一个两百,年后因为单位效益好,已经涨到了两百五。
但是急查的病人一般都情况紧急,病情也复杂,需要更多的经验和精力,同时也承担着更大的风险和压力,一旦出错,很可能会影响到临床医生的判断和治疗。
且这种急查的病人在夜里还有许多,都是在急诊开上来的检查单,必须做,值班医师和技师再不情愿也必须无条件的配合急诊科的医生们完善相关检查。
于是就有可能会一直熬夜,急诊忙是有目共的,但辅助科室如影像科检验科这些,忙碌则是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朱砂以前尤其厌烦苏礼铮的一点,就是每次值班都会接到不少他开上来的检查单,即便现在关系一日好过一日,她也不敢说自己喜欢它这一点。
今天恰好是八号发工资的日子,白天朱砂不在,门诊护长将她的工资条收了起来,见她下午忽然来了,忙将条子找出来给她,“阿朱,你的工资条。”
朱砂把那张小纸条举到眼前,盯着看了一会儿,到:“也不晓得这几千块能用几天。”
到手八千多的工资,其中有基本工资,还有夜班费、科室奖金和各种补贴加在里面,她想了想自己那些熬着不敢睡得太熟的夜班,不知该叹气还是叹气。
“都说熬多久的夜用多贵的护肤品,也不晓得我们用不用得起。”王录秋笑嘻嘻的吐槽了一句。
朱砂在办公室盘桓了一阵,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下楼去。
才走到二楼,就听见一阵吵嚷声从外科门诊处传了过来,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抵不过内心的好奇走了过去。
神外科诊室门口围了一圈人,朱砂看见自己以前轮科时跟过诊的老主任正指着对面站着的一对夫妇骂,“你们走,这样损阴德的事我不做,你们还有没有为人父母的良心,怎么这么狠心,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你不知道,这夫妻俩啊,要给小孩开颅做活检,说是想快点要二胎,这不就是逼人医生帮他们把这小孩给杀了么。”
“啊哟,这孩子看起来没几个月了罢,连这几个月都不肯等啊,真是造孽哟投胎到他们家。”
人群里议论纷纷,多是唏嘘和怜悯,朱砂站在人群后面,透过人缝看到那对夫妇站在老主任对面,妻子的肩头伏着一个小女孩的脸,瘦而萎靡。
她的丈夫站在一旁,满面的无所谓,道:“你不给做有大把人给做,我们走,浪费我的挂号费,什么专家,还不是道貌岸然,呸!”
说着就扒拉开围观的人群,扯着妻子就往外走,朱砂连忙往后躲了躲,听到老主任的学生劝他:“您别气了,这种人不值得,但凡有良知的医生都不会同意的,让他们以后遭天谴好了。”
朱砂低了低头,不用细想就知道这个孩子一定是得了脑部的恶性肿瘤,已经没多久日子好活了,开颅活检只不过是加速她死亡的催命符。
电话响起,苏礼铮来电问她在哪里,她忙应了声在楼上,就匆匆忙忙的往楼梯那边走。
苏礼铮站在急诊的预检分诊台处等她,看着她从远处款款向自己走来,看她披散着才做了没几天的大波浪卷发,穿着酒红色的雪纺连衣裙,光洁笔直的小腿下是一双银色的尖头高跟鞋。
一步步走得摇曳生姿,像是踩在会有莲花开放的路上,又像是戳在他的心窝上。
他忽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朱砂的角度,已经不是从前单纯的家人或兄长,而是男人看女人。
看她清纯中忽然增添的妩媚,看正在最好的年华里的她,明眸皓齿,顾盼生辉,连额头上的一点汗珠都闪亮着,浑身上下像是有一层微光,吸引着他不停地想靠近。
朱砂急忙忙的赶到她面前,迫不及待的跟他说起刚才遇见的事,终于有个人可以听她的谴责,“这种人怎么可以为人父母,真是……”
苏礼铮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看法,第一次伸手圈住了她的手腕,一面拉着她往前走,一面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负责任的父母,也不是每对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的。”
朱砂仰头看了眼他平静的侧脸,想起他的父母,不由得替他有些心酸,咬了咬唇低声说了句:“嗯,我爸妈很疼你的,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