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别来无恙——山有嘉卉
时间:2018-09-17 09:06:05

  朱砂被他眼里凝聚的哀伤刺痛了双眼,她用力挥开了他的手,声音增大了几分,“我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那又怎样!爷爷不会死!不会死!不会……”
  她的白大褂已经被苏礼铮解完了扣子,随着她的挣扎而滑落到地上,她退后几步,脚印踩在上面,有了灰色的痕迹,显得有些狼藉。
  时间紧迫,苏礼铮容不得她再发小孩子脾气,头一回深恨朱砂的任性,他不再和她解释,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外冲。
  望着朱砂被拉扯得跌跌撞撞的背影,办公室众人都无言的面面相觑,他们当然认得苏礼铮,却并没发觉他与朱砂之间有什么特别关系,此番对话入耳,令他们有种不妙的感觉。
  “都愣在这里做什么,别人家的事与你们什么相干,还不干活去!”冯主任突然出现,环视众人一周,低声斥道。
  众人低头做鸟兽散,才刚回到座位上,就听见冯主任突然又说了句:“朱砂家里有事,接下来会请一周的假,请各位多担待,劳累了。”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等主任一走,邬渔和王录秋互相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妹(难过):师兄,我难受……
  苏师兄(安慰):抱抱,不哭。
  碎碎念:
  收拾行李收拾得我很累……今天不唠嗑了啊(¬_¬)
 
 
第10章 
  苏礼铮将朱砂强行带走,全程沉默的将她塞进车里,然后一路风驰电掣的往省中医去。
  雨仍然在下,仿佛没有停歇的可能,朱砂侧头望着外面路过的街道,看见有老人撑着伞,孩童从躲雨的屋檐下扑进他怀里,眼泪顿时就模糊了双眼。
  从最初的不可置信中回过神,朱砂明白苏礼铮绝不会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所以他的话一定是真的。
  这就意味着,朱昭平是真的到了弥留之际。
  医院路段惯常有些堵车,即便不是上下班高峰。朱砂与苏礼铮终于赶到病房,朱昭平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强撑着抬手各自摸摸他们的手背,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九十多岁的老人眼睛缓缓闭上,他年过六旬的大儿子率先哭出了第一声,继而屋内哭声四起。
  但哭声很快就小了下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家人里,长辈们经过大风大浪,还尚存一丝理智,知道太大的哭声会影响到其他的病人。死亡,对于在医院的人来讲,是一件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就来临的事。
  有经验的护士来帮忙处理后续事情,在院宣布死亡的病人按照规定是需要直接送往太平间的,然后由家属联系殡仪馆。
  朱砂和兄姐们互相配合着给祖父穿上早就准备好了的寿衣,父亲则打电话给事先询问过的殡仪馆,当他的情况越来越恶化,家里就已经在商量这些事了。
  套袖子时,她摸到祖父的手腕,因为死亡,身体的温度开始下降,手底的皮肤已经开始凉了,她突然想起那天他非要自己和苏礼铮摸他的脉的事来。
  雀啄脉,如雀喙啄食,她想,以后自己再看见小鸟啄食就会想起爷爷来罢,也许是一段时间,也许是一辈子。
  她又想起幼年时老人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广场看鸽子,那些白色的鸽子停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啄着游客洒在地上的鸽食,她一下就冲进鸽群里,惊起飞鸽无数。
  那些扑棱翅膀的声音,和她咯咯的笑声,还有老人板着面孔教训她要爱护动物的话语,在经年岁月里已经淹没在记忆的长河中,她以为自己早就不记得了。
  外面的雨一直都在下,从病房到太平间的路不长不短,搭一次电梯,再走一段路,也就到了。
  朱砂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众人的脚步声里搅和着,凝重、迟缓,又茫然,像是锤子敲在她的心头。
  太平间里阴森冰冷,看门的大爷给父亲交代了些规定,然后签了保管协议,约好第二天午时来接去殡仪馆。
  朱砂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然后又沉默的跟着家人离开,回到家,她不需要像长辈们那样给亲朋发讣告,便只好坐在门口发呆。
  盛和堂门口很快就挂起了白幡,挂出来的告示牌上,白底黑字写着:“东家有丧,歇业七天。”
  早晨时打开的门重又关上,只有通往后院的小门半掩着,朱砂坐在门口的石条凳上,呆呆的看着发灰的天,眨了眨眼,发觉眼睛干涸得发痛。
  直到苏礼铮因为医院打来的电话不得不离开时路过门口,喊她:“容容,回去罢,外面天冷。”
  她愣了愣,稍显迟钝的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又后知后觉的对他说了句,“明天记得回来。”
  苏礼铮点点头,抬头望了眼还滴着雨的屋檐,声音轻微的应了声好,就又沉默着继续往外走。
  他撑着一把黑色伞面的长柄竹语伞,手里的竹制伞柄已经被他握得变暖起来,他扭过头去,看刚刚离开的那个门。
  没有人了,那个总是目送着他离开的老人不在了,他送了他二十多年,终于送不了了。
  很快就有酸痛涌上眼眶,他就这样站在冬天淅沥不停的冰冷的雨里,突然就泪水决堤。
  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也是这样多雨,他在寒风里将祖父送去医院,又在翻过年的初春将祖父送进墓园。
  那时他安慰自己,打起精神来,还有一位祖父在。他与朱昭平相处了二十载,在他心里,朱昭平的地位并不亚于亲祖父苏国维。
  可是现在,连这位祖父也走了,他去哪里,再要一位那么疼爱他为他着想的祖父呢?
  而来日,他还要送走很多的长辈,父亲母亲,如父如母的师父师母,到那时,悲伤都是成倍的。
  这样一想,他就忍不住惶惶。他是一位医生,却无法在此时劝慰自己要看淡生死。
  哭了一场,苏礼铮回到医院,打起精神来处理了病人突发的情况,然后去向洪章请假,“家里长辈去世,我需要去帮忙料理一下后事。”
  洪主任看着他明显萎靡的神情,还有那布满红丝的眼睛,很爽快的批了三天假,科里人手少病人多,能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给出三天假已属不易。
  苏礼铮沉默的收拾好自己工位上的文件,又交代林平儒看管好组里的病人,然后将脏了的白大褂往值班房的回收篮里一扔。
  离开医院时已经是入夜,雨停了,天空黑得看不见一丝云彩,低气压笼罩在周围,憋得让人有些呼吸困难。
  看样子,明天还是会下雨。
  第二天中午,朱砂熬过了觉得漫长的去往医院又从医院到殡仪馆的路途,然后站在角落里看着来追悼会的人,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满目悲伤。
  祖父一生为人豁达大度,曾接济过不少有需要的人,盛和堂在街坊四邻的心里口碑极好,祖父离世,自有许多人来悼念。
  人群里有几位同样鬓发斑白脚步蹒跚的老人,他们是祖父昔日的好友或同门,抬手抹着眼泪,同朱南道:“这几年老家伙一个接一个的走,过不了几年,就都能在地底下团聚了。”
  语气既无奈,又孤独。
  瞻仰遗体时,朱砂看着祖父经过了修饰的脸孔,嘴唇抿着,嘴角有些上扬,仿佛只是睡着后做了个好梦。
  她想起司仪念的那篇悼念词,说祖父年少拜师苦学,终能掌起家业,又辛苦操劳一生,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后人,著书立说,为苍生谋福祉。
  朱砂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关心过祖父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和成就,他是别人心里的膏方大师,师从名医,习得一手好医术,但在她这里,他只是祖父。
  他是那个在她小时候悄悄带她去买零食的人,是那个会给她讲她从前多调皮的人,也是那个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伤害的人。
  她生活里拥有的羽翼很多,却唯有祖父,是只有温情没有严厉的那双。
  苏礼铮告诉她,隔代亲是个很残忍的词,她深以为然。
  因为隔了一辈,就意味着彼此相处的时间不会太多,而分离却是永远。
  她侧头看了眼以家人身份站在旁边的苏礼铮,他的拳头紧紧握着,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可是却没有一点的泪。
  她知道,太悲伤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因为她也一样。
  她看着站在前面的父母,他们的身影有些弯了,互相搀扶着,黑色的衣服在沉重的气氛里越发显得凄凉。
  父亲一直表现得很冷静,冷静的联系殡仪馆,冷静的通知亲朋参加追悼,冷静的指挥着一切流程,可他的头发却一夜间白了一半。
  母亲早晨起床时,还同往常一样问了句,“容容,今天你给爷爷送早饭行不行?”
  问完了才想起,以后都不用送了。
  那时她站在客厅里,正对着大开的门,门外是小小的院落,穿过院落,前面就是祖父看了一辈子的盛和堂。
  而院子中央,是小巧的盆栽花卉,那都是祖父亲自栽种的,她小时候还因为摘过花被母亲拧过耳朵。
  她收回视线,环顾了一圈室内,屋子里的多宝阁,墙上的书画,茶几上的茶杯,林林种种,都有着祖父的影子。
  在她二十余年的人生里,没有哪一天的生活是没有祖父的存在的,哪怕只是回家吃了个饭,饭桌上也一定会见到他,若是不在家,他也会每天给她打个电话。
  可从今以后,饭桌上永远少了一个人,手机通讯录里,备注是爷爷的那个号码也再也不会有电话打来了。
  朱砂想到这个时愣了愣,随即抽了抽鼻子,心头一阵紧缩,疼痛有如实质般传来,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她下意识的抓住旁边人的袖子,苏礼铮被她一拽,忙伸手过来扶她,低声问了句:“……还好么?”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又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朱砂抬眼看着他,望着他连胡子都没有刮的下巴,突然想起两年多前的那个暮春,隔了许久才又出现在盛和堂里的他,也是这样,然后平平静静的回答问他怎么那么久不见的人,说:“我的祖父过世,回家料理后事去了。”
  本来模糊的印象仿佛一下子就清晰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平静脸孔底下浓烈的哀伤。
  沉默了半晌,她紧紧抓住苏礼铮的衣袖,颤抖着声音告诉他:“以后……爷爷再、再也不会……不会给我……打电话了……”
  磕磕绊绊的说完了这句话,她眼睛一痛,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如决堤之水。
  苏礼铮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免得跌倒,他听着她如离群小兽的悲鸣,想起自己手机里的那个号码,无论换了几个手机,还是会存进去,即便知道那个号码早已经被注销。
  他别过头,把快涌出的泪,又用力的憋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
  今天还是没有小剧场。
  因为宝宝我现在在火车站,准备回学校考试啦。
  从明天开始放存稿箱大胸弟啦,直到六月四号,如无意外的话,六月五号恢复手动更新。
  大家继续支持宝宝呀么么哒!
 
 
第11章 
  朱昭平的葬礼过后,苏礼铮接下来的两天都在帮忙整理他的遗物。
  旧衣物照老规矩是都要烧了的,院子边上摆了口大瓷缸,朱砂弯着腰慢慢的把旧衣一件件放进去,红色的火焰蹿起来,映红了她略显苍白的脸。
  她被烫得缩回手,转过头去,看见苏礼铮正抱着一大摞的书从她面前走过。
  老人的东西太多,书籍衣物都需要整理,一家人没有人闲着的,连苏礼铮都不肯停下来,好似这样,就能把心里的难受倒出去一些。
  父亲决定将祖父房间的家具锁到库房去,然后换上另一套,书房也要换一下陈设,连客厅,也要将家具重新摆个位置。
  没有人有异议。这并不是什么人走茶凉或者不孝,而是这个家实在太多老人在时的痕迹,他们光是站在这里,就无法不去想那个走了的人。
  与其说是家具陈设的变动,不如说是他们希望尽快的走出悲痛,重新恢复平静有序的生活。
  不是不想念,而是不敢过于想念。死亡,或者说逝者已矣,另一层意思都是把痛苦留给了活着的人。
  这似乎是一次大清理,有很多以为不见了的东西被找到,有许多以为忘记了的陈年旧事又被记起。
  朱砂在祖父书房最靠里的书架后面那个平时注意不到的缝隙里找到了她小时候丢了的胸针,她拿给苏礼铮看,问他:“你还记不记得这个?”
  苏礼铮接过来,那是个肥嘟嘟的翠鸟造型的景泰蓝胸针,别致又活泼,他托在手里,看了片刻就想起了那件事。
  朱砂小时候还是和他玩的,那时她还不觉得家里大人都偏心他,还会跟在他后面叫小哥哥,直到有一天,她的翠鸟胸针不见了。
  那枚胸针是朱南去B市访友时在琉璃厂附近一家景泰蓝饰品店特地给她订做的,是她最喜欢的,每次穿裙子都要别上。
  苏礼铮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得像是少女最娇艳的笑脸,可是小姑娘却哭着跑去跟祖父告状:“小哥哥把我的翠鸟弄丢了。”
  她问他白裙子配翠鸟胸针好不好看,他点点头不说话,练字时却几次三番的撇头去看她的前襟,觉得翠鸟圆滚滚的身子和小姑娘圆圆的脸十分相似,好看极了。
  小朱砂以为他也喜欢自己的胸针,很是大方的解下来递给他看,他先是摇摇头,随后却鬼使神差的伸手接了过来。
  后来她央他给自己拿书架最顶层的那本画册,那是因为不好好背书被祖父没收了的大闹天宫画册。
  他听话的踩着木楼梯爬上去,却忘了手里还有枚胸针,画册是拿到了,胸针却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当场就哭了,一面哭一面跑出去找朱昭平告状,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慌乱不已。
  朱昭平很快就过来了,拉着他的手的小姑娘鼓着脸,一脸的忿忿和委屈。
  朱昭平问明了原因,苏礼铮倒是很主动的道歉,见他不安,他也不忍心责怪,更何况本来也是小孙女儿先起的头,于是她转脸道:“要不是你让哥哥拿画册,怎么会不见?再说,我有没有讲过,等你把《音律启蒙》都背出来了才可以把画册还你?”
  小姑娘一下就震惊了,她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祖父居然会责备自己,明明是自己的胸针不见了,已经很难过了,他居然还要骂她!
  “可是!是他弄丢了我的胸针啊!”小姑娘鼓着脸嚷嚷起来,声音高亢而尖细,“你为什么不批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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