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别来无恙——山有嘉卉
时间:2018-09-17 09:06:05

  这声谢,是谢朱家上下待他至诚,也是谢上天垂怜,令他得以同他们相识,童年到少年,少年到青年,再到如今而立之年,师父师母和老爷子,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朱砂笑了笑,说了声不用,她知道,他听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
  苏礼铮缓过神来,问她:“你去院办做什么?”
  “去拿聘书。”朱砂将抱在怀里的红色本子拿出来,露出正面的“聘书”两个字给他看。
  苏礼铮并不意外,医院的办公系统在每次登陆时都会先跳出各种重要通知来,通知已经考过了职称的同事们去领取聘书的通知昨天刚下达。
  他笑着点点头,说了句:“恭喜,师父一定为你骄傲。”
  “哪里哪里,苏医生过奖了。”朱砂极力忍住因为这句话而生出的欢喜,摆出一副平静且无所谓的神情来。
  她说完后冲他随意的摆摆手,噔噔噔的迈着大步往影像科阅片室走,苏礼铮看着她活泼朝气的背影,知道她现在身体一定没有任何不适了。
  他笑笑,松了口气,却没发觉自己的心提了半晌。
  朱砂回了办公室,邬渔正在喝水休息,见她回来,虽然明知她拿着的红本是什么,却还是故意道:“你做针灸怎么做那么久才回来?”
  “我去医务处拿聘书了。”朱砂一脸的淡定,把大红色烫金的聘书递到了邬渔眼前。
  邬渔看看聘书,又看看正望着自己的朱砂,故意想逗她,便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朱砂见她反应平淡,甚至还不如苏礼铮,不由得泄气,怏怏的收回手,把聘书往一边桌子上自己放东西的文件盒里放进去。
  邬渔见她有些丧气,忍不住同王录秋相视一笑。
  朱砂虽然出身优越,也是科内唯一的主任嫡系,大家同她交往时多少让着些,可她的性情并不复杂难搞,甚至算得上很好懂。
  在邬渔等人眼中,朱砂性格开朗亲切,也懂得谦让,只是有时很有些骄傲。但总的来讲,大家可以从她日常的举动中看得出在家得家人宠爱,也同样看得出她被教育得很好。
  只是不要故意去激怒她,不要让她觉得自己的底线被越过了,就连任秋月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她都能不在意。
  “好啦,我们厉害的朱主治,为了庆贺你从下个月开始加工资,我和秋姐姐决定请你去吃烤肉,怎么样?”邬渔走到她身旁,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笑嘻嘻的道。
  既然晋升了职称,工资级别自然也就要跟着上升,虽然不多,但那是在待遇上的一种区分。
  请朱砂去吃烤肉为她庆祝,是邬渔和王录秋在朱砂还没回办公室之前就商量好了的,只是想逗逗她,才没有一开始就说出来。
  朱砂微仰着头,哼了声:“你让我去我就去,那我不要面子的嘛?”
  “哎哟,阿朱小姐姐,求求你了,跟我们去罢?”邬渔很配合,当即就跟她嘻嘻哈哈起来了。
  王昕等人在一旁笑着看,把她们之间的打闹当做繁忙工作中难得的消遣。
  影像科诊断医师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早晨过来集体读片,每周有一次针对规培生和实习生进修生的小讲课和一次疑难病例讨论,之后就是坐在电脑前阅片写报告,写报告的速度没有具体要求,但总要比最后签字的主任速度快才行。
  一般而言,门诊和住院部患者叠加,朱砂和同事们一天要写几百份报告是常有的事,干活时都恨不得不说话,毕竟干得慢了就意味着要加班。
  但再忙也总要休息片刻,长时间的阅片会引起视觉疲劳,强撑着只会带来错误。
  而在休息的片刻时间里,喝口茶,互相说下笑,几乎成了他们的固定休息模式。
  此时朱砂环了手臂,别着头很是傲娇的道:“既然你都这样求我了,那我就大发慈悲陪你去一趟罢。”
  可话才说完,她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忙回过头来很抱歉的改口道:“阿渔,不好意思啊,今晚不能和你们去吃饭了,我要去看爷爷,你知道的,他住院了。”
  邬渔愣了愣,随即想起她是说过家里祖父病重的事,一时有些感叹,虽然遗憾,却还是很理解她,反过来安慰道:“没事的,看爷爷要紧,你记得跟他说你晋升的事,他肯定会很高兴。”
  朱砂抿着唇点点头,又去跟王录秋道歉,并约好了下次再一起吃吃饭。
  邬渔问她:“你爷爷的情况怎么样?”
  “就那样罢……”朱砂低了低眉,起先的喜气淡了许多,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至少他已经多活了十年,现在……怎么都是命了……”
  邬渔闻言愣了愣,望着她有些惆怅的脸孔,张了张嘴,竟不知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下午六点半,朱砂写完最后一份报告,换了衣服同值班的同事道别,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她在停车遇见了苏礼铮,这是他们今天之内第三天遇见了,频繁得让她有些惊讶。
  “去看爷爷?”苏礼铮站在他的车门边,叫住了路过面前的朱砂。
  朱砂嗯了声,“你也是?”
  “师傅打电话叫我今晚过去一趟。”苏礼铮解释道。
  朱砂愣了愣,“为什么?”
  苏礼铮望着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渐渐晕染了悲伤,“朱……容容,爷爷可能要不好了。”
  在接到朱南的电话后,他托在省中医工作的同学找到了老爷子所有的住院资料,一条条医嘱和一页页病程看下来,他无法欺骗自己朱昭平还会好起来,还可以跟他们回家,还会中气十足的骂他们做事不认真。
  朱砂听了他的话后,险些站不住脚,扶着旁边一辆车的翼子板沉默不语。
  苏礼铮讲完话后同样静了下来,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砂直起身来,侧着脸不去看苏礼铮,只是道:“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早晚都要有这一天。”
  她的声线毫无起伏,可是当风从远处席卷而来,苏礼铮分明看见她的背影仿佛能轻易被吹倒。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妹(期待):我棒不棒,快夸!
  苏师兄(认真):夸!
  小师妹(微笑):……别夸了我心口疼。
  苏师兄(认真):胸闷吗?心慌吗?有没有气促balabala
  小师妹(微笑):……你不要出现我就舒服了。
  苏师兄(委屈):……哦(T_T)
  碎碎念:
  没有仔细看就从存稿复制过来了,有错就……意会啊……
  安利个纪录片,《生命时速·紧急救护120》,讲的院前急救,看完之后大家要互相理解啊(无奈脸)。
  最后,收藏点了吗分发了吗夸我了吗T^T
 
 
第8章 
  如同苏礼铮所言,朱昭平的情况不容乐观。
  在同朱昭平说过话后,苏礼铮与朱砂同朱南一起去医生办公室见了朱昭平的主治医生。
  朱砂的姐姐朱敏及其他叔父住得远,又或者身在外地,都来不及赶回来,只好把了解病情的事全权委托给了朱南。
  苏礼铮等人进了办公室,实习生招呼他们先坐,然后出门找去查房的医生去了。
  朱砂坐在椅子上,开始有些不安,她看了眼皱眉的父亲,又看了眼沉默的苏礼铮,张张嘴,什么都没问出口。
  这是种很特殊的体会,她和苏礼铮都是医生,大部分时候都是作为知情者与不知情的患者及家属交代病情,即便自己感冒或生病了,也只是自己开个处方签上名就去缴费拿药了。
  而此时此刻,他们是在另外一家医院,在医生办公室里,等着医生过来,告知他们将要面对什么样的艰难处境。
  心里的不安渐渐蹿了上来,让她觉得紧张,心跳也开始加速,她咬着嘴唇,极力的保持着清醒和镇定。
  苏礼铮此时回过神,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有些发白,顾不得她平时不肯与他接触,下意识的就拉住她的手摁住了合谷穴。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指尖充满了力量,一阵酸胀微痛的感觉袭来,朱砂当即就感觉好了许多。
  可是她半侧着头,看着眉目清隽神色平静的青年,好似看见了那些年她悄悄躲在门帘后面看到的认真教男童辨认药材药性的清癯老人。
  眼泪瞬间就迷蒙了双眼,继而无声的扑簌而下。
  朱南伸过手来替她擦干眼泪,并不劝她,只是把头别向了一旁。
  朱砂还来不及挣开苏礼铮的手,下一刻朱昭平的主治医生已经查完房回来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现在我们来谈谈老先生的具体情况。”
  医生把朱昭平的检查结果都摆到了他们面前,“老爷子的肿瘤已经转移,这次住院,他一直都有间歇性的发热,还有黄疸,情况不是很好,希望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朱砂听得头脑发昏,一阵阵的抽疼鞭打在心头,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可当亲耳听到医生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回天乏力的挫败和无力几乎是瞬间击溃了她。
  她说不出话来,听着父亲和苏礼铮镇定的同医生继续商量后续治疗方案,眼泪不停的从眼眶里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我们也不奢望他能好起来,就是想、想让他……走的时候不那么痛苦……”朱南终于哽咽着说出最后的请求。
  对于癌症晚期的种种症状和并发症,不仅患者本人觉得痛苦,家属也同样觉得无助,只要能够稍微减缓些许痛苦,他们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苏礼铮一直拉着朱砂的手,他当然知道也许等她回过神来后会挣开自己,但此时,他只想给她些许自己能给的安慰。
  他的祖父在三年前去世,虽然最终是在睡梦中走的,但在那之前,祖父也曾住过一段时间的医院,就在省医的心内科。
  同事与他沟通病情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祖父能够挺过去的,可是直到葬礼结束回家,他望着五斗橱上摆着的黑白照片,突然就觉得万分的无助。
  他在原地转了个圈,身边一个人也无,父亲与祖父已经决裂多年,许久已经不知对方的近况,他打电话到父亲的办公室,却得知他刚出国讲学。
  至于母亲,苏礼铮知道她更不可能来了,他以为,自己于她,早已不是骄傲,而是看见就会想起当年被背叛的痛苦。
  他至今还记得,那天傍晚半暗的夕阳余晖里,春夏之交的风还是微凉,吹冷了他流出的温热的眼泪。
  他想找个人靠一靠,同人讲讲自己心里的无望,可是没有这个人,他在那一瞬间,才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孤身一人的,纵使师父师母给了他许多的关爱,待他如亲子。
  可就像如夫人不是夫人,如亲子也不是亲子,他们无法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所有良辰美景里的赏心乐事统统离他而去,只余下余生难忘的悲欣。
  而如今,他由衷的希望朱砂不似他,一个人孤独的强忍悲痛,然后在午夜梦回时哭泣。
  在告别医生离开办公室返回病房时,苏礼铮走在朱南和朱砂的中间,一手托着师父的胳膊,一手拉着师妹的手腕,慢慢的,走在安静得能把病人的呼吸音听得一清二楚的走廊上。
  灯光寂寂,地上三道人影紧紧挨着,仿佛在彼此支持,中间那道身影尤其笔挺,像是坚不可摧的大树,可以让两旁的影子依靠。
  “回来了?”朱昭平躺在床上打针,神情有些虚弱,他半闭着眼,望向门口处模糊的人影,他发起了热,神智似乎已经有些模糊。
  朱南有些蹒跚的走到老父床前,弯下腰去低声问道:“爸爸,你感觉好些没有?”
  “好点点了。”朱昭平微微点点头,问道,“阿铮和容容回去了?”
  “还没有,他们就在我旁边呢。”朱南往身后看了眼,回头低声应道。
  朱砂好容易缓过神来,终于后知后觉的挣脱了苏礼铮的手,她站在父亲的身边,单手撑着床头柜,以此来支撑自己。
  她听见祖父提到自己的名字,忙应了声:“爷爷,我在的。”
  朱昭平点点头,又叫苏礼铮,“阿铮?阿铮来,爷爷有话跟你讲。”
  苏礼铮深吸了口气,忙道:“您就不能先好好休息?我明天还来看您,到时候再讲,也来得及。”
  “学本领哪能等。”朱昭平咧了咧嘴,没有打针的那只手摸索着伸出被子来,枯瘦而萎黄,“阿铮,你来搭搭我的脉。”
  苏礼铮依言弯下腰去,三根指头摸上了老人已经骨瘦如柴的手腕,朱昭平闭着眼问他:“是不是很奇怪?嘿嘿,师爷今天再教你一个东西,这就叫雀啄脉,还记不记得书上怎么说它?”
  苏礼铮点点头,“雀啄脉,脉来急速,节律不齐,止而复发,犹如雀喙啄食,表现为脉搏在连续快速跳动三至六次之后,出现一次较长时限的歇止,并反复发作,短促而不规则……是、是脾气已绝的表现……”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略略带上了颤抖,唯有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躯体。
  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朱昭平教他背书的时候,他问他:“爷爷,我不懂里头什么意思,背了能有什么用?”
  “不打紧,先背下来,以后长大了,见到了,自然就懂了。”老人笑呵呵的摸摸小苏礼铮的头,眉目慈蔼。
  他是真正的师者,待为徒者为师,为师者将为土。
  “好,好……你这样,我到时候有脸去见师兄,告诉他……我、不负所托……”朱昭平的语气低微,这句话说得有些吃力,可是欣慰与骄傲依旧溢于言表。
  他说完停了一会儿,眼皮吃力的抬起来,脖子扭了扭,望向朱砂的方向,“容、容容……你、你也……也摸摸……摸摸……”
  朱砂哭着搭手过去,可是她哭得手都抖了,哪里能摸到那微弱的脉搏,她甚至连脉在哪里都分不清。
  “摸到了没有?”朱昭平缓了一会儿,气顺些了,一口气就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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