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因为小区里老人越来越多,业主委员会开会过后决定装上电梯方便出行,一番工程之后,总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祖父又变得爱出门,每天早晚要下来遛弯,或者到处走走,还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有时苏礼铮休息,他也要求他开车送他去。
苏礼铮记得,祖父晚年最后一本《苏国维临床医案集》就是那个时候定稿并且出版的。
电梯到了一楼,苏礼铮裹紧了围巾,将手抄进衣兜里,顶着寒风快步走进不远处的一家早餐店。
店里没几个顾客,天气冷,谁都愿意多睡一会儿。他熟门熟路的点了粉,然后坐在店里,缩着手看门外。
天还是灰蒙蒙的,亮了一夜的路灯还是尽职尽责的发着光,附近早点摊出摊的推车声清晰可闻,有赶早自习的学生背着书包进来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打包带走,又匆匆骑车离去。
苏礼铮看了眼店里墙上的挂钟,时间还有些,他不紧不慢的开始吃自己的粉,十分认真的将每一根粉丝都捞起来吃进嘴里。
安安静静的吃碗粉,付钱时年近六旬的老阿姨笑吟吟的嘱咐他:“天气冷,多穿点衣服,要是回来晚了没饭吃就来阿姨家,啊?”
苏礼铮笑着点点头应了声是,他已经在这里吃了三十多年的早饭,早年间还年轻貌美的包子西施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他围上围巾,一面走一面道了声:“江姨,我走啦。”
“哎,开车小心点。”老板娘绕出了灶台,送他出门。
天已经亮了,他走回楼下的停车位取车,车子很快就卷过地面上积攒了一夜的枯黄落叶,向远方行进。
急诊科的早交班依旧凝重,交班医生和护士的语速都是飞快的,苏礼铮站在人群里,努力的听着交班的内容,寻找出与自己管床的病人有关的信息。
因为不是主任大查房的日子,主任洪章只是查看了昨日新入院的病人就回了办公室处理工作,其余人也都散开去各自查房了。
苏礼铮作为林平儒的上级医师,要同时查看他的病人,在查完房后,他嘱咐学生开出医嘱来给他签名,才说完就听见同事李权在门口叫他:“老苏!我得去开会,你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帮我守一下门诊呗!”
“可以,你去罢。”苏礼铮站在开医嘱的学生旁边弯着腰签字,闻言抬头应了声。
李权是医院应急小组的成员,最近又有检查,大概就是为了这事去开会的。
苏礼铮签了名,亲自将病历都抱到护士站去过医嘱,然后留下学生在办公室写病历,自己去了急诊内科诊室。
能来看门诊的,除了实在忍不了的急症患者,还有那些觉得不耐烦去普通门诊排队的人。
一般在这个时候,医生需要凭借自己的惊艳判断哪些是真正需要急诊的病人,尤其是那些面色不好一声不吭的。
省医急诊日人流量最多可达六百人,门诊几个医生恨不得不喝水不上厕所,写字飞快且潦草,却又要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的给病人讲道理。
早读片后朱砂和同事们各就各位,紧张而有条不紊的开始一天的读片工作。
在医院影像科,有着医师和技师两个群体,技师负责拍片,医师负责出报告,每个医师出的报告最后都要由主任审核才能发布,遇到疑难病例同样需要请会诊,甚至是多学科一起讨论。
十点半过后,朱砂停下来休息,她捧着水杯有些蔫蔫儿的坐在椅子上,王昕转头看见她发怔,问道:“阿朱你怎么了?”
“……肚子疼。”朱砂回过神来,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
王录秋闻声看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又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后端了个杯子回来递给她:“喝点糖水罢,实在不行就回去躺着,这里有我们呢。”
朱砂接过杯子,低头闻见杯子里红糖水的味道,抬起头感激的抱抱王录秋的腰,“秋姐姐你真好,不过我还挺得住,就是……一会儿我得去针灸科扎两针。”
王录秋摸摸她的头,点头道:“撑不住就不要硬撑,身体要紧。”
“我说你们俩搂一起干嘛呢?”冯主任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引得一众人都望了过来。
朱砂松开手,王录秋笑了起来,道:“哄小孩啊。”
朱砂立刻就听见有声小小的嗤笑,分外嘲讽,她撇撇嘴,不用看都知道是看不惯她的任秋月,便没在意,转而去看手机新收到的信息。
冯主任哼了声,又道:“工会组织联谊,朱砂你去啊,多少年了还没解决个人问题,你看看唐教授带的两个跟你一届的同学,都生孩子了,你可真给我丢人!”
朱砂一听这话就头疼,从读研开始冯主任就格外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刚开始还只是劝她恋爱,到了后来,带她去应酬时总要跟人说:“你那有没有好的男孩子,给我家朱砂介绍一个,要那种……”
然后列出一二三四五点要求来,真是比父母都着急。
朱砂怕他又继续唠叨,忙站起来道:“主任我去医务科拿聘书,顺便去针灸科做个针灸,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后回来。”
说着不等主任答应,立刻就夺门而出,飞快的就没了踪影。
早上十一点左右,真是门口来了个病人,十来岁的男孩子,大二,由父亲陪着来的。他们挂的是李权的号,他不在,便是苏礼铮接待的他们。
男孩低着头坐在苏礼铮面前的椅子上,他的父亲站在他身旁,一手搭在椅背上,手指上镶嵌宝石的金戒指闪闪发光。
苏礼铮抬头接过孩子父亲递过来的挂号单,看见对方面上骄傲矜持的表情,又把视线转到男孩身上,只需一眼就看到他不停颤抖的手。
“哪里不舒服?”苏礼铮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他不停的在抖,还恶心想吐。”男孩父亲未等儿子回答,率先就开了口。
接下来苏礼铮又问了几个问题,了解到他是本地人,在附近一所大学读大二,因为上学期挂科了,心理压力很大,就出现了这种不受控制的颤抖。
苏礼铮问他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回答说最早在暑假时就有了,孩子的父亲此时道:“我暑假的时候带两个小的回老家去了,我也跟医生你说实话,我跟他妈妈离婚了,后来再婚又生了两个小孩,他们才上幼儿园,还没回过老家,所以就趁暑假回去了,也没留意到他发生了这种情况。”
“平时有没有心慌胸闷?”苏礼铮低头一面在门诊病历本上写病历,一年继续问道,“是不是比较悲观?”
他问完就抬了抬眼,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男孩迟疑的点点头,刚想劝,就听到孩子父亲道:“他还有过轻生的念头。”
“压力这么大么?”苏礼铮放下笔,关切的看向他。
男孩点点头,告诉他自己不喜欢现在这个专业,现在是为了治病暂时休学的,可是他并不想到时候回去继续读书了。
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父亲一直站在他旁边,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慰他说到时候一定给他换专业,或者给他换学校。
“专业可以转,反正现在已经不上学了,就放松心情好了。”苏礼铮轻声劝道,语气从容而和缓。
苏礼铮的镇定似乎感染了男孩,他的颤抖少了一些,苏礼铮此时听到他父亲说:“我这个儿子啊,都不会花钱的,每个学期给十几万都不花,给多少剩多少,那两个小的好,跟我说爸爸我不要你十块二十块,我要你一百两百块,这样才好嘛。”
“不该花的钱还是不花的好,你这个儿子做得很对。”苏礼铮笑笑,淡淡的反驳了一句。
只需这一句话,他就看见男孩眼里突然涨满了泪水,忽然就觉得可惜,这个孩子,似乎有点不被父亲理解,即便他的父亲很爱他。
综合病史及体征,苏礼铮给他下了焦虑症的诊断,并没有开太多的药,只给了一瓶谷维素,然后道:“你这种情况,去做一下针灸会比较好,想做的话我现在给你联系那边的医生。”
男孩不说话,他父亲倒一口答应下来,直说只要对孩子有好处就行。
苏礼铮笑着点点头,开始联系针灸科的同事,恰好此时李权开完会回来,病房又没什么事,他决定亲自带病人过去。
那位父亲一直说苏医生真好人云云,苏礼铮笑笑不说话,转而交代男孩不要太紧张要多注意休息之类的话。
到了针灸门诊,苏礼铮在诊室三找到了联系好的同事吕莹,“吕医生,我带病人过来了,麻烦你给看看。”
他话音才落,立刻就看见熟悉的人影,“朱……朱医生怎么也在?”
朱砂正站在女宾室门口,手上拿着白大褂,闻言撇撇嘴,道:“肚子疼啊。”
苏礼铮闻言皱了皱眉,“怎么还没好,昨晚不是吃了药么?”
吕莹接了苏礼铮送来的病人,三两句问清情况后开了单就让人去缴费,这种病人她这里也有许多。
回头听见他们的对话,有些惊讶,“阿朱和苏医生很熟?”
“不!不熟!”朱砂抢先大声道。
苏礼铮闻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问道:“刚才那个病人……”
“小问题,扎一个疗程就好了,不过还是要他自己想开。”吕莹笑笑的应道。
苏礼铮点点头,道了声麻烦,然后就告辞走了。
出门时他听见吕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不在生理期乱吃生冷是不是就不开心?”
他脚步顿了顿,明白过来朱砂为什么会肚子疼了,可是内心觉得无奈,只好摇头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碎碎念:
今天没有小剧场!!!!
因为本宝宝去参加护肤日的活动了……
人生第一次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到大学去办活动……
感觉只有……我为什么要来,我本来今晚约了师姐吃牛排,我为什么……
啊!例行求收求评!!!!!
第7章
苏礼铮将病人送到针灸科之后很快就离开。
回到办公室,他站在门口处看了眼,发觉里头一台空的电脑都没有,便转身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他先去病房转了一圈,发觉病人都很稳定,就又折回了办公室。
他去看在写病历的学生,对方正忙,已经实习好几个月了,写病历的格式也知道了,至于写得怎么样,就只能等有空有电脑再检查了。
苏礼铮就站在窗口处,靠着墙看手机,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同事林翔叫他:“老苏,主任找你!”
他应了声,忙出门右转,进了主任办公室,“主任,您找我?”
洪章找他也没什么事,只是让他把一份科研方面的文件送去院办给陈院签名。
他应声拿着文件袋就走了,从陈院办公室出来,他选择了走楼梯,在楼梯口又遇到了朱砂。
他觉得有些惊讶,这已经是他们今天第二次遇到了,他知道朱砂不大待见他,可他又无法对她视而不见,只好有些忐忑的问了句:“不坐电梯?”
朱砂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似乎有丝隐约的为难,先是有些惊讶,随即又觉得有些别扭,忍不住又反思自己以前是不是对他态度真的太差了。
她一面想一面点点头,嗯了声。
随即又觉得自己太冷淡,补充解释道:“电梯人太多了,走楼梯挺方便的。”
苏礼铮仿佛没想到她会解释,先是微愣,随即啊了声,又不再说话了,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讲什么。
他想关心一下,问她肚子好了没有,可是又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让自己问,万一问了她不高兴,又要给他脸色看,于是只好作罢。
倒是朱砂,主动解释后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见他不说话,就又问道:“你怎么会亲自带那个病人过去,今天你门诊么?”
“不是,是去替李权顶了会儿班。”苏礼铮忙解释道,“首诊负责制嘛。”
朱砂扭头看了眼他的脸色,沉默了片刻,突然小声道:“我还以为……你是在物伤其类……”
苏礼铮一愣,随即有些仓促的笑了笑,有种被说中心事的赧然,又有被窥破过往的尴尬,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的。
男人的自尊心啊,总会时不时就冒出来,尤其是对方是在自己心里有着不一样地位的女性时。
朱砂似乎并没意识到这一点,继续道:“我刚才听莹姐讲,那个男孩子的爸妈离婚了,因为他爸很多年前养小三,居然还带他去那边,想让他喊那小三做妈,后来父母离婚,他爸倒没娶那小三,而是娶了另一个人,倒是相安无事了。”
她顿了顿,再开口语气十分的不忍,“莹姐还说,那男孩子的姐姐前年也来过的,跟他差不多的症状,不过已经轻生了两次,家里没办法才过来死马当活马医。因为家里闹起来的时候她大了,觉得是爸爸的错,所以一直都不和她爸讲话,可是爸爸看起来很爱她,所以莹姐还有印象。”
苏礼铮一直认真听着,他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起初也真的只是因为男孩父亲同他讲自己再婚也才生出想帮他的念头。
他是医生,治病救人固然是应该,可却无法做到事事亲力亲为,即便有首诊负责制,最多也就是给他联系好科室然后让他们自己去,而不是还亲自带过去同医生交接。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三楼,即将在这个楼梯口分道扬镳,朱砂在最后一级楼梯台阶上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特别认真的道:“苏礼铮,幸好你不像他。”
苏礼铮狠狠的怔住,她的目光清澈而真诚,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耐,他已经许久没有能认真看清她眼里的情绪了。
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跪在药王像前的男童,小小的女孩子跑到他跟前,用清亮的目光看着他,对他说:“……吃糕糕。”
时间一晃就过了二十余年,他站在风口,前面仿佛有一团雾,他进不去,却也不肯走,心里像有泪水滴落,沏开了满目的尘垢,却只能将所有情绪都埋于心口。
他悄悄地深吸口气,听见自己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哽咽和颤抖,“……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