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空空如也,何钰没在。
这个时候何钰不在睡觉,会去哪?
前秋长安春,今春长安秋。
节物自荣悴,我有乐与忧。
上回来长安还是春天,这回来便成了秋天,何钰并没有闲着,偷偷趁着众人忙活午饭的时间翻过墙头跑了出来。
正赶上换岗加饭点,又刚到长安,如何巡逻未定,要知道圣德书苑可不止只有他们,还有一些原来在这读书的人,总不能将他们赶走吧?
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地方,把他们赶走,叫他们去哪?
有些是走读生,平常要进进出出回家吃饭,这么多学生,看大门的也认不全。
何钰从这边的院子翻到那边,给了些钱,买了一套学苑里的衣裳,光明正大出去。
学苑为了区分他们,保护好皇子和世子们,将人分开安排在两个院子,这边人少,那边刚刚何钰看过,多的挤不下,人多自然有可趁的机会,他出去了都没人知道。
身上这套学生装每人有四套,供换洗和出现意外了穿,那学生收了银子,上赶着要卖给他两套,何钰没要,就要了一套。
主要还是那边的学生普遍比他们年纪大,个头也高,何钰穿着他们的衣裳大,下摆拖地。
袖子扁起来,腰带系紧一些,再往上拉了拉便是,也不拖沓。
他上了街,沿途去找何家的铺子,找不到何家的铺子,找到孟建中的铺子也行。
一路走来,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肚子饿了便买些吃食,竟也没有过份着急,主要这事着急也没用。
着急就能找到父亲的铺子了?着急就能联络到孟建中了?
他将长安最有名的一条街全都走完,也没瞧见何家和孟家的铺子标志,标志就像家族徽章似的,何钰的帕子上便有,是一只老鹰。
通常会刻在招牌的下方,很小,主要叫自己人认的,旁人关不关注无所谓。
狡兔三窟,他爹这么聪明,不可能将所有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这边一定也有生意。
何钰不死心,又到处找了找。
他们入住长安,这么大的动静,整个长安怕是都沸腾了,私底下全是关于他们的话题,没道理何家的人不知道。
既然知道,便该知道他会去找他们,按照他们的思维,通常会在什么地方等他?
何家的生意如何何钰不了解,只知道杂七杂八都做,因为那些铺子本来不是他爹的,是别人送来的,他爹挑些有利润的收下。
本来便是奸臣,做的干净些,收些礼物又如何?
其实这也是受贿,搁在现代要掉官职的,但是他爹只是个伪奸臣,帮的人都是本来就有隐情的,譬如孟建中那个案子。
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将前任内阁学士的女儿名姝送到他楼里,孟同莆也不会受牵连,弄了个摄政王余党的罪名,险些掉了脑袋。
因为其中有隐情,也有利可图,丞相才会出手,否则即便孟建中真的包揽了整个京城八成的青楼,他爹也不会考虑。
树大招风,孟建中生意做的这么大,就是给他找麻烦。
何钰仔细想了想,找不到他们,便让他们主动来找他。
这个倒是简单,闹大一件事便是。
何钰选择了一个消息最容易流通的地方,青楼,说不定还能找到孟建中,这种地方他门清,京城楼里的姑娘那么多,失守后这些姑娘也四处逃窜,没有一长之技,只能卖身子,说不好便逃进了长安的青楼。
去哪个青楼没有选,只问了问旁人,哪个青楼最大,姑娘最多,都说是怡华苑,他才挪步去怡华苑。
十几岁的少年去青楼,倒是个十分罕见的情况,尤其穿着打扮不凡,出手也大方,一来便要点红牌。
何钰身上有些银子,全掏完了妈妈桑才带他去找红牌,青楼都是晚上营业的,白天鲜少接客,妈妈桑一个劲的说他幸运,婉莲还醒着。
婉莲,婉莲,这两个字格外熟悉,总觉得在哪听过?
第194章 另有隐情
既然婉莲身在青楼,关于她的事也该是与青楼有关的。
与青楼有关,便与孟建中有关,何钰仔细想了想,大半年前,孟建中赶在他进学前开张,叫他过来捧场,曾经给他安排了一个姑娘,似乎就叫婉莲。
如果真是她,那这店说不定便是孟建中的分店,只要找到了孟建中,他爹也该是不远了。
何钰随着老鸨上楼,白天不营业,楼里空空如也,老鸨带他去了三楼,最边上的那间,半敞开式,向阳,隔着一层门都能感觉到里头的明艳。
那门打开,老鸨朝他眨眨眼,“奴家就不打扰了,公子与婉莲好好聊。”
何钰目送她离开,挑挑眉,单脚跨进屋里。
屋子是女孩子住的,一股子胭脂水粉味,罗曼轻纱纷飞,边角挂着风铃,风儿一吹,叮叮当当的响。
正屋中间放了一面屏风,屏风后有一女子,依稀能瞧见端坐于梳妆台前,细细描眉。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那声音幽幽,带着叹息,似有万般无奈似的。
早便听闻青楼女子喜欢多愁善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玉阶怨》可不适合十几岁的小姑娘。”何钰坐在屏风前,隔着一层屏风,互不打扰。
“你该多读读《登鹳雀楼》《春江晚景》《春居》《咏梅》。”
倒不是有意打击,《玉阶怨》写的是宫中怨妇,婉莲才多大点,该读些积极向上的东西。
屏风后有人‘噗’的一声笑出来,“我若不抛砖,怎能引得汉白玉?”
何钰摇摇头,“这可不是引玉,差点将我没有文化的事实暴露出来。”
若非赶了巧,正好听过这首诗,今日还真要出丑。
“何公子真会开玩笑,谁不知道何公子是京城三小公子之首。”婉莲朝何钰的方向行了一礼。
何钰又是摇头,“那是别人看我长的好看,给我一个面子。”
婉莲笑点低,被他逗的捂嘴偷笑,“何公子莫要妄自菲薄,若非没点真材实料,谁肯将三小公子之首的位置让给你?”
“非也非也。”何钰十分有自知之明,“有真本事的是我爹,我可没有。”
他大大方方承认,“我就是个绣花枕头,登不上大雅之堂。”
“何公子又谦虚了。”婉莲直奔主题,“何公子来找我还有别的事要谈吧?”
她主动邀请,“隔墙有耳,进来说话。”
何钰也没有推辞,站起来绕过桌椅,走到屏风后,婉莲已经跪坐在茶几前等他。
手里拿着一面梅花扇,半捂住脸,指了指对面笑的得体,“何公子这边坐。”
那扇子渐渐挪开,露出挺翘的鼻尖,樱桃似的小嘴,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少女大大方方,毫不羞涩的展示自己的魅力。
宛如还未成熟的桃子,水灵灵的。
“何公子想问什么尽管问吧。”婉莲单手撩起袖摆,单手给他倒茶。
“你跟孟老哥长的好像。”何钰上上下下打量她。
太像是没有的,只有一双眼睛很像,再加上举手投足宛如大家闺秀,让他起了怀疑。
“孟建中是我哥哥。”婉莲嘴角勾起,“我是他的妹妹孟婉莲。”
何钰皱眉,“那上次……”
“也是我啊,我这个婉莲,跟那个婉莲可不一样,只有我想见的人才能见到我。”孟婉莲是孟家的掌上明珠,孟建中想撮合她与何钰,孟婉莲自己也有心。
但是女子都喜欢浪漫,无关身份地位,也无关清白与否,纯纯粹粹的爱情,所以将新来的红牌名字叫为婉莲,跟她一个名字,便意味着她的身份是青楼女子,看何钰介不介意,知道了她接客,还会喜欢她吗?
事实证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钰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对于她布的局也根本不入。
何钰只是觉得年龄太小,如果他没有接收到现代的记忆,或许不会这么觉得,这个时代小孩本就早熟,十一二岁结婚抱娃的大有人在,但是在现代,十二岁还是孩子,大多专攻学习,早恋会被打的。
在他这个时代父母会催着张罗结婚生子的事,何钰还很小的时候,便有很多媒婆上门,要给他说娃娃亲,叫他养童养媳,送妾送丫鬟的,多不胜数。
母亲一个不敢收,全拒了,还被人说奇葩,因为在这个时代,大户人家说娃娃亲,养童养媳,收妾收丫鬟再正常不过。
畸形的世界,男子为天,富人为所欲为,如果在现代,早就枪毙了。
“孟姑娘可真会玩。”何钰失笑。
竟然有姑娘不顾自己的名誉,装成青楼女子,这损失也太大了。
有失必有求,婉莲这是……
何钰突然反应过来。
莫不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这辈子桃花运连连,明月是一个,婉莲也是一个。
偏偏给了他一个女儿的身份,叫他看得着,吃不着,是得罪了老天爷了吧?
“对了。”何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婉莲姑娘怎么知道是我?”
婉莲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我看到这玉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玉是方才何钰交给老鸨的,老鸨拿着玉和金银之物,上楼问了问,然后何钰便被领上了楼。
其实这玉是何钰故意拿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孟建中,因为这玉是孟建中送他的,没想到没引来孟建中,倒是引来了孟婉莲。
“多亏了何公子提醒,哥哥提前将婉莲送来长安,先驻扎下来,再找机会将京城楼里的姑娘一一接来。”婉莲轻声道,“婉莲刚来长安便买下了长安最大的三间花楼,除了这里另外还有两处。”
她撩了撩耳边的秀发,露出小巧精致的耳垂,上头挂了个红石榴耳坠,“吸取了上次教训,这回三间青楼挂在婉莲名下。初来乍到,万事低调为先,也没来得及通知何公子,不过哥哥说了,何公子一到长安,一定会去青楼找他,如今他不在,婉莲已经等候多时。”
孟建中倒是挺机灵的,知道他一定会去青楼,早便将青楼买下来等他。
也不全是为了等他才买的青楼,也是为了孟家自己。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否则就会像京城似的,突然失守,孟家损失惨重,但是只要还有姑娘们,还有花楼,钱迟早会赚回来。
现在楼是买下来了,差的是有特色的姑娘,缺红牌,只需孟建中将人从京城带回来便是。
“我爹与你哥哥在一起吧。”
这是无须质疑的,看婉莲的态度,他爹肯定好好的,而且另有打算,否则何钰上门,说不定会吃一个闭门羹。
现在的人都势利,没道理孟家例外。
“嗯。”婉莲幽幽叹气,“正在商量着怎么把京城的姑娘们接过来,京城失守,最可怜的便是她们,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想跑都跑不掉。”
“别这么说。”何钰安慰她,“有我爹在,一定会将她们都平安接回来。”
婉莲又在叹气,“何公子不知道,皇上打算将京城封死,不叫里头的人出来,除非叛军投降,否则便要活活饿死他们。”
京城一封,商人们无法自由进出,也没办法做买卖,里头的人除非自供自足,否则还真只有饿死这条路。
何钰蹙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道理啊,他都没接到这个消息,孟婉莲居然知道?
“大概是密函吧,但是京城那边已经开始实施,城门口都封了。”婉莲红了眼眶,“婉莲担心丞相与哥哥,曾叫人数次过去查看,都有重兵把守,何公子,你说丞相与我哥哥会不会出事?”
何钰心思沉重,“应该不会。”
这话他自己都说不准,如果皇上真的狠心封城,不叫里头的人出来,他爹与孟建中还有几位姐姐,肯定凶多吉少。
这可真是难办,难怪后头的三十万大军迟迟没跟上,说不定便是在围堵城门,等其它地方的军队调来他们才走,远远吊在后头,今日才追上。
皇上是故意的吧,故意把丞相留在京城,好叫丞相意外身死,就跟顾晏生似的。
他爹当时为什么不走?
明明有机会的,而且可以在何钰之前离开,可他竟然等在原地,何钰当时以为是为了自己,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还有在皇宫时,他如果在京城,其实可以在皇宫安插人手,帮何钰一把,但是他没有,任何钰自生自灭,还写了个‘自求多福’的纸条。
何钰当时心都凉了大半,没有多想,现在想想怎么看怎么可疑。
‘自求多福’这四个字,其实有无能为力的意思在里头,当时何钰只看到了冷漠旁观,忽略了这点,后知后觉才发现他爹不是不帮,是帮不了。
什么情况下他帮不了?
“婉莲,你可知道我娘的下落?”
第195章 当务之急
婉莲摇摇头,“丞相并未将夫人交给我。”
京城闹这么大,以他爹的性子,早该将他娘护送出京才对,没有让婉莲护送,会让谁呢?
老管家吗?
还是他那群假妾假儿子?
他爹不会让他娘涉险,很有可能两边都叫了,只要有一方出了问题,他娘的安危都有风险。
他爹那么在乎他娘,为了他娘留在京城,完全合乎情理。
何钰扶额。
希望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想,婉莲的话并不可信,是骗他的。
可事实又容不得他怀疑,他爹太古怪了,不这样想,完全解释不通。
如果他爹真的被困在京城,该怎么办?
要想办法救他。
找到他娘,接回姐姐们,如果有可能,顺便将孟建中楼里的姑娘和孟建中全都接回来。
这么多人,似乎不太可能。
何钰按住太阳穴,有些头痛。
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困难,目前一筹莫展。
这里离京城太远,鞭长莫及。
皇上可真阴险,抛弃了一个城,却一口气铲除这么多对手,他爹一个,太尉一个,摄政王余党更是一网打尽,只除了御史回来了,朝中势力大洗牌。